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我没想杀她
作品:《拨云见诡(探案)》 方士杰的嗓音越发沙哑难听,像是生了锈的巨子在锯这木头一般,声音酸涩难听,让人很不舒服。
“我和婉茹的事情终于暴露,林景和气愤找婉茹对峙,婉茹不得不撞柱以示清白,这才打消了林景和的疑虑,婉茹很害怕,她林景行会派人盯着她,不敢继续约我在房里商讨,只能趁着深夜无人,约我在花园商量对策。”
方士杰的身子微微颤抖,语气也逐渐变得痛苦。
“我知道银珠也是苦命人,我也知道我没有入府的时候,是银珠一直在安慰婉茹,开导婉茹,她们两个看似是主母和妾室的关系,但其实更像是姐妹,挚友。”
“我没想杀她,可那天真的太不巧了,她听到了我和婉茹的谈话,她捂着嘴,躲在假山后,不敢发出声音,她藏的很好,我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婉茹离开后,我也正想离开,偏偏有人找了上来,在花园里大声喊着银珠的名字,我怕被人发现,只好躲到假山后面,恰巧撞见了银珠……”
林望舒听到这,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她死死的盯着方士杰,想要看清楚方士杰脸上的表情。
她想知道,方士杰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思害死了娘亲。
也想看清楚,方士杰的脸上是否有半分的悔恨。
方士杰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我怕她发出声音,便拖着她向假山更深处躲藏,这期间她一直没有挣扎,我以为……我以为她没事的……所以就多捂了她一会儿,直到彻底听不到外面的呼喊声,我才松开了她。”
方士杰揪着自己的头发,颤声说道。
“我……我真的没想过要杀死她……”
从方士杰的动作中,林望舒看见了浓浓的痛苦,自责。
林望舒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她晃了晃身子,几乎晕过去。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顾砚良静默抬手,撑住了林望舒的身子,他看了一眼阿满,轻声道。
“给你们家小姐搬个椅子来吧。”
在木椅搬来时,他淡然的抽回手臂,看向方士杰。
顾砚良冷声问道。
“你害死银珠后,觉得杀一人是死,杀二人也是一死,何不杀了林景和以绝后患,所以杀了林景和,对吗?”
方士杰缓缓点头。
“没错,我让婉茹安排管事放火,吸引众人的注意力,趁着众人不在,悄悄下了迷药后进入灵堂,将银珠的尸身拖到了地上,自己钻进棺材里当着众人的面上演了一出厉鬼杀人的戏码,因为离得远,又是黑夜,众人刚刚才参与过救火,眼睛被烟熏的厉害,并未发现我与银珠的不同。”
“我们的计划非常顺利,我以为这个计划天衣无缝,没有人会发现,没想到还是被你们察觉。”
他露出一抹笑,因为脸上的烧伤,这笑显得格外狰狞。
“如今林景和以死,我也不必担心婉茹被人欺负了,要杀要剐都由着你们,我全都配合。”
他看了一眼林望舒,重重跪在林望舒的面前。
“我只求你们看在婉茹从未欺负、为难过你的份上,不要将我和婉茹的事情说出去,所有的罪责让我一人承担。”
他转过头看向王婉茹,挤出了一个笑容。
“以后我不能陪在你的身边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总是躲在房间里,不要因为不开心就不吃东西,你要好好的活着,走出闺阁去,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闯一闯。”
“走出去你就会发现,女子不止可以在后宅相夫教子,还可以做更多的事。”
“忘了我,也忘了林景行,做一切你想做的事。”
王氏看着他,眼泪不住的往下掉。
她哽咽着,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说。
可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方士杰伸出手,轻轻擦拭掉她眼角的泪水,用沙哑的嗓子轻声说道。
“不管是我,还是林景行,我们其实都不是你的良配啊,婉茹你从来都不欠我,真正亏欠我的其实是王家啊。”
“你放心,我来之前已经报了官,我将放火的证据交给了衙门,旧石巷那十六个死去的书生,也该迎来自己的公道了。”
“自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控制你,要挟你了。”
原来这就是方士杰没有在第一时间赶来的原因。
林望舒转过头,深吸了口气。
方士杰死到临头,还在谋划着,算计着,为解决掉最后一项麻烦。
她对方士杰说道。
“你们毕竟是害死我娘的凶手,我无法原谅你们的所作所为,自此以后我不会再称呼她为母亲,但我也不会做多余的事情为难她。”
这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她踉跄着起身,在阿满的搀扶下离开了问心阁。
离开问心阁后,她便晕了过去。
梦里,她似乎回到了生病的那一天。
她看见娘亲坐在她的床边,温柔的给她掖着被角。
“你这孩子,怎么又病了,这么大人了也不会照顾自己,你让娘怎么放心的下啊。”
娘亲拍着她的胸口,像是哄孩子一样的哄着她睡觉。
“睡吧,等你睡着了,娘亲给你煮你最爱的甜粥喝。”
娘亲的嘴里哼着温柔的小曲儿,哄着她入睡。
她的眼睛缓缓的合上。
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了下来。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①
娘亲,我究竟该如何面对王氏,又该如何对您的死释怀。
害死您的,究竟是王氏、还是方士杰,亦或是……我呢。
林望舒醒来后,望着头上的帷幔眼神空洞。
阿满注意到她醒了,担忧的望着她。
“小姐,你还好吗?”
林望舒恍若未闻,许久后才开口问道。
“如今是几时了?”
阿满轻叹了口气。
“什么几时啊,小姐你已经昏睡了两天两夜了。”
两天两夜……
明明梦中只过了片刻。
林望舒怔愣的坐在床上。
阿满见她这失魂落魄的模样,给她倒了杯茶水,递了过来。
“小姐饿坏了吧,先喝口水,我这就去厨房给你做你最爱的甜粥。”
甜粥二字,唤醒了林望舒的理智。
林望舒猛地伸出手,拽住了阿满的手臂。
“别……别去,我早就不爱喝甜粥了。”
阿满抿了抿唇,担忧的抱住她。
“小姐,我知道您一定很自责,但银珠小娘的死是个意外,不能怪您……”
阿满的手臂很宽厚,抱着林望舒,让林望舒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阿满,我觉得我好奇怪,我好像应该恨王氏、恨方士杰,可不知道为什么比起恨他们,更恨我自己也更恨爹爹。”
“其实娘亲是有机会离开的,如果不是我的诞生,说不定娘亲早就抛下京都的一切回到西江去了。”
“爹爹明明说过,会一生一世待娘亲好,却不曾遵守诺言,他一次次的背弃、辜负娘亲,打着爱的名义,将我和娘亲关在偏院里,像豢养鸟雀一样,养着我和娘亲。”
“他毁了娘还不够,偏偏还有去招惹另一个女人,娶回了她却不肯爱她,不愿珍惜她,也不愿疼爱她诞下的骨肉,他毁了两个女人,也毁了许多人的一生。”
外祖一家失去了女儿。
她失去娘亲。
两个妹妹,一个弟弟,自小便没有父亲的疼爱,如今母亲也要面临牢狱之灾。
往后数年,更是要面对他人的轻视、冷眼。
还有方士杰,那样一个惊艳才绝的才子,本可以成为国之栋梁,如今却成了满手鲜血的罪人。
林望舒的眼神脆弱,又迷茫,她的眼睫轻颤,带着几滴潋滟的泪光。
“可爹爹他又的的确确疼宠了我十六载,让我衣食无忧,过着许多人艳羡的生活。”
“阿满,我好像变得很矛盾,我断不出善恶,也分不清黑白,眼前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永远无法拨开的迷雾。”
阿满心疼的落泪。
“想不清楚那便不要想,如今小娘已经走了,无论如何也回不来了,何必还拘束在恨意里,阿满不想让小姐那么难过,只想让小姐快快乐乐的活着。”
门外,一位医者尴尬的拢了拢挂在身上的小木箱。
“顾大人,我听着这位小姐哭声洪亮有力,应当已无大碍。”
顾砚良微微俯身颔首。
“有劳张神医走这一遭,我已派人准备好了马车茶点,望您老不要推辞。”
听着门内的哭声,顾砚良良久才离开。
他孤身来到膳堂,对着厨娘说道。
“兄弟们辛劳了几日,总算破了这桩大案,劳烦您做些好的,给兄弟们补补。”
厨娘接过银子咬了一口,拿着银子高高的向着天上抛了抛。
“够沉的,大理寺哪天不破案,之前怎么不见大人庆祝,我看这饭可不是为了兄弟们,是为了林小姐吧?”
厨娘上下打量着顾砚良,见顾砚良身姿笔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忍不住凑到顾砚良面前,小声调笑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天附近的大夫都被你找遍了,我听说你还动用了关系请了张神医,这么关心人家林姑娘,怎么不在一旁守着。”
顾砚良的声音温润如玉,不疾不徐的答道。
“林小姐的爹娘新丧,心情悲痛,您不该开她的玩笑,大理寺还有其他案子等着我去处理,今日应当是我最后一次与林小姐见面了,这顿饭便当作是我回报她的。”
厨娘不解。
“既然想请她吃饭,怎么不带她出去吃,我手艺虽然还凑合,但怎么也比不上外面的厨子啊,而且去外面吃还能省些银两。”
顾砚良摇了摇头。
“林小姐父母皆亡,不知多少目光盯着她,我们孤男寡女的吃饭不合适。”
厨娘摇头。
“你啊,死脑筋!”
“书读的不错,案子破的也好,就是这脑子有点不够用,嘴这么硬是娶不到老婆的。”
她将银子收好,对着膳堂里的人喊道。
“顾大人今日请咱们大家伙吃大餐,一会儿到了饭点都快些来,我可不叫你们啊。”
林望舒哭累了,便又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阿满正守着饭盒,在一旁等着她。
“小姐你醒了,我给你打了饭回来,如今还是温的。”
林望舒缓缓下床,看了一眼食盒里的饭菜。
“这么丰盛?”
阿满点了点头。
“是挺丰盛的,我刚刚去的时候有些晚了,还以为膳堂肯定关了,正琢磨着怎么开口借膳堂的厨房做些吃的,没想到膳堂今日没关门,厨娘听说我们要走了,给我们装了满满一食盒的饭菜呢。”
阿满一边将食盒里的吃食拿出来,一边对林望舒说道。
“对了小姐,我听钱司直说,方士杰被判了死刑,至于王氏,顾大人说念她有幼子需要照顾,并没有让她坐牢,罚了百两的银子,打了她二十棍。”
阿满吞吞吐吐说道。
“顾大人说对大理寺办案,除了对血亲和陛下以外,不需对他人细细解释,是否要将王氏与方士杰的罪行公之于众,要看小姐您的意思。”
林望舒手中的筷子顿了顿。
“其实我还没想好,算了,此事以后再说吧,我们在大理寺叨扰了许多天,是时候回去了。”
“不过回去之前,我想见一下顾大人。”
林望舒出门时,恰好遇到钱达,她急忙叫住了钱达。
“钱司直,顾大人可在?当初他救了我,我还没向他道谢呢?”
钱达挠了挠头。
“这么多天都没道过谢吗?也对,林小姐你之前一直忙着查案,也没心思想别的。”
“顾大人刚回来,我这就叫他过来。”
注解①:引用自唐代,唐婉的《钗头凤·世情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