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蓝色夹克衫男人

作品:《陌生人

    午间阳光透过窗户,照进酒店的房间,敲门声惊醒了我,服务员在外面喊要进来清理房间,我说:过半小时再进来。我起来打开窗户,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我的胃痛得一阵收缩,想要吐又吐不出来的恶心,酒醉的感觉我最不愿意面对。我喝了房间里的一瓶矿泉水,努力回忆昨晚的事情;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在我眼前晃动,他咧笑着消失在酒吧的噪音里,我发誓再也不去——那挂满红心的现场乐队酒吧了。我穿好白汗衫和牛仔裤,把内裤扔到垃圾框里。我看到橡胶套塑料包装纸,捡起来看了一眼再扔进去,想到他说的进口橡胶套,我苦笑着披上带酒味的皮夹克,带上了门。


    江边的风吹着,我不是那么头痛了,我走在江边的大街上,不远的酒吧街,让我感到厌恶;我厌恶自己的贪杯,厌恶自己的身体,我听到内心的声音在哭泣。电话在包里振动,我拿出电话接听,传来同事的声音:“苏菲在干吗?给你打了一上午电话干嘛不接?”


    “不好意思,我还没有看电话,有什么事吗?”


    “记得你给岭南山罐头厂设计的罐头外包装吗?他们公司这次出新产品,想要你继续设计,你今天去他们工厂做些沟通吧。”


    “罐头厂在工业区很远的,一定要今天去吗?”


    “工厂老板今天在,明天要出差,让你今天一定过去,他们老板说等你。”


    “你打电话给工厂,我这就坐大巴过去,到那里也快下班了。”


    倒底是工作要紧,我放下电话就去等公交,大约10分钟等到工业区的大巴。公交车大巴逐渐进入郊区,灰色包裹着绿色,公路的两旁是稀落的工厂分散在居民区之间。我在公交站下车,走在人烟稀少的公路上,对面开来一辆摩托车,速度减慢,来到我的身边,突然抓起我的挎包飞驰而去,我被吓得尖叫,站在路旁前后张望,茫然不知所措。一辆中巴过来,我上车给售票员说明情况,巴士把我带到离工业区派出所最近的地方下车。


    我找到了工业区的派出所,坐落在偏僻小路的独栋小楼;我进去以后,自称姓叶的先生接待了我,穿了一件蓝黑夹克,大约三十出头,身材魁梧鹰钩鼻,小眼睛闪着犀利的目光。他坐在办公桌后在大本子上记录,头也没有抬。


    “你说是5点30分钟左右,一个男人带着头盔骑着摩托迎面而来,抢走你的挎包,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吗?开什么牌子的摩托车?他有什么特征?”


    “我什么也没有看清,因为速度太快了,感觉比较年青,穿着和我差不多的皮夹克,不认识什么牌子的摩托车。”苏菲坐在他对面神情恍惚,他抬头看了我的皮夹克。


    “你的提包都有什么东西?”


    “我的挎包是地摊货,包里一个小平板电脑……布钱包、身份证、银行卡、很少现金,幸好我的手机在裤子口袋里。”


    “你为什么会在那里出现?你是在哪家公司工作?”他抬头缓缓地看着我。


    “我去岭南山罐头厂谈包装设计的事。我是梦想成真广告公司的设计师。”


    叶先生在本子上写,没有抬头看我,没有任何表情,沉默的气氛让我坐立不安。终于他写完全部记录,让我按下手印,承诺会找到我的东西。随后,他表示天黑了不安全,他愿意用摩托车送我到公交站,我感到唐突,也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妥,我无法拒绝他的热心肠。


    我们走出了派出所,我在门口等着,叶先生开来一辆日本品牌摩托车,他让我坐摩托车后面,


    “你抱住我紧一些,不然会摔下来。”他看着前方。


    “我抱得很紧了。”我不得不紧贴着他。


    他熟练地骑着摩托车,开得很慢,我问他:


    “你干嘛开这么慢?”


    “赶得上最后一班车,你再抱我紧一些,我就可以开快了,让你体验极速。”


    他加快油门冲上山坡,吓得我把他抱得更紧,闻到了他身上的汗味,也不是那么难闻,在紧张中,眼看着摩托车消失在路的尽头。


    我一路颠簸回到了我的城中村出租屋,我的房间是很小一居室;当初我搬来时候,一张质量很好的大床占满空间,睡上去格外舒服,让我疑心前任房客的职业。阳台改成厨房,墙上挂满了草稿画,地上丢了一些没有洗的衣服,整个房间看上杂乱无章。我饥肠辘辘,煮了一碗方便面吃,回忆着昨天与今天发生的一切,我忍不住趴在床上痛哭起来。生活的挫败无力感,像是流感传遍了我的心身灵魂,难以恢复。


    我想起那个曾经很重要的男人,如今已经成为陌生人,一个遥远的面容浮现在脑海;清癯的面庞,额头宽大突出,他似笑非笑,眼神深邃。


    那时候,我和他在大学相遇,毕业后,他去了他家乡的城市,我来到了广州,而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来广州。我们只能选择分手。我有个纹身的朋友,他劝我纹身,我打电话给我母亲想要一个三叶草小纹身在手臂,被母亲制止。纹身师建议我纹在臀部,谁也看不见,既然谁也看不见,就选一个同样价格的经典图案,他认为我的臀部有肌肉,形状好不会变形。于是我选了吉他和玫瑰图案,纪念我喜欢的吉他曲。红色玫瑰围绕蓝色吉他的图案分布在我的臀大肌,我忍受了那锥心的痛,纹身效果我很喜欢,我并不在乎别人是否喜欢,爱贴什么标签就贴吧。


    自从去工业区被抢以后,我在家休息了一个星期,公司也没有责怪我。今天傍晚,我在给奄奄一息的植物浇水,手机铃声响起,原来是叶先生打来的电话。


    “我的钱包找到了?你现在我家小区门口的火锅店等我,真是很意外,我是在家,好的一会见。”我放下电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来不及换衣服,穿着汗衫和牛仔短裤,匆忙下楼。到了小区门口的火锅店,餐厅里有少量客人,他坐在角落里,看到我推门进来,他站起来向我招手,他穿了同样的蓝黑夹克衫。


    “又见面了,不过一星期而已,收到好消息马上来见你。”他神情自若。


    “你突然过来,也没有提前打个招呼,万一我正好出去了。”我畏怯地坐下。


    “今天有人在路边捡到你的钱包,看里面有身份证就交到派出所了。我正好回市里,就顺便给你带来。”


    他从他包里,拿出装着钱包的透明塑料袋递给我,里面是我丢失的钱包,和一张身份证。


    “身份证找到太好了,我还没有去办新的身份证,谢谢你第一时间给我送过来。”我感激地看着他。


    “你运气好!你吃过了吗?要喝些酒吗?”他看着菜单。


    “我还没有吃,不要喝酒,我正在戒酒中。”提到酒,我脸红了。


    服务员上菜,带来一壶八宝茶,叶先生自我介绍是广东人,退伍转业后,分到工业区派出所。我们聊了一会,他知道我没有男朋友,他的态度转而殷勤而又温柔。


    “一个女孩单独在城市不寂寞吗?设计师工作很自由啊。”


    “从没有觉得寂寞,没有合适的男人。也谈不上自由,打工哪有自由。”我的脸被火锅照出红光。


    “我没有接触过艺术女生,听说很难伺候,特别矫情,其实女人都差不多。”他不断给我夹菜。


    “我也觉得男人都差不多,大部分男人都太现实了,找个听话的女人,结婚生子完成使命。女人可以养活自己,没有合适的男人,不一定想结婚。”我看着碟子里堆起来的菜,没有拒绝。


    “人类是这样延续,女人不听话,这个社会秩序怎么维持?”他吃得很少。


    “你的意思是女人要顺从男人,社会秩序就和谐了,上个星期抢了我的包,那个男人你怎么看。”我有些情绪。


    “你太幼稚了,那是犯罪行为,男性犯罪率高很正常,在社会上生存要适应丛林法则。男人应该保护女人天经地义,你食欲不错,看着很健康。”他冷静地喝茶。


    “你喜欢瘦女人?我喝水都长肉,你应该有老婆吧。”我不得不挑明。


    “环肥燕瘦各有特色,我们的工作环境接触犯罪分子多,很压抑苦闷,我想要考研做法官。我这个年纪肯定是结婚了,不过也是各自过日子,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我们吃得差不多了,到你家去坐一会,欣赏你的作品。”他意味深长地盯着我。


    我好像明白了他的用意,我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有一股雄性的魅力,魁梧的肩膀和他的鹰钩鼻。威严混合着荷尔蒙气味在我面前飘荡,就像酒精一样让我头脑混乱,头皮发麻,我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我租的一居室很小,房间很乱没有收拾。”


    “主要参观你的作品。”他祈求的眼神。


    我无话可说,他买完单,我们走出餐厅。


    “我们可以在外面散会步吗?我不想去我房间。”我彷徨踌躇着。


    “你家就在眼前,我很想去看你的作品,别散步了,万一撞见熟人不好。”他缓慢耐心地说。


    “我只有些动漫设计,都是抄日本画师的,真的很垃圾,不值得看,我经常烧掉。”我不由自主一阵颤抖,他拍着我的肩膀,


    我们站在那里僵持了一会,我无奈地走向我的住所,他跟在后面。我们进屋以后,他看着房间贴了满了漫画的画稿,绕过屋子中间大床,他走到阳台又倒回房间,仔细看着墙上的画。


    “这些漫画我看不懂,画得很漂亮。屋子那么小,被这张大床占满了。”


    “房东的床,不是我的。一个人住,有地方睡觉就可以了。”我站在他旁边。


    他从我身后抱住我,我没有反抗,也无力反抗。


    “那天我开着摩托车,你坐我的后面抱着我,你头发的气味,你的眼神,让我一个星期没有睡好觉。”


    我们翻滚在床上,我打开抽屉拿出了橡胶套递给他,当他看到我臀部的纹身,眼光停留了数秒恢复镇定,翻滚很快结束,他迅速穿上衣服。


    “看你的纹身,很像我们区社会大哥李老二,手臂上的图案差不多,像情侣纹身,社会上大哥也会浪漫,你不会和他也上过床吧。”他穿上长裤。


    “你们工业区那么远,我去那里干嘛,我从来不认识什么大哥。”我感到恐慌。


    “认识也没有事啊,怎么样我的表现还好吗?”他带着满足感。


    “你看着很魁梧,我都没有感觉,你已经结束了。”我故着轻松。


    他脸色冷下来,什么也没有说,出门之前,回头看着我。


    “你把我的电话号码删掉吧。”他说完以后就把门重重地关上。


    我看着窗外发呆,像是突如其来的风暴,让我淋了一场暴雨,我浑身透湿,全身冰凉。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说真话,一旦我对男人说出真实的看法,不是遭到鄙视就是关系破裂。我恨透了恭维,叶先生再也没有打电话给过我,我没有怀念过他,偶尔会想起那鹰钩鼻和那些诚实的谎言。我们是不可能有交集的平行线,我永远也不可能对这样的男人产生兴趣,我不过是他路过果园,顺手摘下的桃子,咬一口不甜只酸,随便扔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