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我来了
作品:《拨云见诡(探案)》 林望舒的脑海里不自觉地想起旧石巷里,那个长相丑陋,却会读书识字的送菜人……岑生。
岑生的步伐极慢,嗓子低哑难听,送她出门时步伐急促,带着丝不起眼的踉跄。
她自己为了隐藏膝盖上的伤,会故意放慢脚步,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与正常人无异。
但到了情绪激动之时,就会忘记控制步伐。
岑生走路那边缓慢,说不定就是为了掩藏他的跛脚。
她转过头看向王氏。
“你真正想要保护的人是方士杰!或者说是岑生!当年所有人都说方士杰死了,但其实他没有死。”
“一场大火,让他丢了半条命,毁了容、跛了脚,再不能参加科举,因为容貌丑陋,无人愿意用他,他只能做些粗陋的活,在府中送菜。”
屋内的光线虽然昏暗,但林望舒却苍白的晃眼,她低下头轻声咳嗽着。
娇弱柔美的脸颊上,却带着与其完全不一样的神采。
顾砚良望着她,指尖不自觉的敲打起桌角。
听到林望舒的话,王氏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她很快就平复了呼吸,将手上的镣铐扯得稀里哗啦的乱响。
她垂了垂眼眸,慢吞吞开口道。
“既然你们查到了方士杰的存在,我也就不狡辩了,不错,我的确是爱过一个叫方士杰的书生。”
“可那个书生早就死了,他死的事情人尽皆知,至于什么岑生……他又丑又穷,怎配与方士杰相提并论。”
说到这,王氏的语气多了几分傲气。
她似乎十分看不起岑生,可钟云栖却通过她低垂的眼眸,察觉到她眼神中的不忍。
她越是这样极力的撇清方士杰与岑生的关系。
林望舒就越是可以肯定。
岑生一定就是方士杰!
林望舒努力平稳呼吸已,待到呼吸平稳后,她站稳了身子,目光锐利的看着王氏。
“我看过方士杰的画像,方士杰没有毁容之前的模样,与兰君有七分相似,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王氏微微侧了侧头,不敢直视林望舒的目光。
“你的意思是方士杰一个死人,还能死而复生与我行苟且之事诞下子嗣不成?”
王氏低声笑着,缓缓抬起头。
“望舒,你只是个闺阁女子,根本不懂破案,破案讲的是证据,你若说我帮了那岑生,就拿证据出来。”
“回去吧,莫要给大理寺的诸位大人添乱了。”
林望舒走到她面前,忍着膝盖上的疼痛,缓缓低下身来。
“可方士杰没死不是吗?他还活着,以岑生的名字活着。”
“如今的他容貌尽毁,犹如丧家之犬一般东躲西藏,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满腹才华无处施展,只能靠你的救济过日子,与你偷偷摸摸的见面。”
“他这样的废物,哪里值得你这般袒护!”
林望舒的语气越发的快,到了后面竟然有了几分厉色。
王氏被林望舒的语气激怒,她失去了理智连连摇头,忍不住辩驳。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隐姓埋名是因为担心王家的追杀,他是个很温柔也很有担当的人,他是真正的君子,他一直都想带我离开,是我……是我舍不得二娘三娘还有兰君。”
“是我,都是我不好,这一切都是我欠他的。”
“如果当初我没有爱上他,没有给过他希望,王家就不会……”
“够了!”林望舒打断王氏的话,她的心脏怦怦乱跳,怒火冲的她几乎无法保持冷静。
“面对王家的迫害,他可以选择报官要求王家的赔偿,他却选择像是懦夫一样躲起来,逃避这一切,无非是因为他自己无法接受别人异样的目光,无法接受众人眼中的才子陨落,想要保全自己才子的名声罢了!”
“你维护的根本不是你的爱人,而是杀死我娘亲的凶手!”
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林望舒的眼角滑落,林望舒抽泣着,她红着眼角看着王氏。
王氏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低着头,一语不发,眼泪不断地落在地上。
王氏的沉默,恰恰说明了林望舒的推断是正确的。
顾砚良起身看向身后的差役。
“传令下去,捉拿方士杰。”
差役们还未曾动身,便听到一阵沙哑,难听的声音道。
“不必了,我来了。”
方士杰穿着一身白衣,走到众人面前。
在昏暗的问心阁内,他是难得的亮色。
他抬起头,露出如树皮般布满褶皱的脸。
在黑暗的问心阁中,显得格外恐怖。
钱达跟在他身后耸了耸肩:“他是主动找上来的。”
方士杰走到王氏身边,将王氏扶起。
他站在王氏身前,他扬起下巴,坚定的看向众人。
“人就是我杀的,我恨林景和。”
“如果不是他,我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婉茹也不会过的这么辛苦。”
他回过身,为王氏擦着脸上的泪水,不疾不徐的讲起往事。
“因为家境困苦,我在书院读书时常被人欺辱,有一次婉茹路过,出手相助,她温婉大方,气质明媚,我只看了她一眼便爱上了她,只知晓我们二人之间有天地之别,我配不上她便死了这条心。”
“未曾想到不久之后,我再一次遇到了她,那时我在京都已经有了几分名气,她刚刚被人退婚,我们二人地位调转,我被人拥簇着,她却被人欺凌。。”
说起当年的事,方士杰的脸上,带上了几分笑意。
“我便主动上前解围,她对我十分感激。”
“王家不满意我只是个秀才,不许我们的婚事,我便恳请他们给我些时间,我保证会考取功名,风风光光的娶婉茹为妻。”
“王家虽然允诺我二人婚事,却担心我不能考取功名,让人笑话,所以未曾声张,不料我尚未参加科举,林家传出求娶之意,王家本就中意林景和,此番大喜过望,连忙找到我,要我取消婚约。”
方士杰苦笑:“那时的我年少气盛,气不过王家出尔反尔,便扬言要告到衙门去,王家担心我真的闹到衙门里,搅黄了和林家的婚事,便派人去旧石巷放了一把大火。”
正是那把大火,让旧石巷传出了闹鬼的传闻。
那场大火,烧死了不少人。
他很幸运,虽然被掉落的房梁砸断了一只腿,毁了容貌,却活了下来。
只是他那段时间伤的厉害,动弹不得。
他的腿刚刚可以下地,他便迫不及待的去找婉茹。
却恰好撞到林景和从王家出来。
林景和高大俊美,家中又颇有财力,无论怎么看都比他这个废人好。
他看着王家人故意将婉茹往林景和的怀里推,俊男靓女般配至极,一时间竟生出了几分胆怯。
他断了腿,毁了容,无法参加科举。
婉茹跟着他,只能吃苦。
他捶打着自己的断腿,站在围观的人群之中,眼睁睁看着林景和抱着婉茹,却不敢现身。
那时起,他便萌生出了怨恨的心思。
他那么努力才让王家人的态度有所松动。
可林景和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露出一点点要娶婉茹的消息,就能害他落入这般不堪的境地。
前途、爱人、皆化作云烟。
方士杰的脸色阴沉了几分。
“我身体有疾,自知不配留在婉茹身边,我以为只要婉茹过得好,纵然方士杰此人长眠于世亦无足惜,不想竟却听京中有人谈论,称林景和宠妻灭妾,为一妾室折辱正妻。”
方士杰缓缓握紧了拳。
“我以送菜人的身份混进了府邸,远远看着她独自凭栏郁郁寡欢,我自知没有资格出现在她身边安慰她,只能拖着残腿,九死一生的采下了那株白杜鹃送给她,希望可以代替我陪伴在她左右。”
方士杰摸了摸布满褶皱的脸颊,轻轻转头,温柔的看向身后的王婉茹。
“我没想过让她背负上通奸的恶名,我只想一辈子默默守着她,在远处静静看着她,哪怕一辈子隐姓埋名,数日才能遥遥见上一面,对我来说也已满足。”
王婉茹站在方士杰的身后,早已泣不成声。
嫁给林景和的数十载里,她从未感受到欢愉。
在林景和的心里,她只是一个用来传宗接代的工具。
她的喜怒哀乐,林景和从未在意。
她本以为后半辈子都会这样浑浑噩噩的生活。
偏偏她又在宅子里见到了方士杰。
虽然方士杰的容貌大变,可在路过的众多下人之中,她一眼就认出了方士杰。
那时,她已经生下了二娘,她愧对方士杰,不敢与方士杰相认。
便只是默默地站在高处,远远的望着方士杰。
虽只能有片刻眼神上的交汇,也足以让她感受到幸福。
方士杰继续说道。
“诞下三娘后,婉茹很快就又怀上了孩子,因为林景和派人送来的生子偏方,这个孩子没能保住,从这个孩子开始,噩运仿佛就盯上了婉茹,婉茹的孩子一胎一胎的因为意外小产,林景和觉得婉茹无法诞下子嗣,便动了娶平妻的想法。”
“婉茹痛苦至极,将我堵在墙角,抱着我失声痛哭,我们……没想到那一次婉茹怀孕了,林景和见婉茹有孕,便暂时打消了娶平妻的想法,很快婉茹诞下了兰君。”
“我和婉茹都明白,兰君的存在早晚会暴露我们的关系,兰君身世暴露之时,便是我和婉茹的灭顶之日,我们皆不知晓那天何时会来,每一日都有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日,于是我和婉茹不在像之前一样避嫌,躲在这一方天地,偷偷摸摸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林景和整日不回主院,我们倒也快活。”
方士杰苦笑。
虽然只能在夜半时分,偷偷摸摸的聚在一起,但那却是他们二人最快活的日子。
狭小黑暗的房间里,他们二人的呼吸彼此交融,背着众人,交颈而眠。
只可惜,纸包不住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