第4章 第 4 章

作品:《明月同尘

    走廊另一头,那扇相对简陋的客卧房门被王妈轻轻带上,关门的声音很轻,但在这过分安静的走廊里依然清晰。


    门板合拢的瞬间,门缝里光线彻底暗下去的那一刻。


    刚刚在餐厅里还像个被抽走灵魂的布娃娃、被王妈搀扶进来时还脚步虚浮、眼神涣散的周明月,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哪还有半分迷茫、怯懦和痛苦?


    只有一片深海般的冰冷沉静,以及一种刻入骨髓的警惕锐利,像雪原上经历过无数生死猎杀的孤狼。


    她甚至没有像韩晴那样需要一个平静的过程,伪装褪去得如此自然,仿佛刚才餐厅里那个被吓到失魂落魄的女孩从来不曾存在过。


    周明月挺直了背脊,刚才还显得瑟缩佝偻的身体此刻却站得笔直而放松,她活动了一下肩膀和手腕,动作利落,她缓步走到床边,没有开灯,任由窗外黯淡的月光勾勒出她清瘦的轮廓。


    多年以来,在周同那个疯子和整日酗酒的王英手下挣扎求存的黑暗日子,早已将她打磨成一个最出色的表演者和生存者,什么时候该哭,什么时候该怕,什么时候该装聋作哑,她用血和泪学会了精准研判,学会了看人脸色,学会了操控自己能操控的一切情绪。


    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右耳耳垂下方那道狰狞扭曲的疤痕,这是真的残疾,周同用碎酒瓶砸的,那次她试图保护被打得吐血的王英,钻心的痛楚和世界骤然扭曲失真带来的巨大恐慌,她永生难忘,但她的左耳,其实还能听见一部分声音,连周同和王英都不知道,在周家,让施暴者知道你还留着反抗的感知,只会招来更疯狂的毁灭。


    回到这个所谓的家的第一眼,她就看清了一切,奢华的表象下,涌动的只有冷漠、排斥,以及对这个意外闯入者毫不掩饰的厌恶,亲生父亲韩松云的眼神像在看一件多余的瓷器,亲生母亲赵凌萱在她酷似自己的脸上,周明月只读到了别扭、抗拒甚至一丝隐藏的怨憎?而那三个哥哥,除了韩嘉那个愣头青还有点不经大脑的反应,韩立和韩宇的厌恶如同实质般直刺心底。


    血缘?呵,周明月嘴角扯出一个无声的冷笑,在韩家的餐桌上,在韩家人的眼神里,她感受不到一丝属于血脉的温度,韩晴才是他们精心浇灌的玫瑰,而她,不过是泥泞里爬出来的杂草,侥幸被风吹回了花园,却只配被厌恶地连根拔起。


    他们的喜欢或讨厌,她根本不在乎。


    自从被警察带回这个陌生的天堂那一刻起,周明月心里就只有一个清晰无比、从未动摇的目标:钱。


    她的身体在渴望钱。十七年暗无天日的毒打和压榨,早已让她积重难返,身上每一道新伤旧痕都在隐隐作痛,那只聋掉的耳朵时常嗡嗡作响,像有无数苍蝇在飞,需要钱,大量的钱,去看医生,去看最好的医生,不为自己而是为了夏朗,他如今还躺在医院里。


    她走到衣橱前,打开门,里面挂着几件明显不太合身、带着韩晴风格的旧衣,她没有动那些衣服,只是弯下腰,在自己的破旧帆布包最里层摸索着。


    拿出了一小叠卷得整整齐齐、由各种面额凑成的零钱,这是她从被周同搜刮得所剩无几的日常生活费里,一点点抠出来、藏起来的生存基金,每一张皱巴巴的纸币都浸透着她在周家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心酸。


    周明月坐在床边,就着窗外微弱的月光,一张一张,极其仔细地数着那叠薄得可怜的钱,动作轻柔又郑重。


    她的手指抚摸着那冰冷的、带着印刷油墨气味的钱币,眼神却越来越亮,“韩家……”她无声地呢喃,“你们不喜欢我……可以……”她数完了最后一张纸币,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再次卷好,紧紧攥在掌心,仿佛攥着自己的生命线,“但是……你们欠我的!”


    她的目光扫过这间虽然只是客卧、却比她过去住了十八年的家加起来都宽敞舒适的房间,然后投向窗外朦胧一片、看不到边际的韩家花园。


    餐桌上那诡异脆弱的平静,在几天相安无事的沉寂后,终于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打破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餐厅落地窗,落在精致的骨瓷餐具和琳琅满目的菜肴上,泛着暖融融却冰冷的光,韩家众人无声地用着餐,空气里只有轻微的咀嚼声和碗碟偶尔磕碰的轻响。


    周明月依旧坐在长桌的最末端,穿着那件粉色裙子,袖口处露出的部分小臂,能明显地看出尺码的不符,腰线也绷得很紧,她低着头,小口小口地扒拉着碗里的白饭,偶尔才夹一下离她最近的那盘青菜,像个无声而突兀的摆设。


    韩晴坐在赵凌萱身边,小口优雅地吃着佣人剥好的虾,目光却时不时地瞥向对面的韩嘉,这几天韩嘉安静得有点反常,甚至有一次还差点被王妈撞见他蹲在客卧门口侧耳听着什么,这让韩晴心头警铃大作。


    突然,韩嘉清了清嗓子,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拢过去,只见他伸出筷子,却不是夹自己面前的菜,而是直接越过小半个桌面,从中间那盘昂贵的、铺着清蒸海鱼的盘子里,夹起了最大、最嫩、没有一丝鱼刺的那块腹部雪白的嫩肉,他的动作谈不上多温柔体贴,甚至有点粗枝大叶,像是随手为之。


    那夹着嫩鱼肉的筷子,就这么径直送到了周明月的碗里,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她的白米饭上。


    “喂,周明月,”韩嘉的声音不算特别友好,甚至带着点青少年固有的别扭和不耐烦,但比起最初见面时的刻薄和厌恶,显然已经是天壤之别,他抬着下巴,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给予,“尝尝这个鱼!清蒸的海鱼,你这乡下来的丫头,以前见都没见过吧?好东西!”


    这举动太过突兀!


    周明月明显愣住了,她抬起眼,那双酷似赵凌萱的眼睛里依旧是怯生生的茫然和不知所措,似乎完全没料到会被这样对待,她看着碗里那块价值不菲的鱼肉,又看看韩嘉那张不耐烦却又不带恶意的脸,然后,她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充满了感激和卑微:“谢…谢谢……”


    这句道谢似乎让韩嘉很受用,他原本别开的目光又转了回来,带着一种发现了新大陆般的新鲜探究,上下打量着周明月身上那件极不合身的粉色旧裙,他的目光从她瘦削却看得出骨架纤细的肩膀,扫到被绷紧的腰线,最后落到她踩着帆布鞋、微微蜷缩在地上的脚踝。他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客观事实,毫无情商地当着所有人的面,用一种陈述常识的语气大声说道:“哎我说,你怎么还穿着晴晴的旧衣服啊?这明显小好几号了!”他甚至还用手比划了一下高度,“晴晴才一米六出头吧?你瞅瞅你,肩膀撑得这么紧,腰那里看着也勒,你看着得有一米七了吧?啧啧,”他咂咂嘴,带着点浑然天成的韩家少爷式结论,“这腿长一看就是我们家的基因嘛!没差了!”


    基因两个字,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韩嘉!!!”


    一声压抑着怒气的厉喝如同惊雷般炸响,是大哥韩立,他猛地撂下筷子,发出的啪的一声,他脸色铁青,额角的青筋都因为愤怒而跳动,鹰隼般的利眼死死钉在韩嘉那张不知所谓的脸上,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吃个饭都堵不住你那张破嘴吗?不想吃就给我滚下桌子!没人拿你当哑巴!”每一个字透着浓浓的警告和厌烦。


    韩嘉被他吼得一哆嗦,那股子刚冒出来的客观公正劲儿瞬间蔫了一半,悻悻地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实话实说而已”,但还是低下头,不敢再吭气了。


    “晴晴……”赵凌萱担忧的声音响起,带着安抚的意味。


    只见韩晴在韩嘉说出腿长、一米七、基因这几个字的时候,拿着筷子的手指就蓦地攥紧了,当被母亲点到名字,她微微抬起头,眼眶瞬间红透,晶莹的泪水迅速蓄满,像断了线的珍珠,无声地一颗一颗滚落下来,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咬着下唇,小脸惨白,微微耸动着肩膀,那副委屈又压抑的样子,比任何控诉都更有杀伤力。


    赵凌萱这几天虽然想了很多,对过去的真相有疑惧,对周明月也确实滋生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愧疚,但这丝愧疚在面对韩晴汹涌而出的、她早已习惯去回应的委屈时,立刻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她的心立刻偏向了这个养育了十几年、感情深厚的女儿,她看着周明月身上那件不合体的旧衣,心里想的不是给这个亲生女儿置办合身的衣物,而是强烈的排斥,带这个毫无仪态、畏畏缩缩、一看就没见过世面的亲女儿出去逛街?简直是自取其辱!


    赵凌萱立刻做出了决定,她伸过手,温柔地拍了拍韩晴的手背,声音带着刻意的缓和:“好了好了,不哭了晴晴,一会儿妈带你去逛街,看你这身裙子也穿得有些日子了,妈带你去买新的,换季了,正好给你挑两身合适的。”


    “对对对!”二少爷韩宇立刻接口,像是在弥补刚才餐桌上没能第一时间为晴晴出头的失职,他掏出最新款的手机,手指飞快地点着屏幕,然后看向韩晴,脸上带着一种宠溺的霸道,“晴晴别难过,二哥现在就给你转二十万过去!喜欢什么就买什么!不够就跟二哥说!千万别委屈了自己!”转账成功的提示音仿佛是他对韩晴最有力的支持。


    韩晴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那双大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韩宇,努力憋出一个感激又带着哭腔的笑容,格外惹人心疼:“谢谢……谢谢二哥……”泪水还在无声滑落。


    韩嘉撇了撇嘴,似乎对这种撒钱的安慰方式颇为不屑,偷偷翻了个白眼。


    而桌尾的周明月,此刻仿佛完全被遗忘在了另一个世界,那块韩嘉好心夹给她的、鲜嫩的、价值不菲的清蒸鱼肉,在盛满了廉价白米饭的碗里,泛着冷硬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光泽,她低着头,长长的刘海垂落下来,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就在韩晴那句带着哭腔的谢谢二哥落下的瞬间,随即,她终于用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了那块冰冷的、昂贵的鱼肉,小小地咬了一口。


    鱼肉细腻柔软,入口即化,带着金钱才能堆砌出的高级鲜甜,是山珍海味。


    可她低着头咀嚼的样子,像个在吞咽砂砾的囚徒,左耳清晰地捕捉着韩晴细微的啜泣、韩宇转账成功的提示音、赵凌萱安抚的话语……这一切,都变成了她舌尖上咀嚼的石头,沉重冰冷,磨砺着她的血肉,只有掌心那被指甲深深掐出的、隐隐渗血的月牙形伤痕,带着一丝火辣辣的痛感,提醒着她存在的目的。


    韩嘉那句没经过大脑的基因论和当众评价韩晴身高的举动,像是给这餐饭按下了一个暂停键,整个餐厅都僵住了,大哥韩立那声暴怒的呵斥如同惊雷砸落,连空气都颤抖了一下,韩嘉瞬间蔫了,缩着脖子,像个被喷了驱虫剂的刺猬,不敢再吱声,赵凌萱对韩晴的安抚和韩宇大手一挥的二十万红包,像一场即时上演的舞台剧,把餐桌末端那个穿着不合身旧裙子的身影彻底隔绝在外。


    主位上的韩松云将这一切收在眼底,他放下手中的银勺,动作不大,他没有再去看妻子赵凌萱对养女的百般呵护,目光沉沉地转向缩在桌尾、几乎要与阴影融为一体的周明月身上,那件单薄的粉色连衣裙在这开着中央空调的温暖空间里,也显得格外突兀而寒酸。


    “凌萱。”韩松云开口,“既然要带晴晴去买衣服,也顺便给明月也买几套新的,这么冷的天气,别还让她穿着这么薄又不合身的东西,该置办就置办齐全些,你这个做母亲的,也上点心。”


    赵凌萱正拿着纸巾小心翼翼替韩晴擦拭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动作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听到这话,擦拭的动作顿住了,她抬起头,看向主位上的丈夫,那双精心描绘的杏眼里闪过一抹极其明显的惊愕和瞬间点燃的不快。


    给周明月买衣服?当母亲的也上点心?他这是在命令我?指责我没尽到责任?!


    一股强烈的怨怼猛地窜上赵凌萱的心头,这几天因为那个录音引发的震动和对过往的反思,好不容易才沉淀下去的一些愧疚感,此刻被丈夫这句带着指挥和审视意味的话瞬间冲散得七零八落,她只觉得一股无名火起,周明月回来才几天?这个家就已经完全乱了套,先是晴晴受尽委屈,再是父子争执不断,现在连一向相敬如宾的丈夫,竟然为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女儿当着所有人的面,用这种教训的口吻跟她说话?


    她感觉自己精心维持了十几年的、象征着韩夫人身份的无上权威和优雅从容,正在被这个野丫头的出现,无声地侵蚀着!周明月就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污石,把她和韩松云之间原本清晰的界限搅得一片浑浊。


    赵凌萱保养得当的脸上,那丝优雅的笑容彻底消失,嘴角紧绷地向下撇着,她没有当场反驳,只是在喉间极其克制又无比清晰地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知道了。”这三个字,硬邦邦地从她齿缝里挤出来,毫无温度,那点因为周同录音而对周明月产生的心疼,此刻在这股强烈的怨气下,几乎要被焚烧殆尽,她只觉得这个亲女儿的每一次出现,都像是在提醒着她身份上的不堪和夫妻关系的裂隙。


    这顿饭最终在不欢而散的压抑中收场。


    韩松云、韩立、韩宇三人,径直去了公司,餐厅里只剩下两个年轻女孩、赵凌萱,以及刚刚被训斥过的韩嘉。


    赵凌萱很快调整了表情,重新拾起那属于韩家女主人的雍容微笑:“晴晴,走,妈带你出去散散心,好好挑几身喜欢的衣服,就当换个心情。”


    韩晴立刻乖巧地应了,只是眼神不安地瞟向还留在原地、似乎有些无所适从的韩嘉,她心里警铃大作:不行,不能让韩嘉单独跟周明月待在一起!她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这个三哥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尤其是刚才那句我们家的基因和主动给周明月夹菜,这种倾向太危险了,必须要把他一起带走。


    “三哥!”韩晴立刻换上带着点撒娇和依赖的口吻,自然而然地伸手想去拉韩嘉的胳膊,“你跟我们一起去吧!你眼光最好了,帮我挑包包嘛!”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期待。


    韩嘉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眉头微皱。他刚才被大哥吼了一顿,心里正堵得慌,满脑子想的都是实话实说怎么了?对韩晴这突然的邀请也提不起兴趣,再者,他现在看着韩晴那副柔弱无辜的样子,尤其是联想到刚刚她因为身高被提了一句就委屈大哭,转头二哥就转了二十万……感觉心里更堵得慌了。


    “不去。”韩嘉头也没抬,语气带着点大男孩特有的不耐烦和叛逆,“你跟妈去就行了,我眼光能有妈好?别找我。”他直接挥了挥手,“你们快去吧,我约了同学打球!”说完,抓起放在沙发上的运动背包,快步离开了餐厅,临走时,他甚至没有多看韩晴一眼,也完全无视了还在原地、低着头的周明月。


    赵凌萱看着他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对韩晴安抚道:“你三哥就这性子,别理他。走,妈先带你去……”她也领着韩晴走了出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很快远去。


    餐厅彻底安静下来。


    佣人们开始无声地收拾狼藉的餐桌,周明月也默默地站起身,准备回那个冰冷的客卧。


    就在她即将走出餐厅门廊时,一个身影猛地从玄关的角落里窜了出来,吓了她一跳。


    是韩嘉。


    他压根儿就没走远,刚才在餐厅里看着周明月那穿着紧绷旧裙子、畏畏缩缩的孤单身影,还有自己大哥二哥以及母亲对韩晴和她那截然不同的态度,像两块石头一样在他不算灵光但刚刚开始运转的脑子里来回碰撞,一种说不上来是仗义还是看不惯的情绪,驱使他又折了回来。


    “喂,周明月!”韩嘉压低了声音喊她,眼神里没了之前的刻薄,但也称不上多亲切,只是带着一种想做什么就立刻去做的冲动直接。


    周明月猛地停下脚步,像受惊的小鹿一样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迅速蒙上惯有的怯懦和茫然:“……三……三哥?”声音细细弱弱。


    “唉。”韩嘉看她那样子,皱了皱眉,不知是嫌弃还是别的什么,他两步跨到她面前,也不废话,直接从裤兜里掏出了自己那个最新款的游戏手机,“你手机呢?拿出来!”


    周明月不明所以,但被这突然命令的语气吓得一抖,本能地迅速掏出自己那个屏幕布满蛛网般裂痕、机身磕碰掉漆的破手机。


    “啧!”韩嘉看到她那手机,发出了一声毫不掩饰的嫌弃声,纯粹是因为手机太破,倒不是针对人,他一把将周明月的破手机拿过来,动作粗鲁地划亮屏幕,然而屏幕反应迟钝得要命,然后找到那个绿色的社交软件图标点开。


    周明月紧张地看着他,像个等待老师检查作业的小学生。


    韩嘉飞快地在两个手机上来回操作着,嘀嘀嘀几声扫码的轻响后,他把破手机塞回周明月手里:“喏!加了你了!”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屏幕,上面显示出周明月那个原始头像,一张默认的系统风景图和空白朋友圈的联系人页面,“有联系方式了!”


    周明月茫然地看着自己手机屏幕上突然多出来的一个对话框和韩嘉两个字,一时没反应过来:“……谢谢?”


    “别谢来谢去的,麻烦!”韩嘉摆摆手,他打开微信钱包界面,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了几下,似乎有些犹豫数额,但最终还是眼神一定,输入了密码。


    “叮”周明月那破手机发出一声刺耳的、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提示音,一条绿色的弹窗信息极其缓慢地刷新出来:韩嘉向你转账20,000.00元。


    “钱给你转过去了!”韩嘉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语气轻松了一些,还带着点哥有钱哥仗义的豪气,“你这破手机趁早扔了!看着都眼晕!拿着钱自己去买个新的!屏幕能看清点的那种!别像个睁眼瞎似的!”他又瞥了一眼她那身旧衣服,补充道,“……想买啥自己看着办吧!……别指望我妈了,我看靠不住。”后面这句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抱怨和不平。


    说完,他好像完成了什么任务,转身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连看都没再看周明月一眼,书包甩在背后,只留下一个风风火火的背影,这一刻,韩嘉觉得她也有优点,这大概是韩嘉迄今为止,在她这里得出的唯一个可以称得上正面的评价了,不做作。


    周明月站在原地,走廊的光线有些昏暗,她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死死攥着那破手机的。


    周明月感受着手机外壳那冰冷的塑料感和屏幕碎裂的粗糙划痕,她的拇指,慢慢抚过那道最深的裂痕边缘,指腹传来微弱的刺感。


    两万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