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笼中的瓷器

作品:《社畜人类被争宠了

    那声“有趣”,如同淬了冰的细针,精准地扎进林晚紧绷的神经末梢。云翼的声音清冽依旧,语调平稳得听不出丝毫波澜,但落在林晚耳中,却比任何斥责都更让她感到一种被彻底物化的寒意。她像一件被评估出特殊价值的标本,即将迎来更细致、更不容抗拒的“研究”。


    巨大的屈辱感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浇熄了她刚才那点短暂爆发出的、徒劳的愤怒火焰。身体里那股支撑她反抗的力气被瞬间抽空,只剩下深重的疲惫和一种无处可逃的认命感。她挺直的脊背肉眼可见地垮塌下去,微微佝偻着,仿佛再也承受不住任何重量。刚才因激烈情绪而晕染开的薄红迅速从脸颊褪去,只留下一片更加透明的苍白,像上好的白瓷,美丽而易碎。那双因愤怒而异常明亮的眼眸也黯淡下去,重新蒙上了熟悉的、被生活磨平棱角的疲惫雾霭,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


    云翼似乎对她的瞬间“温顺”很满意。那双金色的竖瞳在林晚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确认一件物品重新回到了可控的状态。她不再提“口腔黏膜细胞样本”,只是用指尖随意地敲了敲冰冷的金属实验台面,发出清脆的叩击声。


    “站过来点。”命令简洁,不容置喙。


    林晚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僵硬地往前挪了一小步,几乎贴着冰冷的台面边缘。她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绞在一起的、指节泛白的手指上,不敢再看云翼。实验室里消毒水混合着各种化学试剂的味道,浓烈得让她有些反胃,胃里苏牧带来的那份沉甸甸的午餐此刻如同冰冷的石块。


    “伸手。”云翼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上了点微不可察的催促。


    林晚认命地、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摊开在冰冷的无菌垫上。她的手指纤细修长,骨节匀称,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透着健康的淡粉色,但此刻因为紧张和寒冷,指尖微微颤抖着,透着一股惹人怜惜的脆弱感。


    云翼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如同精密的测量仪。她没有立刻动作,反而从旁边的恒温柜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喷雾瓶,对着林晚摊开的手掌和裸露的小臂皮肤喷了几下。


    冰凉的、带着强烈酒精气味的液体瞬间覆盖皮肤,激得林晚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想缩手。


    “别动。”云翼的声音带着警告的意味,同时,一只覆盖着华丽蓝绿色羽毛的手,稳稳地按在了林晚的手腕上方。


    那触感……冰凉,带着羽毛特有的、极其细微的绒感,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林晚瞬间僵住,连指尖的颤抖都停滞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云翼指腹那层薄薄的角质层,以及羽毛根部传递来的、属于鸟类的、略高于人类的体温。这冰冷的禁锢,比雪莉的金属手环更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异样。


    云翼似乎完全没在意林晚的僵硬,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林晚的手上。她拿起一个类似掌纹扫描仪的扁平设备,冰冷的金属边框贴着林晚的手腕内侧。设备亮起柔和的蓝光,开始缓慢地、一丝不苟地沿着林晚手掌的轮廓移动,扫描着她掌心细腻的纹路、每一根手指的指腹、甚至指甲盖的弧度。蓝光扫过之处,皮肤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静电般的酥麻感。


    扫描持续了将近一分钟。云翼全程面无表情,金色的竖瞳紧盯着设备连接的显示屏上不断刷新的数据流,偶尔用另一只手的指尖,隔着薄薄的无菌手套,轻轻拨动一下林晚的手指,调整到最合适的扫描角度。她的动作专业而高效,不带一丝多余的情感,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精密仪器的零部件。


    林晚被迫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手腕被云翼带着羽毛的手稳稳压住,像被钉在标本台上的蝴蝶。她只能侧着头,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云翼专注的侧脸上。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冷光,勾勒出她挺直的鼻梁和线条清晰的下颌。那些覆盖在她耳后和小臂上的蓝绿色羽毛,在实验室顶灯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深邃而变幻莫测的虹彩光泽,如同某种来自深海的稀有矿石,美丽,却带着非人的疏离感。


    “肌肉张力偏低,微循环有轻微阻滞,符合过度疲劳体征……”云翼看着屏幕,低声自语,像是在录入观察日志。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林晚掌心靠近手腕处的一道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旧疤痕,动作极其轻微,带着一种纯粹好奇的探究意味。


    那微凉的、隔着薄手套的触感,让林晚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一颤,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


    云翼的动作顿住了。她抬起眼,金色的竖瞳透过镜片,落在林晚瞬间又变得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断思路的不悦。“说了别动。”她的声音冷了几分,按在林晚手腕上的那只覆盖着羽毛的手,微微加重了力道。


    林晚立刻不敢再动,连呼吸都屏住了。她能感觉到云翼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比之前长了一些,那眼神里除了惯有的审视,似乎多了一点……探究?像发现了数据流里一个意料之外的微小异常值。


    就在这时,实验室厚重的合金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带着爪垫落地特有柔软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紧接着,是爪子拍打门板的“砰砰”声,伴随着苏牧那带着哭腔、焦急万分的声音穿透进来:


    “云翼总监!云翼总监!晚晚在里面吗?她还好吗?让我看看她!求您了!”


    苏牧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打破了实验室里令人窒息的冰冷秩序。林晚的心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鼻尖。苏牧……她竟然追到这里来了?


    云翼的眉头瞬间蹙紧,脸上毫不掩饰地掠过被打扰的极度不悦。她收回按在林晚手腕上的手,也放下了扫描设备。覆盖着华丽羽毛的小臂在灯光下划过一道冷冽的弧线。她没理会门外持续不断的拍门声和恳求,反而从实验台下方拿出一个印着集团LOGO的白色纸袋,动作随意地塞进林晚怀里。


    “拿着。”语气依旧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晚下意识地抱住那个纸袋。袋子不重,里面似乎装着几盒东西,棱角分明,隔着纸袋都能感觉到盒子的坚硬。


    “高浓缩营养剂,基础复合型,每日一支。”云翼的目光扫过林晚苍白的脸和纤细的手腕,语气平淡无波,像是在交代产品说明书,“按说明书服用。再出现低血糖晕厥导致数据采集中断……”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双金色竖瞳里冰冷的警告意味已经足够清晰。


    林晚抱着那个冰冷的纸袋,指尖无意识地收紧,纸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营养剂……又是营养剂。在她们眼中,她这具人类的身体,似乎只需要最基础的“燃料”维持运转,不出故障就好。


    “现在,”云翼终于将目光转向那扇被持续拍打、发出噪音的门,脸上厌烦的神色更浓,“带着你的‘补给’,和外面那个制造噪音的源头,立刻离开我的实验室。”她挥了挥手,如同驱赶恼人的蚊蝇。


    实验室的合金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门外,苏牧几乎是在门开的瞬间就扑了进来!暖棕色的卷发有些凌乱,漂亮的杏眼红肿得像桃子,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实验台前、抱着纸袋、脸色苍白如纸的林晚。


    “晚晚!”苏牧带着哭腔喊了一声,不管不顾地冲过来,一把抓住林晚冰凉的手,上下打量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怎么样?她有没有对你做什么?是不是很痛?吓死我了!呜呜……”


    林晚被她抓得手腕生疼,苏牧身上那种属于大型犬科动物的、温暖而带着阳光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冲淡了实验室里冰冷的消毒水和化学试剂气味。这过于直接和炽热的关切,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只能僵硬地站着,任由苏牧的手像烙铁一样紧紧箍着她。


    “我……我没事。”林晚的声音干涩,带着浓浓的疲惫。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苏牧像是没听到她声音里的勉强,只顾着用力点头,眼泪又涌了出来。她这才注意到林晚怀里抱着的纸袋,以及站在一旁、脸色冰冷、周身散发着低气压的云翼。苏牧下意识地将林晚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像护崽的母兽,虽然依旧害怕云翼,但还是鼓起勇气,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谢……谢谢云翼总监!我……我带晚晚回去了!”说完,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拉着林晚快速离开了这个让她感到无比压抑的地方。


    云翼站在原地,看着两人仓皇离开的背影,目光落在林晚被苏牧紧紧抓住的那只手上。那只纤细、脆弱、刚刚被她扫描过每一寸纹路的手。实验室的合金门在她们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苏牧那令人烦躁的哭腔和属于犬科动物的温暖气息。


    冰冷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


    云翼没有立刻回到实验台前。她抬起自己那只覆盖着华丽蓝绿色羽毛的手,刚才按压林晚手腕的地方。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仿佛在回味某种触感。几片细小的、极其柔软的、属于人类的黑色发丝,不知何时沾在了她羽毛的缝隙间,在灯光下泛着微光。


    她垂眸,金色的竖瞳注视着指间那几根脆弱的人类发丝,眼神幽深难辨。片刻后,她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另一只手,用戴着无菌手套的指尖,极其小心地、如同对待某种易碎的珍稀样本,将那几根发丝一根根拈了下来。


    ……


    走廊里,苏牧几乎是拖着林晚在走,脚步又急又快,暖棕色的卷发随着她的动作晃动着。


    “牧牧,慢点慢点!”林晚被她拽得踉跄,手腕被握得生疼,怀里的纸袋也硌得难受。她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点虚弱地抗议。


    “哦!对不起对不起!”苏牧这才惊觉自己太用力,立刻像被烫到一样松开手,脸上满是懊恼和心疼。她转而小心翼翼地扶着林晚的手臂,脚步也放慢了下来,凑近林晚,压低了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雪莉主管让你来实验室的时候,我魂都要飞了!云翼总监她……没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吧?她给你打针了?还是抽血了?”她紧张兮兮地上下扫视林晚,仿佛在检查她身上有没有多出什么针孔。


    “没有……就是……扫描了一下。”林晚疲惫地摇摇头,不想多提实验室里那种被当成物品审视的窒息感。她抬了抬怀里那个沉重的纸袋,“给了这个。”


    苏牧探头看了一眼纸袋里的东西,几盒包装简洁、印着复杂化学分子式的营养剂。她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暖棕色的杏眼里充满了不赞同:“又是这种东西!冷冰冰的,一点营养都没有!”她伸手想拿过那个纸袋,“别要了!扔掉!我以后天天给你带饭!保证营养均衡!比这些破药水强一百倍!”


    “别!”林晚下意识地抱紧了纸袋,避开了苏牧的手。她的动作有些突兀,连自己都愣了一下。扔掉?她不敢。云翼那句未尽的警告还在耳边。这不仅仅是营养剂,更是某种“听话”的证明。


    苏牧的手僵在半空,看着林晚护着纸袋的动作,眼神瞬间暗了下去,像被主人拒绝抚摸的小狗,充满了受伤和不解。她张了张嘴,暖棕色的犬耳也耷拉了下来,声音闷闷的:“晚晚……你……”


    林晚看着苏牧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和耷拉的耳朵,心头一阵刺痛。她知道苏牧是好意,纯粹而热烈的好意。可是……她承受不起。雪莉的监控,云翼的研究,抽屉里那几片渗血的诡异银杏叶,还有这个冰冷的、象征着“资产”身份的营养剂……这一切都像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苏牧那毫无保留的、想要将她“喂胖”、纳入羽翼下保护的热情,此刻也变成了一种让她想要逃离的负担。


    她需要一点空间,一点氧气,一点……不被任何人注视、不被任何人定义、仅仅属于自己喘息的时间。哪怕只有几分钟。


    “我……”林晚避开苏牧受伤的目光,声音低哑,“我想先去趟洗手间。”


    苏牧看着林晚苍白疲惫的脸,和那双低垂着、不愿与她对视的眼眸,最终只是失落地抿了抿唇,暖棕色的尾巴也无精打采地垂在身后。“……好。那……那我回前台了。你……你记得把汤喝了……”她指了指林晚工位的方向,声音越来越小,带着浓浓的委屈和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看着苏牧落寞离开的背影,林晚心头沉甸甸的,像是塞满了浸透水的海绵。她抱着那个冰冷的纸袋,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洗手间里空无一人,只有顶灯惨白的光线和排风扇低沉的嗡鸣。她反手锁上隔间的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才终于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身体里的力气被彻底抽空,她顺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


    怀里的纸袋滑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没去管它。


    她需要一点时间,一点空间,把自己从刚才那令人窒息的一切中剥离出来。


    她疲惫地闭上眼睛,额头抵着膝盖。实验室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还萦绕在鼻尖,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云翼羽毛冰凉而有力的触感,耳边回响着雪莉冰冷的命令、云翼那句“有趣”、苏牧带着哭腔的呼唤……还有口袋里,那几片枯叶沉甸甸的、仿佛带着血腥味的重量。


    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裤子口袋,指尖触碰到那几片卷曲枯硬的叶子。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它们掏了出来。


    三片枯黄的银杏叶,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叶柄处的刻痕清晰可见:箭头、眼睛、完整的“根”标记。那片曾经渗出过诡异“血珠”的叶子,此刻叶脉上的那点暗红已经干涸凝固,变成了一种深褐色的污迹,像干涸的血痂,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


    箭头指向眼睛,眼睛注视着“根”。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谁?什么时候放进她抽屉的?目的是什么?警告?威胁?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联络信号?


    巨大的困惑和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只是一个挣扎求生的底层人类员工,为什么会卷入这些危险的事情?雪莉和云翼的“特殊关注”已经让她如履薄冰,现在又加上这个神秘而危险的反动物组织……


    她该怎么办?


    孤立无援的恐惧感,比面对雪莉的怒火或云翼的解剖台时更加清晰、更加沉重地压了下来。


    林晚蜷缩在冰冷的隔间地板上,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像暴风雨中一片无依无靠的叶子。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散落在肩头和脊背上,几缕发丝被冷汗黏在瓷白脆弱的颈侧,勾勒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如同名贵瓷器即将碎裂般的脆弱美感。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这看似易碎的表象下,那颗被层层枷锁禁锢的心脏,正在无声地、剧烈地搏动着,充满了无法言说的迷茫和恐惧。


    门外,隐约传来其他员工走进洗手间、交谈嬉笑的声音。属于这个动物世界的、正常运转的声音。而她,被隔绝在这小小的、冰冷的隔间里,像一个被困在透明笼中的异类。


    笼中的瓷器,美丽,易碎,身不由己。而笼外的世界,是掠食者的丛林,是研究者的解剖台,是暗处窥伺的、带着血腥味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