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夜西风紧

作品:《被全江湖通缉但我是冤枉的!

    两人落座,要了一点酒水。


    “你准备如何?”风无眼暗问身边的同伴,“今夜,我们…”


    “恐怕有诈。”意无双眉毛颦蹙,有些担忧。


    这桩命案绝非凑巧,摆明了是背后之人专门为她风无眼设计的局,把所有人——除了她这个有苦无口、求告无门的流亡者——都蒙在了鼓里。


    然而不去,也实在不甘心。


    思忖片刻,意无双手指点点桌面,道:“我去。”


    “这不行,这次案子摆明了是冲我而来——你要送菜,那幕后之人也绝对照收不误的。”


    “家仇未报,我等不了一刻钟,”意无双突然倔起来,丢掉她年长几岁带来的沉稳,“我已经很久没有摸到过‘竹叶青’的踪迹了。”


    “那是因为我暴露了行踪。”


    两个人把头凑得很近,密语传音。不多时,酒来了。


    “诶您的酒!尝尝味道吧?”店小二的声音倒珠圆玉润,一张圆圆的笑脸让人生不起讨厌的心思。


    风无眼为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却发现那店小二还站在身边,瞪着两只笑眼睛,不知心中何事何人。


    鬼气森森。


    意无双的手悄悄地在她那支玉管上摩挲,把眼睛望向了风无眼。


    对方看来也发现了问题,但依然泰然自若地饮了一口,重重的咂了两下嘴:“好酒。”


    这是遇上在酒家里“剪径”的绿林了。


    给钱?解毒。


    给命?谢谢惠顾。


    烛火微微,一闪一闪,店小二的笑摸样也一闪一闪。


    直到风无眼顶着意无双担忧的目光,一口一口把酒喝尽了,那店小二才心知不好,道声得罪,不声不响地退下了。


    “酒有毒?”


    “我不怕。”


    “什么东西你就往嘴里灌…”


    “竹叶青。我尝得出来。”


    甚至是“竹叶青”的名头来吓人的虫子。风无眼有些好笑。


    一时无话。


    意无双知道她有手段。


    谁教出来的徒儿敢无视天下所有的毒?


    江湖第一毒冷香凝。


    这样一个绝代风华的人也过身了,留下来一个孤零零的风无眼。


    风无眼。


    她在唇齿间体味这个名字,想到这人刚刚闷头喝酒的样子,暗嗔一声,开口道:“陈末。”


    叫她的化名。


    “算命仙人有何指教?”


    “今天夜里,我去看看,你不要来。我只是一个路见不平的侠士,你只是一个喝完了酒就可以躺下歇息的小民。你今天喝得毕竟很醉了。”


    “…醉?我还没有醉倒在雪地里就不算醉。”风无眼口里嘟囔,看了又看意无双肃然的脸,知道劝她不住,也不再说了。


    红彤彤的烛火茸茸光亮,周边太昏暗,那光只照得眼前的一切都黄旧萧索。意无双柔和的脸颊上也结起了一片一片的冰凌,她那双狭长的美眼睛极深极净,风无眼望进去,望到一注深泉。


    风无眼无言,意无双无话。


    “顺利。”


    只有两声重叠的祝福。


    -


    呜——呼——呜——呼——


    风声依旧。两个影子顺着雪花滑过,一个向南一个向北,分开。


    古朴的城墙下积起厚厚的雪,城内方交了三鼓,黑夜的颜色让其中一个孤身走在风雪中的人想起师傅时常带她染的那种衣服,朴实、宽厚,款式简单,于她们这样的武者而言刚刚好。


    草草了结掉那个包藏祸心的“店小二”,风无眼顺着意无双的意思,走在回“温暖的床上”的路上。


    脩乎之间,她的身影消失了。


    …


    人定已过,街道理应静谧,今夜却格外热闹。


    一个穷书生扮相的女人趁着夜色潜来,靠住一个墙根,不动了。依稀眉眼,有些像那位听红。


    “好一个‘一夜西风紧’!”面对如许天色,她沉吟章句,只摘得了前人牙慧,“一夜西风紧,邻人压压惊。啊,好句!”


    来人是华阳县的酸书生书生张,使两把短剑,自恃君子性宜如兰,从不轻易与人械斗。


    “小生姓张,名纶,表字书华。”


    片刻,她补充道:“满腹经纶的纶。”


    夜色中又来了几个人,都互相点头。


    三个穿东北花袄,红花绿叶喜气洋洋,帽子上都别一株常年不败的凤仙花,林家三姊妹,林生凤,林生仙,林生花。


    阴惨惨的风甫一刮过,众人便都知道,是赤面叟支道高来了。


    今夜的事,就是他牵的头。


    “竹叶青当真会来?”


    问话的是林家的大姐,她一开口,两个妹妹就嘻嘻笑着复述一遍。她们的态度,轻佻大过一切。


    “竹叶青当真会来?”


    “竹叶青当真会来?”


    支道高把袖子衣摆都抖了一下,面色不改,“问那么多做甚么?先发制人,把那‘竹叶青’抓住泡酒…我们今夜的事,也算完了。”


    这人口里的真家伙,往往是藏一半在舌尖,另一半就烂在肚子里。看老货神神叨叨的样子,几人都没了兴致。


    “若是能见《松泉》一面,小可此生无憾。”不知过了多久,酸书生叹道。


    一众默默。


    风,又大了。


    范敬梁的书斋,从未在一日之内接待过如此之多的客人。


    …


    黄藤椅。


    赤眼金猊黄铜镇纸。


    绿枝一样水漾漾的毛笔。


    干净、利落,室内收拾得点灰都无。血痕,更是丁点也瞧不见。


    一点证据都留不下,但是干净,恰恰是最大的证据!


    意无双的眼睛慢慢的红了。她又想喝酒了。口里干渴得要命,嗓子发堵,几乎要哑了。


    娘,十年了,她又一次看到了这个恶魔的踪迹!


    她被血仇激得软了手脚,但还是强撑着在书房里“看”。


    十年前,她还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安安稳稳在私塾里读完子曰诗云,听完前代词人的小故事,下学后就可以和母亲撒娇说笑。


    抓着一把鱼食坐在临水的小亭子里面望着平平的绿水,豆蔻年华、脸蛋红润圆满的少年人,不会知道人间还有生离或死别。


    某些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往往会要拖长到一生去感味。


    她的家毁了。


    她的家人一夜之间被一个不知名的恶魔屠戮殆尽。


    只有她,只有贪玩的她!因为入夜之前偷偷外出,才躲过一劫。


    后来她想,这样痛苦地活下去,何如当初就随着母亲一起去了阴曹地府,黄泉路上尽完今生的母女情谊。


    那个恶魔不知用的什么武器,满屋里血也不见得一滴,人躺倒在地上,满脸痛苦。


    家中书画藏品被那贼人洗劫一空。


    此案使得江湖震动,而她也因缘际会被当时尚未收徒的无音琴师看中。


    十五岁对寻常女子来说应该是志学之年,而她处理了家中丧事就拜在了无音琴师的门下,成为了一个江湖人。


    多少年,她一直没有放弃找到当年凶手的行动。直到去年,她听到坊间传闻,说大盗竹叶青现世。什么竹叶青,什么最爱挑着有竹子的地方动手…那人分明就是八年前年杀害她家人的凶手!改了一个名字,就能把旧账一笔勾销么?


    数月前,《松泉》被盗,竹叶青竟然被江湖追缉,而她赖仗师傅无音的力量,还知道了更多,这个人是冷香凝的徒儿,所以那些血迹消失想来都是这个师傅的功劳…


    闻者无不唏嘘震怖,江湖第一毒的名字消失了太久,无人提起,不是因为她籍籍无名,反而是因为无人敢于回忆她带来的恐怖!


    而现在,冷香凝也已经过身了。至于时间地点,没有人说。


    似乎报仇指日可待。


    就在这样的心情之下,意无双来到了暨州城。


    她兴奋过了头就无端自觉悲凉,酒饮千钟醉倒在暴雪之中,几近冻毙。


    有人救了她。


    “竹叶青”救了她。


    可这个“竹叶青”,怎么会是那桩陈案的凶手?


    真正的凶手又是谁?


    那个恶魔是个左利手,擅长的是暗器而非刀。


    这个“竹叶青”用刀一流,手上有硬硬的茧。还毫无疑问同样背负着血海深仇。


    今夜,肯定有她们布下的局。不是贼人自己,也一定会有她的同党。


    室内无光,意无双靠的武者的目力。


    她已经听到几位梁上君子的声响了。


    支道高把手微微的一指,喝道:“竹叶青,你果真来了!”


    意无双听声辨位,悠然从几处埋伏中踱步而出,并不多余动作。


    “我?竹叶青?”


    她黑色的夜行衣融在夜色中,此时发出的轻笑不知从何而起。


    她拿起了笛子。


    屋内屋外的群侠不禁愣住了,眼前是北国一片无垠的雪原,簌簌然雪花飞舞,听者如高飞青空的鹰隼,冷漠、残酷地看着地上的人类厮杀不止,等待着机会捡走那剩下的新鲜血肉…


    林家三姊妹最熟悉这幅图景,一时心脏狂跳,勉强挤出来几分神志,喝道:“堵上耳朵,别听这笛子动静!”


    可是已经迟了。


    “谁家玉笛暗飞声?”酸书生情不自禁,痴痴说道。


    笛声悄然变化。


    金满地、银满地,金鱼服、紫薇娘,谁家翰林书满堂?


    她找到了这一群人中最薄弱的那一个。


    那“翰林”也果如她所料,挥舞起手上的双剑,直直向离她最近的林二姐林生仙削去!


    侧方又伸出来一只手,竟然接住了张纶的剑。


    “自乱阵脚,难堪大用!”


    赤面叟修的是并非外家功夫,所修法门也以蛇为师,崇尚以柔克刚,怎么会突然空手硬接下了酸书生的正义剑!


    眼见情况不对,意无双笛声又是一变,肃杀之气弥漫开来,金戈铁马,敲钲震鼓,一时如临战场,众人耳膜一震,发起剧痛。


    与此同时,她耍起暗青子。


    林家的几个姊妹即便陷入了幻觉,也还是一条心,打得张纶不能还手,眼见情况焦灼,支道高撇手放弃张纶,在这胜意斋内细细查探了起来。终于,他意识到了不对劲:“你这条毒蛇也是下了血本!千金难求的‘寻芳草’,也拿来对付老翁我么?”


    寻芳草,有市无价的致幻之毒,闻者飘飘欲仙,服者永堕极乐。若是配合擅长蛊人心智的琴师一流出手,其效果还能再翻上几番。


    不知被她们围困的人用量多少,可是眼前情况已经不可控制。


    情急之下,支道高挑起软鞭回巡,左手一拍肋下,口中喷出一大朵血花,刹那又了无踪迹,更无一滴血腥沾得上地面。


    意无双在暗处听出他的动作,只觉得一阵浓厚的血腥味直冲鼻腔,暗道不妙。


    这是什么邪术!?


    趁着一边的人都神志不清,支道高提着他那把腥臭的带刺长鞭朝着意无双的方向飞速地行去,如同一条竖起上身的蛇。


    目标明确,脸庞却僵硬,好像忍着多么大的痛苦似的。


    她的母亲,就是被这样的邪术害死了的么?


    意无双看着步步紧逼、五感显然甚于往昔数倍的支道高,心里翻腾起来的是浓烈的仇恨。


    只有仇恨。


    杀,以杀止杀!


    恨带来的空洞,就应该用仇人的血来填满。


    也就是这一分仇恨,让她失了自控,暴露了。


    “上!”


    支道高忽然一声令下,另外几人竟都渐渐醒转过来,只有张纶,已经力有不逮倒在了地上。


    林家大姐蛮不以之为意地吼道:“老东西,敢指使你大姑奶奶我?”


    说着,竟然将那张纶提了起来,一双布满创伤的手摸过去,那酸书生的伤口都不再流血,只是细看来才发觉:那哪里是不再流血,分明是她流出来的血都被这朵霸王花喝了下去!


    谁家玉笛暗飞声,是李白的诗


    一夜西风紧,是《红楼梦》凤姐参加诗社的时候说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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