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真准备去啊？” 徐昊扭头望了眼程年离开的背影，又把头转回来看向简岑——


    刚才一个不认识的男生突然过来问要不要租房，还很热情地说要留个电话方便联系。他本来以为按照简大少爷这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的高冷性格肯定会拒绝，没想到简大少爷居然还真的留了那个男生的手机号。


    简岑垂眸看了眼手机里刚存的手机号，按下删除键：“不去。”


    他没有和人合租的习惯。


    “我就说嘛。” 徐昊点点头，又反应过来不对：“那你存电话号码干嘛？”


    简岑：“…”


    不知道。


    总不能说刚才光顾着看脸去了等反应过来他已经下意识把11位数字输完了吧。


    他决定不回答。


    “你今天开车来的？” 他问。


    徐昊愣了愣，下意识顺着答了：“没，送去换车膜了。”


    “又换？”


    “新学期新气象，哥决定试试炫酷吊炸魅惑紫。”


    “上次你也是这个用词，说是炫酷吊炸魅惑蓝。”


    “……我没文化行了吧！”


    话题被自然地转移开，简岑若无其事地重新打开手机，点开打车软件：“东西先暂时放你那儿，我这两天住酒店，租好房了再来拿。”


    “行吧。” 徐昊知道这哥向来说一不二，便不再劝，只是犹豫半晌还是说：“你悠着点儿，别和你爸妈硬碰硬，哄着骗着装装孙子先。”


    “…就非得让我差个辈？”


    “嗐你懂我意思就行。”徐昊苦口婆心：“现在只是收你房子，别到时候把他们惹急了，万一做出点其他的事情来逼你怎么办？”


    其他的事情？


    转走他的股份？废弃他的继承权？把他从遗产受益人名单上划掉？


    “那挺好。” 简岑语气淡淡。


    徐昊：“……”


    很快，一辆宝马3系从远处缓缓驶来。


    简岑看了眼车牌号，抬手，白车在他身边停下。


    “你现在就回去啊？” 徐昊一愣：“我还说你去我家打把游戏呢。”


    “不去了，头痛。”


    昨晚他偏头痛犯了，失眠，早上天刚刚擦亮才睡着。中午又被电话吵醒——徐昊刚上完公共课，听说他的事，一通电话甩过来非要和他当面聊聊。


    然而最后也没聊出什么。


    倒是徐昊口若悬河说了快两小时他旅游碰到的crush，直到他实在忍无可忍准备走了才想起来跟他聊上几句转专业的事。


    专车很快平稳起步。


    沿着主干道一路直行，直到绕到前方的雕塑喷泉处再调头。


    简岑靠在后座，车窗外树叶绿影掠过他的侧脸。


    在斑驳的光影中，忽然，他目光微微一动，瞳孔里倒映出一道浅灰色的人影。


    然而下一秒。


    “哒..哒..哒..”


    转向灯指示音响起，车子左转，掉头。


    穿着浅灰色衣服的人影被阻挡在视野外。


    简岑：“……”


    片刻。


    在车子掉完头驶入对向车道的那一秒空隙，他顿了顿，最终还是侧过头，从对面的车窗望出去——


    人没看到。


    窗外只有一片绿，和一根浅白色的路灯柱。


    简岑：“……”


    他面无表情地把头转回来。


    *


    简岑回到酒店睡完一觉起来，才发现手机上多了十来个未接来电。


    更糟糕的是，睡了一觉他的偏头痛没有缓解，反而愈发严重了，三叉神经就像是有一根银针插进血管里来回搅动一样，尖锐得刺痛。


    简岑闭上眼睛缓了缓。


    半晌，他冷淡的眉眼扫了眼屏幕上的号码备注，拨了回去。


    对面迟迟没有接听。


    然而简岑似乎早已料到这种反应，并没有提前挂断，好像类似的场景已经发生过无数回一样。滴滴滴的声音机械地响着，像是没有尽头没有结果的凌迟。


    终于。


    直到电话即将自动挂断时，那边终于接通。


    屏幕那头响起一道冷漠的女声：


    “终于肯接电话了？”


    “……” 简岑盯着天花板，实事求是地回：“静音，没听到。”


    对面明显并不相信这套说辞，但却也不想继续这种无谓的话题，顿了顿，继续说：“明天约了你们学校校长来家里吃饭，你回来一趟。到时候聊一聊，把你的专业改回去。”


    简岑眉间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烦躁。


    太阳穴突突突地跳着疼，他用指节用力揉按着，声音似乎有些嘲讽：“要不然让校长直接卖我一个学位吧，我读不读的无所谓，你们应该也无所谓。”


    对面呼吸声一滞，骤然加重。


    “简岑，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从小到大花了这么多精力培养你，你就是用这种幼稚至极的行为来报答我们？”


    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变得格外尖锐，刺得他耳膜生疼。简岑打开扬声器，将手机扔远。


    但话说回来。


    他妈这句话说的倒是没错，转专业确实是一个很幼稚的行为。


    整件事情其实从一开始就有很多圆滑的做法，他非常清楚，他知道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做得周全，毕竟说到底，追求梦想和完成父母期待这两件事并不完全对立。他其实可以一边学着让父母脸上有光的所谓“上得了台面”的金融然后在毕业后接管家里的企业、再一边偷偷写歌作曲，这是能让所有人开心满意的方法——包括他自己。


    他喜欢音乐，但也并不想成为一个只能孤芳自赏的穷苦音乐制作人，所以很明显，两手一起抓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但很可惜。


    他实在有些厌烦了。


    从小他受到的教育就是不要让情绪影响决策，唯有绝对的理智才能引领成功——对此他向来非常认可，直到他的父亲轻描淡写地在饭桌上告诉他，说不小心在他的床下上锁的文件夹里发现了他写的原创歌曲，所以请了业内专业人士来评核，但业内专业人士认为他的原创歌曲过于平庸、词曲没有任何天赋、继续下去只会浪费时间，于是他的父亲做主烧掉了所有的曲谱，并扔掉了他用了十年的吉他和电子琴。


    “不要在注定失败的路上浪费太多时间。” 他的父亲这样说。


    在那一刻，简岑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一个事实：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绝对的理智。


    以及。


    绝对的理智才能引领成功是句屁话。


    他无比肯定，他100%会成为注定成功的音乐制作人。


    “……” 简岑敛眸，这一次不带任何喜怒情绪地说：“我明天不会回来。不用请了。”


    对面陡然安静下来。


    然而很快，在几次沉重的呼吸声后，声音居然重新恢复了冷静。


    “小岑，一次犯蠢，我可以当作是不懂事。”


    “但我不能忍受犯蠢后给了台阶还不下。


    “明天晚上5:30，你回来，事情谈开，之前犯蠢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简岑安静听着：“否则？”


    对面呼吸一滞，明显又被他这两个字气得不轻。过了两秒，才冷冷地说：


    “否则我们会断掉你所有的资金。”


    简岑一哂，他早就知道会来这招。然而刚想说话，他就听到他妈慢慢开口：


    “我说的所有资金，包括你的个人储蓄账户。”


    简岑眼神凝住。


    “你这两年存钱的账户，是你还未成年时登记的，你应该不记得了。”


    “也就是说，其实登记在家族企业联名账户下。”


    “我作为财产代管人可以通过托管银行将你个人账户里的钱转移至家族基金专用账户。”


    “一个小时前，你账户里的钱应该就已经分文不剩了。”


    “家族办公室已出具合法资金保管证明，发到了你的邮箱，你可以看看。”


    “这笔钱，除非我和你爸点头，你不可能拿回去。”


    简岑：“……”


    他面无表情地打开手机，点开银行账户。


    他妈没有骗他，在一个小时前，他的存款就已经分批次通过网银进行了大额转账——先是利用账户开立时预留的紧急联系人权限，以防止大额资金异常流动为由冻结了资金，再通过他的备用u盾和……


    “转账需要短信验证。” 简岑声音很冷：“你怎么做到的？”


    听到这句话，他妈的声音终于松快了一些，像是为终于找到能够管教不听话儿子的方法而感到高兴，她问：“你以为我刚才打这么多次电话只是因为生气？”


    简岑无言。


    他知道是有黑客技术可以做到这点，但没想到居然能全用在他身上。


    电话那头，似乎是感受到简岑的沉默，她口气恰到好处地软了下来：“小岑，明天5:30，我让阿姨多做点你喜欢吃的菜……”


    简岑挂掉电话，将他妈的手机号加入黑名单。咚的一声，手机被扔到沙发上，弹了几下，不一会儿彻底安静下来。太阳穴血管跳得愈发起劲，他用力闭了闭眼，等再睁开时，天花板上那块裂缝在模糊不清的视野里开始游走，一会儿放大，一会儿缩成一团乱麻，最后定格时，形状却像个嘲讽的笑脸。他盯着看了会儿，低声骂了句脏话。


    躺在床上平复了一会儿情绪，简岑终于起身，走到沙发边拿起手机。


    一周前，也就是他转专业的事情败露的第二天，一个朋友找到他，说是刚毕业在银行工作，有存款需求，问能不能帮帮忙把钱转到他们银行，过个几天应付完任务就能还给他，而那个数字刚好和他的存款差不多。


    关系还不错，高中的学长，所以即使他觉得有点奇怪，也还是把分布在不同银行卡里的钱汇总了起来，全部转到了那家银行。


    ——然后就被一锅端了。


    ——原来他妈那个时候就已经打起了算盘。


    深呼吸几次，简岑点开支付宝和微信钱包。


    很好。


    余额加起来都只有1800，他连再多住一晚的房费都给不起。


    简岑：“……”


    他冷着脸，找到最近通话里的【徐昊】，按下拨打键。


    徐昊倒是一如既往接得很快。


    然而简岑还没来得及说话，徐昊语速极快地就先开口了：“我靠简哥你爸妈不知道跟我爸说什么了现在他到我这儿来了说什么绝对不能包庇你不然就断我零花钱……”


    简岑：“……”


    他面无表情挂掉电话。


    好，很好。


    他爸妈是真的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好了，就等着他走投无路，像条狗一样夹着尾巴回家，说爸爸妈妈你们喂我什么我就吃什么我以后乖乖的我再也不敢离家出走了。


    简岑觉得这辈子当人挺好的，他不是很想当狗。


    垂眸盯着已经熄屏的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忽然，他想到了一件事。


    犹豫片刻。


    他再次解锁，打开通话页面。


    那名穿浅灰色衣服的男生在几个小时前留下的手机号已经被他删掉。


    但。


    他记忆力很好。


    尤其是对数字，他过目不忘。


    顿了顿，他在屏幕上按下那11位数字。


    在响到第三声的时候，电话接通，那端吵吵的，过了一会儿才说话：


    “你好，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