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明的手随着何缨的动作轻轻摇晃。


    他又一次听见何缨说了那三个字。


    对不起。


    明明这一切都同她无关，明明她是这些莫名其妙的身份、命数之间最无辜的那个人，可她还是对他说了这三个字。


    鬼尊第十次扭转阴阳轮回锁，浓厚的怨气几乎要将在场所有人全部吞噬。


    “绯明尊上，现在我们之间还有合作的可能，还请您仔细考虑一下。“鬼尊背着手，在无人知晓的时刻，轮回锁如同掉色一般，在他的手上长出了长长的花纹。他忍着疼痛，嘴角依旧带着笑。


    鬼尊轻松地闪过各色仙法对他发起的围攻，“青鸾神座现在只能成魔。只要你答应同我联手，你们仍旧可以在一起，不会有任何改变，只是换个住处而已……我们大可以现在就把仙界据为己有，这样，连住处都不需要换了。“


    何缨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汲取着怨气，绯明将自己全部的灵气过度给何缨，却依旧无法制止她那不可逃避的宿命。


    灵力只会让她更痛苦罢了。


    何缨的身体被怨气腐蚀着，她颤抖着手臂，试着画了储怨符，收效依旧甚微。


    绯明不再替她传度灵气。越发将怀中的人抱紧。


    何缨的眼瞳失去了往日的光辉，身体也变得冰冷。


    似乎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


    鬼尊声嘶力竭，“魔神，赐予这片枯燥无味的仙界死亡吧！”


    天地之间一片昏暗，原本仙气渺渺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斗星于黑雾中吃力地攥紧了司晨的手。


    她们早就约定好。等千年后，便舍弃仙身，寻一处好地方，葬在一处。却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是提前了。


    司晨伸出双手将斗星紧紧抱住。


    黑雾变成了牢笼，将众人分割又束缚。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了黑暗，清晰地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不好意思，睡过了头，来迟了。“


    “早跟你说了莫成仙，瞧瞧，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蓝舒捧着玄机篆，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鬼尊身边，打了个哈欠。


    鬼尊大惊，朝后退了一步。


    “你怕什么？我又不是来弄你的。你多牛啊，谁弄得死你啊。”


    蓝舒将玄机篆祭起，一阵强烈的蓝光穿透了厚厚的黑雾，将众人照亮。


    其实蓝舒也没什么办法，但是玄机篆有一个能力。


    它和阴阳轮回锁有点像，也能在一定时间内扭转时空，通过时光倒流，来不断地积攒怨气和灵力。


    但是它又有些不同。


    神器之所以是神器，便是因为，它确实能逆天改命。


    几乎在一瞬间，所有的怨气全部收回，众人姿态僵硬，倒着回到了数分钟之前。


    斗星和司晨松开了拥抱的双手，银剑回到了天帝手中，何缨体内的怨气也尽数涌出。


    就在那一刻，绯明心境清明，他转头看向蓝舒。


    蓝舒拎着个拂尘还在那吓唬鬼尊，见绯明看过来，笑着颔首。


    时空扭转回来，那一枚小小的属于青鸾的神格也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绯明毫不犹豫，手中折扇顷刻脱手，将鬼尊藏在身后的右臂狠狠砍断。


    绯明张开手，阴阳轮回锁瞬间落于掌中。


    三，二，一。


    倒转的时间重新运转了起来，十倍的怨气扬起滔天的黑浪，而此时此刻，却视何缨于无物，他们没再去进攻何缨，反而围绕着绯明转了起来。


    一朵霞云飘来，绯明将何缨轻轻推开，却又在即将脱手时，忍不住轻轻攥住了她的手指。那双手曾爱抚过他每一块柔软的皮毛，也曾紧紧握住他的手，拉着他并肩同行。


    绯明终于还是松开了手，轻轻拨动锁扣。


    十五倍，二十倍，五十倍，一百倍。


    怨气们追寻着绯明体内的神格，疯狂地涌入了他的身体。他们贪婪地吞噬着绯明体内的浓厚灵气，在绯明周身的每一个脉络关窍冲击着，撕咬着。


    那对赤色的瞳孔，终究被黑色吞噬殆尽。数百倍的怨气通通涌入了绯明体内，而绯明照单全收，尽数吸收于体内，天色暗沉，雷云聚集，他竟是有了入魔的迹象。


    鬼尊捂着右手，不可置信地看向蓝舒，高声嚎叫了起来。


    “……是你，把青鸾神座带离乾坤石的人，是你！”


    绯明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屈指一弹，鬼尊便化作了一阵尘沙。四名堕神终于是发起抖来，他们转身要逃，绯明手一抬，如同捏碎一粒葡萄一般，将四人狠狠碾碎。


    怨气彻底将绯明吞噬，他半跪在地，耳畔是天帝威严的声音。


    “绯明，你竟敢入魔——”


    绯明嗤笑，有何不敢。便是再让他斩杀数万人，灭掉整个人世，也没什么不敢的。


    在那之后，何缨不会成神，也不会成魔，她只会是何缨，一个不那么自信，有些消极的人族少女。她可以修仙，可以画画，可以自创符箓，可以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而他，会永远和她在一起。


    绯明手上的红线顷刻间粉身碎骨。无数个时空里，少女孤身一人走过的画面自他脑海里闪过，又化作碎片。


    如果她有什么不得不承受的宿命，不得不完成的使命，皆由他绯明一力承担。


    ……


    何缨感觉自己好像在黑暗中漂浮了很久很久。久到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她明明已经醒了，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一只手拉了拉她的袖口，“醒了没呢？“


    何缨努力动了动眼皮。


    那人舒了口气。“醒了就好。我还有事需要你帮忙。”


    何缨心道，我连眼睛都睁不开，能帮你什么忙？


    那人继续唠叨：“唉，你别急，让我先急。“


    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何缨对了半天号，终于想起来，这人好像是蓝舒。


    “本来第一世呢，你成神了，天地之间的怨气都被吸了个干净，结果，六界的七情六欲也全被你吸跑了。众人无欲无求开始自相残杀，没过个几十年便自我毁灭了。”


    何缨一愣，什么第一世？


    “第二世我寻思着，那你不能成神啊，结果呢你又成了魔，一统魔界搅和得整片大陆生灵涂炭。这回别说几十年，仅仅十年，又毁灭了。“


    蓝舒的声音带着几分憔悴，“第三世我索性直接把地球锁上，不让你出来。你是没出事，你老公又疯了，他一统妖魔鬼三界，只用了两年，世界又无了。”


    何缨：“……”


    蓝舒一摊手，“没办法，这不，我只好给你们这俩灭世大魔头牵了条情缘线。但又不能明说，我只能跟你老公胡诌，说你是他的劫。”


    何缨愣了一下。


    蓝舒：“然后就到了现在。绯明夺取了青鸾神座的命格成了魔神。现在有两个消息，一好一坏，你想听哪个。”


    何缨努力动了动眼皮，她要先听坏的。


    蓝舒：“那我先说好消息。”


    何缨：“……”


    蓝舒摇头晃脑，“好消息是，自从绯明入魔后五百年过去了，世界还没毁灭呢。这简直是史诗级进步。”


    何缨紧张，那坏消息呢？


    蓝舒叹气，“坏消息是，也撑不了多久了。魔族借势攻进人界，到处生灵涂炭，仙界尽毁，再过一段时间，这个世界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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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向终点。”


    他一拍大腿，“我说他那帮下属也是真窝囊！五百年了才干完人家一年干的事，换绯明自己动手早就badending了！”


    何缨：“……”你到底是想让这个世界好还是不好啊！


    蓝舒：“我来来回回算了几千回，算得寿命都对半折了，如今这天下能改变结局的，恐怕只有你一人。但是呢，绯明入魔前托我照顾你。五百年，我总算是把你的魂魄温养好了，如今你的意识也回来了。我只能问问你，你愿不愿意帮我，让这个世界重新变好呢？”


    何缨心说我连嘴都张不开，还改变世界，我先改变自己吧！


    蓝舒愁眉苦脸，“唉，我这么说，绯明要是知道了，肯定要揍我。那我换个说法。绯明现在六亲不认记忆全无，每月还要饱受怨气折磨，你愿不愿意去帮帮他呢？”


    蓝舒用拂尘在何缨身上轻轻一拂，身上的束缚尽数消失，她立刻坐了起来。


    她刚张开嘴，便咳嗽了起来。


    几百年没说话，她还真有点嗓子哑。何缨左看右看，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片纯黑的空间中，身体竟然是透明的。


    蓝舒就坐在不远处，不甚在意地捋了捋头发，“你的身体现在就在绯明附近，只要你想，我随时可以把你传送过去。”


    何缨：“等等，我还有问题没问！”


    蓝舒：“地球现在是我在照看，八大星系配备齐全，你不用担心；仙界虽然毁了，但是仙人尚且苟活，你不用在意；沧溟仙宗还撑着呢，但也快没了；你的金手指就是青鸾一族本来的能力，通过怨气识人观测未来，还有什么问题？”


    何缨摇了摇头，她要问的不是这些。


    她问的，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问题。一个无关乎世界毁灭，无关乎她的生死，一个有些无聊的问题。


    何缨问：“你说情劫是胡诌的，也就是说，我和他之间，并没有什么宿命？“


    蓝舒：“你们地球人还真是喜欢用宿命这个词，寡亲缘情缘，鬼尊说的好听，能做的也只是用法术加大地球人之间的隔阂罢了。真正让你孑然一身的，一直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我做的，也只是推他迈出向外的那一步而已。对于我来说，你们在一起，或者你们和其他人在一起，都只是千百个分支中的一种罢了。”


    何缨：“……”


    是的。是她不愿意走出房间，是她在害怕，是她一直在逃避和人相处。


    一直到结婚的那一天，一直有一个问题盘旋在她周围不肯散去。


    是故事吗？是剧本里写好的情节吗？


    她只是这偌大舞台上的一只人偶吗？


    结婚后她在绯明无言的关怀中沦陷，这是否也是宿命的安排？


    现在，她终于得到了答案。


    她和绯明相爱，绝不是命运的安排。


    鼓起勇气迈出那一步的两人，在无数个时空无数条分支中，终于找到了彼此。


    那是孤独生命之间独特的引力，是爱，和命运没有半点关系。


    何缨点了点头，“我没问题了。让我回去吧。“


    临走之前，蓝舒忍不住问道：“你都不问问你该怎么接近绯明吗？他可是把之前的事都给忘了。”


    而且绯明都这样了，也没见何缨怎么伤心，蓝舒越发搞不懂这个人。


    何缨挠了挠头，“我难道给他留下过什么刻骨铭心的记忆吗，没有啊，都是琐事。”


    蓝舒：“……”


    何缨想起来了，甚至还有点委屈，“大不了给他再掐一次呗，他还没说喜欢我呢，死狐狸，大傲娇，不声不响以命换命，不知道我们社恐最怕欠别人人情吗！”


    蓝舒完败，举双手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