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校园里樱花盛开，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覆盖了每一条小径。林明骄抱着一摞书从图书馆走出来，一片花瓣恰好落在她手中的《当代文学批评》封面上。她轻轻拂去花瓣，抬头望向那片樱花林——四年前，她曾和另一个少年在类似的樱花树下合影，那时他们都还穿着高中校服，笑容青涩而真诚。


    "林明骄！"


    一个声音将她拉回现实。陈墨站在文学院楼前的台阶上向她招手，白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阳光透过樱花枝桠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


    "论文定稿了？"当林明骄走近时，陈墨问道，顺手接过她怀里的几本书。


    "嗯，刚交给导师。"林明骄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你的留学申请怎么样了？"


    "拿到offer了。"陈墨的嘴角上扬，"哥伦比亚大学比较文学系。上周收到的邮件。"


    林明骄真心实意地微笑："恭喜！我就知道你能行。"


    他们沿着樱花小道慢慢走着，花瓣像雪一样落在肩头。这四年来，这样的场景已经重复了无数次——一起去图书馆，一起讨论论文，一起参加文学社活动。陈墨已经从学长变成了最亲密的朋友，虽然两人之间始终横亘着那段未说破的感情。


    "其实..."陈墨突然停下脚步，"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他的语气让林明骄不由得也停了下来，转身面对他。陈墨的表情异常认真，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闪烁着不确定的光芒。


    "我申请的奖学金包含了伴侣陪同的补贴。"他深吸一口气，"我在想...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美国吗？"


    林明骄的呼吸停滞了一瞬。这不是普通的邀请，而是包裹在留学计划中的表白。四年来，陈墨从未如此直接地表达过自己的感情，总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给她足够的空间。


    "陈墨，我..."


    "不用现在回答。"陈墨迅速补充道，尽管他的手指已经无意识地紧握成拳，"我知道这很突然。只是...毕业在即，有些话不说可能就没机会了。"


    一片樱花花瓣落在陈墨的肩膀上，林明骄伸手拂去，这个自然而亲密的动作让两人都愣了一下。


    "谢谢你。"她轻声说，"给我点时间考虑好吗？"


    "当然。"陈墨微笑，尽管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失落，"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我们都还是朋友。"


    他们在宿舍楼下分开，约定周末再讨论细节。林明骄回到房间，发现室友们都不在，难得的安静。她放下书，坐在床边，目光落在书桌上那个小小的相框上——Q大文学社的合影，她和陈墨站在中间，肩膀几乎相碰。


    四年了。林明骄在心里默算着。距离高中毕业，距离叶风眠消失在海边的那个夏天，已经过去了四年。这段时间里，她从一个不敢表达自己的内向女孩，成长为小有名气的校园作家；从一个执着于过去不肯放手的人，学会了至少表面上向前看。


    但有些东西从未真正改变。


    林明骄跪在地上，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尘封的纸箱。箱子里装着高中时代的记忆——毕业纪念册，同学录，还有那本《百年孤独》。她小心翼翼地取出班级合照，指尖轻抚过那个站在后排的高挑身影。叶风眠在照片里微笑着，眼神温柔而遥远，就像那天在海边告别时一样。


    "无论在哪里，我都会记得你。"


    这句话像咒语一样在林明骄脑海中回响。四年间，她尝试过各种方式寻找叶风眠的踪迹——联系高中同学，查询B大学生名录，甚至一度想直接去B大找他。但每次都在最后关头放弃了。如果他想见她，早就联系她了；如果他不想，她的出现又有什么意义？


    手机震动起来，是徐薇薇的消息：「听说陈墨终于表白了？你答应了吗？」


    林明骄苦笑。消息传得真快，明明才过去不到两小时。


    「还没决定。他邀请我一起去美国。」


    徐薇薇立刻回复：「哇！这简直是求婚级别了！你还在犹豫什么？」


    林明骄盯着屏幕，不知如何回答。她能说什么？说她心里还住着另一个从未真正拥有过的人？说她对陈墨的感情更像是感激和依赖，而非心动？


    「需要时间考虑。」她最终回复道。


    「别考虑太久，好男人不等人。」徐薇薇发了个眨眼的表情，「顺便，下个月高中同学聚会，你来吗？」


    高中同学聚会。这意味着有可能见到认识叶风眠的人，甚至打听到他的消息。林明骄的心跳加速了一拍，随即又为自己的反应感到羞愧。四年了，她还在期待什么？


    「看情况吧，可能忙着准备毕业。」她含糊地回复，放下手机。


    窗外，夕阳将整个校园染成金色。林明骄重新看向手中的毕业照，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她记忆中的叶风眠永远定格在了十八岁，那个穿着校服、在樱花树下对她微笑的少年。而现实中，他应该已经像她一样长大，有了新的生活和追求。或许他早已忘记了那个在海边没说完的告别。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持续地切割着她的心脏。不是剧烈的疼痛，而是一种绵长的、几乎成为习惯的钝痛。


    书桌上，哥伦比亚大学的宣传册静静躺着，那是陈墨上周"偶然"留在她这里的。翻开内页，纽约的天际线壮观而陌生，代表着全新的开始和无限可能。林明骄想象自己站在那座城市的街头，周围是陌生的面孔和语言，而陈墨会是唯一熟悉的存在。这样的未来既令人向往又令人恐惧。


    她打开电脑，翻出这四年来的写作文件夹。从大一的《等风停》到大四的《远行者》，她的文字风格越来越成熟，但核心主题始终未变——错过、遗憾和未完成的爱。读者们称赞她笔下的情感真实动人，却不知道这些故事都源自同一个从未真正开始就结束的初恋。


    林明骄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为《告别与开始》。她开始写下自己的决定，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仿佛这样就能将混乱的思绪理顺。写完后，她将文档保存，却没有发给任何人。有些决定需要当面的勇气，而不是躲在屏幕后的懦弱。


    第二天清晨，林明骄比平时起得早，校园里还笼罩在薄雾中。她来到文学社活动室——这四年里她待得最多的地方之一，拿出钥匙打开门。室内还保持着昨晚读书会后的样子，茶几上散落着零食袋和咖啡杯。


    她开始整理房间，将书籍归位，擦拭桌面，仿佛在进行某种告别仪式。当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时，活动室已经焕然一新。林明骄坐在她常坐的那张沙发上，拿出手机给陈墨发了条消息：「能来活动室一趟吗？有事想当面说。」


    等待的十五分钟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当陈墨推门进来时，他看起来像是整夜未眠，眼镜下的黑眼圈明显可见。


    "你起得真早。"他试图表现得轻松，但紧绷的下颌线出卖了他的紧张。


    林明骄示意他坐下，然后深吸一口气："关于你的邀请..."


    "如果是拒绝，可以直接说。"陈墨苦笑，"我能接受。"


    "不是拒绝。"林明骄摇头，"也不是接受。我是想...请求一些时间。"


    陈墨惊讶地抬头。


    "我想参加下个月的高中同学聚会。"林明骄继续说，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在那之后，我会给你明确的答复。"


    "这和同学聚会有什..."陈墨突然停住，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是为了那个人？叶风眠？"


    林明骄没有否认，这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陈墨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四年了，你还在等他？"


    "不是等。"林明骄纠正道，"只是...需要一个了结。如果他还记得我，如果他还..."她说不下去了，这些假设听起来如此幼稚，连她自己都感到尴尬。


    出乎意料的是，陈墨笑了，不是嘲讽的笑，而是一种释然的笑："你知道吗？这正是我喜欢你的原因之一。这种...近乎固执的真诚。"


    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清澈："好，我等你到同学聚会之后。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尊重。"


    林明骄的眼眶突然发热："谢谢你。这四年来...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不客气。"陈墨站起身，"现在，要不要去食堂吃早餐？我请客。"


    同学聚会定在五月中旬，毕业典礼前一周。林明骄犹豫了很久要穿什么，最终选了一条简单的浅蓝色连衣裙——和四年前毕业典礼上那条很像，但剪裁更成熟。


    聚会地点选在了高中附近的一家餐厅。走进包厢时，林明骄的心跳加速了。二十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转过来，欢呼着迎接她。徐薇薇第一个冲上来拥抱："天哪，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要放鸽子呢！"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交谈，交换着这四年来的经历。有人已经找到了工作，有人准备读研，还有人已经订婚。林明骄被拉着讲她的写作经历和即将出版的短篇集，但她的目光不断扫过门口，期待着又害怕着某个身影的出现。


    "在等叶风眠？"徐薇薇凑过来小声问，"别看了，他从来不参加同学聚会。周婷婷说他好像在国外读书。"


    林明骄的心沉了下去："国外？不是B大吗？"


    "早就不在了。听说他父亲生病，全家搬去了美国。"徐薇薇耸耸肩，"细节我也不清楚，周婷婷跟他妈妈还有联系。"


    美国。这个信息像闪电一样击中林明骄。叶风眠可能和陈墨要去的是同一个国家，这种讽刺性的巧合几乎让她想笑。


    聚会的后半程，林明骄心不在焉。当大家开始传看当年的毕业照时，她悄悄溜到了阳台上。夜风微凉，城市的灯火在远处闪烁。四年了，她终于得到了叶风眠的消息，却比一无所知时更加失落。美国那么大，他们相遇的概率几乎为零。而且即使相遇，又能说什么呢？"嗨，还记得我吗？那个在海边没勇气告白的女孩"？


    "原来你在这里。"


    徐薇薇推开通往阳台的门，手里拿着两杯果汁："问到了更多关于叶风眠的事。想听吗？"


    林明骄接过杯子，手指微微发抖："他...过得好吗？"


    "周婷婷说，他父亲得了重病，需要去美国治疗。他们全家突然搬走，连毕业证都是后来邮寄的。"徐薇薇抿了一口果汁，"叶风眠本来保送了B大，但为了陪父亲治疗，转学到了美国一所大学。现在应该已经毕业了。"


    林明骄想起那天在海边，叶风眠接到的那个让他脸色突变的电话。原来如此。他不是故意不告而别，只是被生活打了个措手不及。


    "还有..."徐薇薇犹豫了一下，"周婷婷说，叶风眠妈妈提到过，他曾经回Q大找过你。"


    "什么？"林明骄猛地抬头，"什么时候？"


    "大一那会儿吧。好像是趁他父亲在国内治疗期间，专门跑回来看你。但看到你和陈墨走得很近，就没打扰。"


    林明骄的脑海中闪过古籍阅览室那本书上的字迹，和那个在颁奖典礼上似真似幻的背影。原来他真的来过，真的试图联系她，只是阴差阳错地错过了。


    "要找他现在的联系方式吗？"徐薇薇问，"周婷婷应该能问到。"


    林明骄望着远处的灯火，突然感到一种奇怪的平静。四年了，她执着于一个影子，一段未完成的青春故事。但现在，知道叶风眠曾回来找过她，知道他并非故意消失，这就足够了。


    "不用了。"她轻声说，"谢谢。"


    聚会结束后，林明骄直接去了陈墨的宿舍楼下。接到电话的陈墨匆匆跑下来，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


    "聚会结束了？"他问道，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林明骄点点头："能去湖边走走吗？我有话想说。"


    Q大的人工湖在夜色中波光粼粼，倒映着周围的灯光。他们沿着湖岸慢慢走着，谁都没有先开口。


    "我听说叶风眠在美国。"最终林明骄打破沉默，"巧合的是，和你同一个国家。"


    陈墨的脚步顿了一下："你...想去找他？"


    "不。"林明骄摇头，"我今天才明白，我喜欢的或许只是记忆中的那个少年，而不是现在的叶风眠。我们都已经变了。"


    她停下脚步，转向陈墨："关于你的邀请...我的答案是，我愿意和你一起去美国。不是作为伴侣，至少现在不是。而是作为朋友，给彼此一个重新认识的机会。"


    月光下，陈墨的眼睛亮了起来："这比我希望的还要好。"


    "但我有个条件。"林明骄继续说，"在确定自己的真实感受前，我不会承诺任何关系。这对你不公平。"


    "当然。"陈墨微笑，"我有信心让你爱上真正的我，而不是一个影子。"


    回宿舍的路上，林明骄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四年了，她终于放下了那个执念，不是通过遗忘，而是通过理解——理解生活的不完美，理解错过的必然，也理解自己值得被真心对待。


    整理毕业物品时，她再次翻出那张高中毕业照。这一次，她看着叶风眠的笑脸，心中不再有刺痛，只有温柔的怀念。那个夏天，那个海边，那句未说完的告别，都将成为她青春最美好的注脚，而非束缚她前行的枷锁。


    将照片小心地收进箱子最底层，林明骄拿起笔，在新买的日记本上写下："明天，新的旅程即将开始。这一次，我不再等待风的归来，而是要做那个追风的人。"


    窗外，初夏的风轻轻吹动窗帘，带来远处栀子花的香气。明天，毕业典礼；下周，新书签售；下个月，飞往美国的航班。生活终于翻开了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