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请假
作品:《舅舅今天管我了吗》 雨从上午第二节课开始下,到现在仍未有停歇的迹象。
谢语鄞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目光凝望着窗外那棵银杏树——枝桠在风雨中剧烈摇曳,树叶被打落满地,在积水里斑驳成一片狼藉。
雨水撞击玻璃的“哒哒”声,混着物理老师冗长沉闷的讲课声,让课堂上的清醒者愈发寥寥无几。
物理老师是个面容和善的小老头。或许是认定这所学校的学生无需费心雕琢,所以字里行间都透着敷衍。他的脑袋已经谢顶,身材也有些发福。
“谢哥,这么大雨你待会咋回去啊?”寥寥无几的清醒者中,前桌张启阳转过头来问。
“走着。”谢语鄞平静回答他。
“有伞吗?”他追问。
“有。”谢语鄞灵机一动,把伞掏出来,扔他怀里,“给你用了。”
张启阳搂着伞问:“啊?那你咋办啊?”
“别管。”
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时,还没等老师说“下课”,一堆人已迫不及待得起身。等小老头慢吞吞说完“下课”,一群人便箭似的冲出去了。
等他们走得差不多了,谢语鄞才慢悠悠地离开座位。
到教学楼楼下时,那里已聚了不少人,大部分都是没伞的学生。
十月初的气温已然下降,裹挟着雨的风迎面吹来,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身后忽然响起清甜的女声,他转身看见一位女同学,攥着一把透明的长柄伞,刘海被风揉得有些凌乱,声音微微发颤:“谢同学,你没带伞吧?这把借给你。”
“谢了,但是你还是自己留着打吧。”谢语鄞说。
小姑娘要是抵抗力差一点感冒了就不好了,但小姑娘似乎误解了他的意思。
但他没再理会转身消失在了雨幕中。
当谢蕴显甜品店独有的奶油香混着烘焙糕点的焦甜钻进鼻腔,推门时风铃发出清脆的“叮铃铃”声响,谢语鄞才有了进入店内的实感。
“怎么淋成这样,不是让你带伞了吗?”谢语鄞刚进入店内就听见刚刚出完餐的谢蕴显质问。
谢语鄞低头看见自己额前碎发滴落的雨水砸在地板上,他回答道:“忘记了。”应得轻浅,不知对方是否听清,也不知自己没带伞的“疏忽”是否已被看穿。
“……”谢蕴显没再理他,送完餐后谢蕴显解下工服,围裙裹着清瘦颀长的身形,摘下了帽子和口罩说:“走,回家。”临走前向在点餐台工作的吴姐交代了几句,便取过门边的伞带着谢语鄞离开了。
伞骨撑开的弧度将两人笼罩在同一方天地。
街边行人行色匆匆,各种各样的伞被雨笼罩地灰了一个度。行道树在雨中翻涌成暗绿的浪,伞沿垂下的雨帘模糊了谢语鄞的视线。
拐过街角时,潮湿空气里突然渗入一丝违和的甜香——不是身后舅舅衣领沾染的栀子气息,而是更浓烈的焦糖奶油味。
谢语鄞偏头看到了一个穿着和自己相同的校服的身影从身边掠过,那人撑着伞与他擦肩而过直视着前方,完全没向他这边看,脸颊上却有一小道未擦干血迹。
"看路。"伞面突然倾斜,谢蕴显将他往身边带了带。柏油路上积水的反光晃过眼角,再回头时,那个身影已消失在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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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入户门前,去年的春联仍红艳扎眼。
谢蕴显打开门侧身,甩着伞上的雨水。
屋内是简约的黑白灰风格,进门最显眼的是生机勃勃的鹤望兰和龟背竹,窗户上贴着早已褪色的窗花,却还是为冷色调的空间添了几分烟火气。此刻因着阴雨,平日里充足的采光显得柔和许多,倒是满室绿植愈发青翠。
“把衣服换了,别着凉了。”谢蕴显修长干净的手指捋着折叠伞的褶子,“想吃什么?”
“想吃舅舅做打卤面,拌花椒酱。”谢语鄞换了拖鞋,把校服扔进洗衣机转,趿着拖鞋去卧室拉开了衣柜随便找了件衣服套上了。
“家里没有花椒了。”谢蕴显收好伞转身进了厨房。谢语鄞听到了他打开冰箱的声音。
谢语鄞来到厨房靠着门框,正看见谢蕴显对着水龙头认真洗菜。目光落在对方腰间的Hello Kitty围裙上,此刻正裹着对方挺括的脊背,围裙带子在腰后系出利落的结。
厨房的橱柜台面几乎要被谢语鄞的绿植全部霸占,层板上是他种的小番茄、辣椒、黄瓜、绿萝。台面上是养的驱蚊用的薄荷、迷迭香还有蒜苗。
他走到谢蕴显身边,谢蕴显说:“西红柿鸡蛋打卤面行吗?”
谢语鄞点点头,从背后罩住了谢蕴显,双手缓缓前伸在水里抓住了谢蕴显洗菜的手。
谢蕴显拧眉,挣脱开了他的桎梏问:“你干什么。”
“帮忙洗菜。”谢语鄞无辜地说,随后把从谢蕴显手里抢过来西红柿和生姜通通往水池里按。
在第四次想将西红柿和生姜溺毙在水池中时,谢蕴显开了口:“是洗菜还是捣乱?”
“你不用帮忙了,去洗澡。”他又用上位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看着谢语鄞,凌厉的眉眼似有些愠怒。可谢语鄞看着那日夜相处熟悉的脸一点也害怕不起来。
当冲完澡出来时,餐桌上摆着谢语鄞初中手工课做的陶瓷杯,杯壁歪歪扭扭刻着“舅舅专用”,此刻盛着谢蕴显煮的姜糖水,热气沿着杯壁袅袅升起。两碗打卤面蒸腾着白雾,西红柿熬出的红油裹着金黄蛋花。
当姜糖水的暖雾氤氲开时,谢蕴显摘了围裙,顺手掐掉了君子兰的黄叶,来到谢语鄞身边,在对面坐下。
“把姜糖水趁热喝了。”他说。
谢语鄞睁大眼睛委屈巴巴看他,后者则是挑了挑眉,表示这招不好使。
谢语鄞把那杯姜糖水拽过来,与里面被去了姜皮的姜丝面面相觑。
“小时候我淋雨那次,你也给我煮了姜糖水。”
谢蕴显吃饭的手没停,也没说话。谢语鄞猜他忘记了自己说的是哪次。
两人安静地吃完这顿饭,谁也没再说话。
谢蕴显吃完抽出纸巾擦了擦嘴就离开了。做饭的不刷碗,刷碗的不做饭,这是他们约定俗成的规矩。
谢语鄞端着碗走进厨房刷碗,感觉世界有些掉帧。
等从厨房出来时,他走到谢蕴显房间门前透过门缝看到对方已经在床上侧躺下背对着门,不知道睡没睡着。从门缝中能看到颀长清瘦的身形,头发顺从乖顺地趴在枕头上。
谢语鄞轻轻推开门,悄悄走了进去躺在他的身旁。自从谢语鄞上了初中之后谢蕴显就不让他和自己在一张床上睡了。
谢蕴显睡觉的样子不如平时凌厉,眉头总是微微皱起,眉宇间总有一种淡淡的惆怅。
听着对方均匀的呼吸声,谢语鄞轻轻抚着对方的眉眼,将眉头抚平。
他闭上眼睛,安静享受着谢蕴显不说话、不反抗、也不对他产生厌恶表情的时刻。对方身上的栀子花香味让他安心。或许是这熟悉的味道,又或许是头隐隐作痛,谢语鄞思绪逐渐不受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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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警报声与周围人的呼救声刺激着耳膜,谢语鄞抬头看见墙壁瓦砾从上面坍塌掉落,想跑,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眼看那块短墙就要砸在身上,他吓得闭起了眼睛。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睁开眼,只见穿着校服的谢蕴显浑身是血地躺在自己怀里。
周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谢语鄞抱着谢蕴显跪在废墟中,一抬头,是狂风裹挟着沙尘和雨水,天空呈现出污浊的黄;破碎的墙体扭曲倾斜,断裂的钢筋狰狞地刺向硫磺色的天幕。
一低头,雨水和血迹染红了蓝白色的校服,谢蕴显在怀中一动不动,脸上和身上全都是鲜红的血迹。
谢语鄞用抖的不成样子的手抹着谢蕴显脸上的血迹,可却怎么都抹不干净,另一只手死命搂着谢蕴显的肩膀生怕怀里的人掉在地上。
他用颤抖的声音叫着谢蕴显,可那人没给予他任何回应,就好像当年的母亲一样。
全身发抖,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滴在谢蕴显的脸上。蔓延全身的绝望、无措将他吞噬殆尽。
退热贴黏腻的触感萦在额头,谢语鄞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喘着粗气,现实中的谢蕴显还好好的、干干净净的。
谢蕴显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漂亮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薄唇轻启,冷淡的声音传来:“醒了?”
刚从那个反复折磨人的噩梦中醒来,谢语鄞脑子还有点发懵。
谢蕴显指了指床头柜上的药:“假帮你请好了,吃完药好好休息,我先去店里了。”说罢就要起身。
“不!不要!别……别走……”谢语鄞赶忙抓住他的手,冰冰凉凉的触感让他感到舒服。
谢蕴显抽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准确地说是拭去了他的泪。
谢语鄞继续抱住那只手贴在自己脸上。
“你发烧了,先把药吃了。”谢蕴显用另一只手拿起那杯水,不是谢语鄞做的那个陶瓷杯。
他顺从地把药抠下来扔嘴里,猛灌几口水,感觉意识清醒了一些。
“别走好吗……别走。”谢语鄞哑着嗓子求他。
谢蕴显浅浅笑了一下,这么多年粘人的习惯一直都没有改。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是对谢语鄞的无可奈何,也是默许。
谢语鄞暗暗松了口气,撒娇让谢蕴显给讲个故事听,小时候做噩梦吓得不敢睡,对方就会讲故事哄他,现如今已经很久没有和谢蕴显一起睡过,也很久没听过谢蕴显讲故事了。
“这么大了还要听故事?幼不幼稚。”谢蕴显嘲弄他。
“我就是幼稚,有舅舅在我要幼稚一辈子。”他笑着说。
他沉思,“我想起今天有一件特殊的事。”
谢语鄞仰躺在床上看着他问:“哦?什么特殊的事?”
“有一对母子在店里吵架了。”
“啊?因为什么?他们没怎么着你吧。”
他摇了摇头:“没有,但最后闹得很不愉快,两人最后都没一起走。”
他又说:“那个小男孩,好像还是穿的你们年级的校服。”
“啊?我们年级的校服……”谢语鄞都不忍细想,黑红的配色,丑得离奇。
“就这样吧,好好休息。”谢蕴显揉了揉他的脑袋。
“我想让舅舅和我一起睡。”谢语鄞继续试探。
“我还要去店里。”
“晚点再去也一样。”
谢语鄞往床里挪了挪,把谢蕴显拉过来,按在身边躺下闭上了眼睛。
像小时候无数的日夜那样。不知道是退烧药起了作用,还是闻到谢蕴显身上安心的味道,谢语鄞又感觉困了。
谢蕴显说:“睡吧,我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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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惊雷劈开光怪陆离的梦境,雨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弱,雨点砸在玻璃上的声响比睡前更急。
黑暗从四面八方压过来,谢语鄞猛地坐起身,呼吸变得又急又浅,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摸黑去按台灯开关时打翻了水杯,玻璃碎裂声让他浑身一抖。
鹅黄色的灯光亮起时,他看到了空荡荡的身侧,床单冷冰冰的,旁边的人已经不知道离开了多长时间。
[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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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请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