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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初恋白月光寄我篱下(女尊)》 第31章
朱可瑛敏锐感知到微妙的氛围,视線频繁在玉梢公子和段乞宁身上流转。
她怎么也想不到,她千里迢迢从晾州城带来的舞郎,自个都没混成臉熟,现在人家的眼珠子正含情脉脉地直盯着好姐妹不放,看这架势,两个人之间似乎有什么过往。
尤其玉梢公子那只欲伸未伸出的手,蜷缩的手指都克制不住的抖着。
玉梢公子哽咽了一声,哑着嗓道:“姐姐……”
朱可瑛眉眼一跳,仿佛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冲段乞宁道:“不是吧宁宁,你俩老相识?”
她这一问,叫在场的另外几个男子的目光也齐刷刷地汇聚到段乞宁这头,尤其是緊跟在段乞宁身后的崔锦程,身形猝然一顿,眸光直愣愣地往玉梢公子身上扫去。
风月场里出来的玉梢公子,样貌不俗,且出落得身形高挑、明艳动人,举手投足间自带风花雪月的脂粉香,和崔小少爺记忆中见过的男子都不大相同。
许是他打量的眸光过于显然,玉梢公子很快就反應过来,视線也随之投射过来。
两个男人四目相望,双方倏然间意识到彼此间的威胁与竞争关系,火花随即炸裂开,而处于二者眸光交汇处的主角段乞宁面上却无波无澜,一副不知情的模样慢悠悠地回答朱可瑛的话,“谁呀,不认识。”
玉梢公子明显自乱阵腳,着急道:“是我呀,姐姐!你的男朋友!”
他激动得直扑过来拽段乞宁的手,但是没碰着,因为阿潮的刀就横埂在两个人的中间,刀柄抵掉了男子的手,阿潮宽阔的身影挡在了他们之间。
玉梢公子还想往前扑,阿潮的刀出鞘架在他脖子上。
他这才知道害怕,气势颇弱地纠正道:“你的、前男友……”
“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段乞宁凉薄地扫他一眼,绕开他,准备从另一侧上台阶,身后响起玉梢公子略有些崩溃的嗓音:
“我知道你记得!你有记忆的!姐姐,不要装作不认识我!你就这么绝情吗?”
阿潮为他的疯狂蹙眉,朱可瑛为此摸不着东南西北,唯段乞宁半点没停踏上台阶,终于在房门前停顿,冲底下那个尚且怔愣着的少年唤:“你还不快跟上来。”
崔锦程回神,跟上,气得玉梢公子吼道:“段乞宁!”
換来的是阿潮的一巴掌,男人冷冷地警告道:“主人的名字不是你能随便喊的。”
阿潮是习武之人,这一巴掌别提有多結实,抽得玉梢公子眼冒金星,抽得他一个踉跄只能扶住桌子稳定身形。
玉梢公子忍着疼,不敢相信这一切,以及段乞宁那么冷漠无情的态度!
他本名迟钰稍,和段乞宁是同一个时间点穿越到书中世界的。
他占据的这具身体,没有名字,但出生在晾州城最大的花楼,老鸨爹爹给他取了号叫“玉梢公子”,一直当做花楼的下一任花魁公子栽培。
一年半载前他剛接替身子时,吃了不少苦头。
原身心高气傲,仗着不俗的容貌和惊艳绝伦的舞技,不肯放下身段琢磨花楼里那些讨好人的姿势,被爹爹们又是关禁闭又是断水断粮,甚至还要逼他挂牌接客!
他花了好几半月才勉强适應这里是女尊男卑的世界,而作为花楼的风尘男子,接客意味着他将会被当做商品供这里的女人肆意玩。弄取乐。
他这一年半载的,见过太多从女人身下被抬回来的小倌,他们的前面和后面简直无所不尽其用,若是碰到些手段狠厉的女人,那小倌的下场就更为惨烈。
光是想起他们被玩。弄后的模样,迟钰稍就浑身哆嗦,更别提老鸨爹爹要推他上火坑。
被逼无奈,迟钰稍只得向命运妥协,在爹爹们的调。教下学习讨好女人的花招,终于熬到坐上花魁公子的日子。
一朝舞压晾州,他名声大噪,花楼门槛都快被踏破了,爹爹们也愈发将他捧成个宝贝,再没人提要将他挂牌接客的事,花楼默认他卖艺不卖身,对迟钰稍而言,也算是逃过一劫。
迟钰稍仰仗自己花魁公子的名声,借助来往女娘们的势力,暗中打探段乞宁的下落,果不其然,某一天得知晾州首富段家有一女名唤“乞宁”,和他现代女友的名字丝毫未差。
在听闻段乞宁苦苦求爱未果,南下桑州这一广为人道的反常事迹后,他愈发坚信段乞宁一定是和他一起穿来的!
是以半月前,当段乞宁的好姐妹朱可瑛花重金购买他短暂的行动自由权时,他二话不说便允许了,为的就是再见段乞宁一眼——这个世界唯一与他同乡的人,还是和他曾经有过感情的女人!
他滿心期许,跋山涉水,不顾沿途颠簸和寒冷,只为了见段乞宁,可是而今!他就站在段乞宁面前,段乞宁居然要装作不认识他!要这么冷漠的对待他!
这样的結果,迟钰稍难以接受。
彼时,玉梢公子一只手撑在桌面上,另一只手的拳头却紧紧地捏了起来,眸中多有不甘。
可他这具身子出自风尘,咬牙切齿的模样落在旁人眼中也似勾。引,朱可瑛望着他湿紅的眼眶,瞠目结舌地道:“玉、梢公子,你当真和宁宁有情?”
“岂止!”玉梢公子骤然看向她,恨不得立马将他和段乞宁的过往公之于众,“我们曾经……曾经……”
他戛然而止,恍然意识到什么,转而缄口不语。
宛如吃到惊天大瓜的朱可瑛:?莫不是什么白玉盘和朱砂痣的戏码。
为了证实这一点,她很快撮合了段乞宁和玉梢公子的又一次碰面。
傍晚。
短暂的休憩扫走旅途的疲惫,再加之有崔小少爺那特殊的体质作伴,下楼用膳的段乞宁比白天来时显得精气神饱滿些。
崔锦程跟着她身后下楼,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瞧出他換了件衣裳,至于段乞宁唤他上去房间的那一下午,他们都在里面做些什么足以令人遐想非非。
但其实段乞宁什么也没做,只是单纯抱着崔锦程和衣午睡,醒来后见他解了旧的外衣,还随口问道:“换衣裳做什么?”
崔锦程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段乞宁也没当回事。
眼下下楼时,崔小少爺手扶护栏,眸光特地去
寻玉梢公子。
而玉梢公子再见到崔锦程新换的衣裳后,气得眼里直冒火焰。
两个男人无形中的交锋,段乞宁一概不知,朱可瑛招手唤她,“宁宁,这边~”
段乞宁寻声望去。
客栈住宿包餐饮,楼下大堂较为僻靜的角落用编织的竹墙作为隔板,朱可瑛已在内置的大桌就坐,正朝着她挥手,她左右手各一个美男挨着她,给她剥柑橘倒茶水的。
段乞宁抚开帘子,瞧见和朱可瑛隔着三个身位而坐的玉梢公子,正用复杂隐忍的目光眼巴巴地望着她。
于是她回首看了眼朱可瑛,眼神交流:怎么他还没走?
朱可瑛不愧为原身推心置腹的闺中密友,秒懂,“哎呀”一声道:“这可是姐妹花大钱买来的陪玩,宁宁呀,本来是想着和你一块享用的嘛~只是你不大喜欢,罢了罢了。这山高路远的,我们女人怎么能讓小公子一个人回去?咱们自然是要把公子们安安稳稳送回晾州的,对嘛对嘛~”
她分别去问怀里的美男,美男们笑着附和着,其中离段乞宁最近的那个主动扯她的袖口挽留,谄媚撒娇道:“好姐姐,可别不要小奴们呀~”
美男拉段乞宁往空位上坐,她倒也没拒绝。
她这位子,左手边挨着左右拥抱的朱可瑛,右手边还有一个空位,再右边便是玉梢公子。
出门在外用膳,没有府里那些下人不能上桌的规矩,她都是和崔锦程、阿潮一道的,所以习惯性的那个空位给崔小少爺,只是被人抢先了着——
玉梢公子屁股一挪,自然而然地落在空位上,留下崔锦程无措地站在后边。
段乞宁蹙起眉头,剛要开口,玉梢公子扒拉住她的手腕,亲昵得仿佛他们还是情侣。
“姐姐…”他用从前的语气哀求,“我想和你坐。”
段乞宁的手指顿了顿,没推开,算是默许。
朱可瑛抿口酒水笑眯眯的将这一切收入眼中,一臉“我就知道你俩肯定有故事”的模样。
玉梢公子眉色一喜,隐隐把胜利之意炫耀给崔锦程。
没有得到段乞宁任何安排的崔小少爷只好安安靜靜站在她身后侧,最后还是朱可瑛打圆场,喊他去另外的空位坐。
崔锦程在段乞宁的斜对面坐定,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拘谨。
朱可瑛使唤美男给段乞宁倒酒,安抚道:“崔小公子,在外游玩没那么多规矩,可别拘着了。”
少年抬头看了一眼段乞宁,声线清冷:“贱奴已不是‘公子’。”
段乞宁嗤笑一声,接话:“他是‘少爷’,崔小少爷。”
朱可瑛愣了一刹,反應过来这是他俩的闺房乐趣,捂嘴乐呵呵笑。不过,真讓她改口喊“崔小少爷”,她可没这个胆。
崔锦程羞紅了臉。
望着这一切,玉梢公子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倒也没发作出来。
朱可瑛和段乞宁唠嗑,两人商量着明后天上哪玩乐,一边等着上菜。
几人点的是暖锅,只上了锅底和小菜,看暖锅底料,和段乞宁在现代吃的火锅没啥区别。
一桌子没坐满,朱可瑛也另外喊来几个花楼带过来的小倌,整个圆桌看起来热闹非凡。
只是热闹归热闹,真正等菜品上完、实际能动筷吃上饭的只有段乞宁和朱可瑛两个人。其余男人身份都不够格,是不可以和她们共食的,只能等她们投喂,或者等她们吃完。
当然阿潮是个例外,作为段乞宁的贴身侍卫,段乞宁每吃的食物第一口都得交给他试毒,确认无误才能由她动筷,所以他寸步不离,在身后待命。
是以当菜品下锅,散发腾腾香味和热气,品鉴美食的段乞宁很快就听到右手边玉梢公子咕噜咕噜的肚子叫声。
也不怪他馋,实在是他自从穿来后别说吃了,就是见也没见到过这些好东西。他从前在花楼里的一日三餐,可都吃的是客人们的剩菜剩饭。
段乞宁她们这一顿,在荒芜的雪州还能有新鲜的瓜果蔬菜和肥羊牛肉,其开销足以抵得上普通老百姓家半年的收入了。
这讓玉梢公子意识到,生前段乞宁是富二代,穿越后的段乞宁,还是个富二代。
他滚了滚喉结,主动起身,说是要帮段乞宁下菜。
朱可瑛笑道:“哦?玉梢公子也懂这布菜之道?”
她怀里的美男也作势起身要给她布菜,玉梢公子腼腆一笑道:“不敢当,只求…姐姐们吃得尽兴罢了。”
“瞧瞧…啧啧…”朱可瑛吊儿郎当地拍拍段乞宁的胳膊,“多懂事。”
段乞宁全程没表态,美眸流转间看见玉梢公子那撵着筷子的手,袖口被提了一小截上去,露出白皙的手腕,手臂正中心有一颗猩紅的守身砂。
段乞宁的视线停顿了有一会,才端起酒杯抿了口酒水。
玉梢公子知道她看见了,他就是特地展露给她看的,趁她回味酒意的时候,他将煮好的嫩牛肉沾上酱料,一一放进她的碗里。
“姐姐,”玉梢公子忙活完后放下筷子,倾身在她身边道,“都是你爱吃的。”
他这话不轻不响,打巧讓在场的诸位都能听见,足够让人联想颇多,而他似乎很享受旁人那种猜疑“她和他之间究竟有什么”的目光。
若是换做以往,这时候的段乞宁必然会将碗里吃的分给他一部分,宠溺的对他说,“你也吃。”
可是,她只是抬了抬食指。
玉梢公子刚要说话,就被阿潮的动静打断。
男人行礼上前,取过筷子夹了一小块肉入口。
段乞宁撑着下巴等待,阿潮而后附在她耳畔道:“主人,可以食用,蘸料很辣,小心呛口。”
段乞宁嗯了一声。
她确实喜欢吃辣,但是不想给前任面子,索性把碗往崔锦程的方向推了推:“给锦程吧。”
朱可瑛在旁边“呦呦呦”的瞎起哄,莫名被“赏赐”的崔小少爷一臉懵,用不解的眸光望着她。
玉梢公子气不打一处来,从凳子上蹦起来,眼睛瞪着段乞宁。
他和现代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段乞宁从前扶他上位,古偶剧也不是没让他接过,颜值抗打,古装造型好看,现在顶着这个花魁公子的身躯自然是不差的,生起气来也我见犹怜,若是换做从前,段乞宁自然是会哄一哄的。
玉梢公子希望段乞宁能哄哄他,可是段乞宁没有,他就只能像泄了气的皮球,颓然丧气地坐回板凳。
另一头,阿潮已将那碟巨辣无比的牛肉端给了崔锦程。
这是妻主的“赏赐”,崔锦程就不得不吃。
一桌这么多男人,他还是第一个吃上的。
段乞宁勾着嘴角,崔小少爷第一口就被辣到呛,抬眼看她时眼眶因为生理性的泪花而红通通的。
“吃完。”她命令道。
崔小少爷没法拒绝,只得应着头皮,吃到后来面红耳赤,连说话都含含糊糊的。
“对不起,咳咳…贱奴、失态了。”他极力克制着呼吸,眼里却泪花直流,半点矜持的姿态都没有了。
段乞宁顽劣地笑着,让那少年越发感到窘迫。
朱可瑛大抵是看明白了,在段乞宁心中白玉盘和朱砂痣孰轻孰重。
“来,宁宁。”她给段乞宁倒酒。
段乞宁心情好,陪她喝了几个咕噜,两个人都开始有些醉醺醺的,朱可瑛再次满上,一直想表现的玉梢公子趁机夺过段乞宁的酒杯道,“姐姐,饮酒伤身。”
从前参加酒宴,他也会给她挡酒。他过去能成为顶流,除了靠段乞宁的资源,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自己也够狠。一个人能把品牌方喝塌,对段乞宁谈生意谈项目来说也算是一项助力。
眼下,他如法炮制,一饮而尽。
朱可瑛束起大拇指:“好酒量,公子实乃男中
豪杰!那你替宁宁喝!”
她是个纨绔,从不考虑会不会把人灌死这种事,玉梢公子没说不行,她就接着灌,嘴里笑嘻嘻地道:“公子你酒量真够可以的啊,姐姐我甚是欣赏!今日姐姐定给你灌醉!”
就这样一杯又一杯,不知道过了多久。
玉梢公子以为段乞宁会心疼的,拼了命的表现,喝到想吐,酒劲泛上来,一个趔趄栽倒,把一桌子的碗碟筷顺带着摔碎了。
动静不小,大堂旁处的客人都寻声望来,但这桌点的菜都是山珍海味,还有带刀侍卫跟随,无人敢上前找茬。
朱可瑛抱着酒坛指着地上的玉梢公子,嘲笑他不太行。
段乞宁见她神志不清怕是也醉得稀巴烂了,吩咐几个美男把她送回房。
随后她也起身准备回房,酒精催得人酥软,好在有阿潮上来搭把手。
段乞宁窝在他耳边说了声“腿软”,阿潮二话不说将人横抱而起,才刚踏出一步,被地上的玉梢公子拽住了腿。
“不许!”玉梢公子緊抱阿潮的小腿脖子。
阿潮未加理会,这点力道,还不足以阻碍他的步伐。
但他着实低估了玉梢公子的执着,哪怕醉得神魂颠倒,爬也爬到了房门口敲门:“段乞宁!开门!开门!我有话要对你说!”
阿潮才将段乞宁平放在榻上,跪在她腳边替她脱鞋袜。
房门外是穷追不舍的拍击,他的身形顿了顿,仰视段乞宁似醉非醉的脸,“主人,需要属下去处理吗?”
段乞宁揉了揉发酸的眉心,“你去外面守着,让他进来,顺便把崔锦程也给我带过来。”
男人喉结动了动,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应“是”,前去开门。
玉梢公子一个扑摔进来,见到段乞宁的他激动不已,爬上前捧起她的脚,委屈至极道:“姐姐,别不要我……”
段乞宁将他狠狠一踹,“还有什么话,今日一并说清楚吧。”
他很快从地上爬起来,面带喜色,“我就知道你是装的不认识我!段乞宁,你别这么绝情的对我好不好?这里只有你和我是从现代穿过来的,现在只有我们彼此了!”
“你恶不恶心?”她一想起那日被大货车创飞时浮空的感觉,就一怔心悸,“如果不是你,我会到这里来吗?”
“事已至此,现在说什么都回不去了,我是你在这个世界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信任?”段乞宁冷笑一声,“你和我谈信任?你有这个资格吗?”
“姐姐,我做那些是迫不得已。”他跪在她面前,举手发誓。
段乞宁一巴掌甩上去,“屁股长你身上,你不想脱难道别人还能逼你脱?骚。货。”
“是真的!”他受着那一巴掌,捧住段乞宁的手,哭得声泪俱下,“她拍到了我和你在一起的证据,要发到网上威胁我,我害怕,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要是不答应她,她就要把你的公司弄破产!”
段乞宁不吃这一套,挑刺道:“床品差?只顾自己爽?一点不照顾你的感受?”
“没有,不是的!”他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我只是想顺着她的心思说而已,想让她把证据销毁掉……我也没想到你正好会过来,会听到这些……”
段乞宁打断他,推开:“滚吧,我讨厌脏东西。”
“我不是脏东西!姐姐,你看,”他从地上爬起,撩起自己的袖子,“这个是守身砂,这具身体的初次还在的,我……只有你才能让我舒服。”
段乞宁嘲笑道:“你现在这副求。操的模样真好笑,像狗一样。”
“我就是你的狗。”男人跪直腰板,往她大腿附近爬,边爬边解开腰带,脱掉外衣,露出雪白的肩颈和腰腹,“姐姐,你玩。我吧,狠狠的。”
段乞宁抬手挑起他的下巴,男人顺势张开舌头,任由她的玩。弄。
“你在她面前也是这样讨好的?”
“没有,”他笃定地道,“我只在你面前这样。”
段乞宁用脚踩着他的大腿,指甲刮蹭着他的红唇,啧啧端详两眼,很快就将他整个人甩开,“就你这样的姿色,现在也配勾。引我了?也配吃回头草?”
“姐姐!”他反扑住段乞宁的膝盖,难以置信,“你不喜欢我的脸了吗?”
“这天下比你好看的男人可太多了,”段乞宁扯开他的手,长腿交叠,“阿潮!”
房门再一次被打开,崔锦程被推进视野中。
少年尚处于懵然的状态,眼睁睁看着处于上位者的段乞宁以及脱了一半衣裳…狼狈不堪的玉梢公子。
后者看见他,立马露出凶狠的敌意,眼睛瞪得像铜铃。
“过来。”段乞宁用带着些朦胧醉意的眼眸盯着崔锦程。
崔锦程不知道面临他的将会是什么,视线在段乞宁和玉梢公子吃人的目光间流转,谨慎地踏出第一步,行至她跟前。
屈膝,跪地,行礼。
“妻主安好。”
段乞宁很轻地笑了一声,讽刺玉梢公子,“比你听话,比你干净,比你漂亮。”
“段乞宁!”玉梢公子气得眼睛通红。
段乞宁把崔锦程从地上拉起来,往怀里扯。
崔小少爷根本来不及反应,待回过神时为了稳住身形,一只膝盖抵在了她身侧的床榻上,半边身子几乎坐在了她的腿上。
他嘴里喊着“宁姐姐”,像只受惊的兔子,满脸的慌乱无措,段乞宁借着酒意,用手抄起他悬空的另一只腿放在榻上,崔锦程就以一个暧。昧的姿势跪坐在她的怀中。
段乞宁用手圈住他的腰不让他乱动,在他红透耳根和脸颊时亲吻他,一边朝玉梢公子挑衅,“比你会撒娇。”
她顺手解了崔锦程的腰带,手摸到里面冰冰凉的肌肤,刚想一把将他脱完,崔小少爷紧紧搂住她的脖子,“不要!”
“别……”
他最宝贵自己的身子了,半点都不肯露给旁人,即便玉梢公子也是个男人。
段乞宁有点不高兴了,前脚刚和前任夸他听话,后脚他就和她唱反调,她一定要好好罚他。
段乞宁不顾他的挣扎,脱了他的衣裳,露出肩膀,牙齿轻咬上去。
她将衣物往下扯,崔锦程的反应愈发激烈,段乞宁就扣住他的后脑勺,用吻来堵住他所有的哽咽。
只是堵住了声音,却堵不住呼之欲出的眼泪,崔锦程的脸上挂满泪花。
段乞宁将他的衣裳扒完,光溜溜的身躯露出,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挣扎时他扯了把床头的纱帐,于是帷帐唰唰唰地落下。
“不要…不要——”
少年怕得紧,挣脱了要往榻外爬,被段乞宁抱了回来,反扔回床头。
他的手被她攥住困在床柱上,腰被她下压着,赤。裸的身躯跪扑在那根床柱前,仅剩床柱上悬挂的那一点点帷帐遮盖身体,偶有窗外的寒风吹进来,吹得他人发抖。
崔锦程小声啜泣着,段乞宁从身后抱住他,垂下的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玩着。
玉梢公子目瞪口呆,心情就好似“被绿”一般郁结,胸腔里烧得熊熊欲裂。
段乞宁锐利的眼眸扫射过去,“你还不快滚!”
玉梢公子一下清醒了七八分,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门。
阿潮安静地掩上房门,屋里最后就只剩下崔锦程小声哭泣的声音。
“哭得脸都花了。”段乞宁捏着他的下巴,偏过他半边脸端详。
可他双目空洞,面如死灰。
“没看见,看不见的。”段乞宁平静地陈述。
奈何那少年没有半点反应,只是在哭。
哭哭哭,就知道哭,真他爹的烦。
段乞宁索性将人从柱子上拽下来。
第32章
崔锦程被推倒在榻中,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他下意识闭上眼眸。
柔顺的长发沿着被褥的褶皱散落,尚且还随着他啜泣的动静而微颤着。
他才睜开眼,身上便投下厚重的阴影,段乞宁倾身而下,呼吸铺开在他的面頰之侧,手往下寻。
她的温度过于滚烫,熱
得少年骤然一缩。
崔锦程的手指攥緊被单,就连哽咽声也短促停歇,可谁知道,随后落在他身上的却是有点痛的吻。
段乞宁又咬又啃,偶尔逮着他的肌肤吸,为了遏制他的反抗,她用另一只手的指骨緊緊锁着他的下巴不放,迫使他只能仰面朝上。
面对这样的侵。犯,他无能为力,漂亮且异域的眼瞳大睜着,眼眶那圈濕红无比。
他只覺得头皮发麻,架子床顶错综复杂的花纹都好似在他腦袋中炸开花。
少年委屈地磨了磨唇瓣,好几次他哑着喉咙说“不要”,段乞宁充耳不闻,舔完他的耳垂转而去吻那滚到臉頰侧掛着的泪花。
丝丝咸味钻入唇齿,段乞宁闭上眼睛感受他身上那种致命的吸引力,忘乎所以的调整自己的姿势。
她的衣料堂而皇之地摩擦他的身躯,曲起的膝盖频繁撞到他的大腿。
段乞宁嫌弃自己的衣袍碍事,扯得松松垮垮,将落未落地掛在臂弯上,而修长的指甲则拨弄着他的面颊。
他不敢睁眼看她,面颊染红呼哧呼哧着,倏而委屈至极地低吼:“我不想在外边!…你为什么还是要这样呢,段乞宁……”
段乞宁啧了两声道,指法娴熟,勾唇笑着,“还以为你只会哭呢,你还会发脾气呀?”
她这致命而蛊惑的尾音以及婉转在尖端的蹂。躏,令崔锦程顿时呼吸紧绷,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肯发出声音,却被她生硬地拽开手。
几滴旖。旎的眼泪盛出,“你…这、个…嗯…騙子…”
“我騙你什么了?”
崔锦程此刻腦海中回想的是她那句会护他周全的“作数的”。
段乞宁就好似看穿他的心思,“你把秘钥告诉我,我护你周全,我骗你什么了?只是保证你的安危罢了,你不会以为我会从此对你唯命是从吧?”
她用指腹摩挲,警告道:“我完全可以过河拆桥的,可我还是信守承诺,你可别不识好歹,嗯?”
再后来她都说了些什么吓唬人的话,崔锦程完全听不见了,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声线在长久绷直后的某个瞬间戛然截断,只顾得上哼了几声,身躯卸下力,瘫散得如同一抔春泥。
泪水打濕鬓边的头发和被褥,他的眼眸里充满着惊恐,也有意犹未尽的缱。绻,呼吸带动着喉结和胸腔起起伏伏。
段乞宁指尖湿漉,撬开他的唇角抹了上去,“你明明也很享受这种心惊动魄的感覺,装什么呢?”
“爽不爽?”
崔锦程无力地低垂着睫羽,没有答话。
段乞宁抄起他几缕发丝绕在手中把玩,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唇角,一边细嗅空气中淡淡的石楠花的味道。
很腻,很粘,就像此刻的崔锦程——他洁白的身子还在抖,瞳眸紧紧盯着门窗。
阿潮就在门外站岗,客栈壁灯将他高大宽阔的黑影投射在窗子上,有种随时会渗透到屋内来的压迫感,叫崔锦程害怕得紧。
他担心这间屋的隔音效果不好,尽管一直克制声音,可还是羞红了臉,后脊上爬上来密密麻麻的凉意正在侵蚀他的自尊,他仅能将唯一的防线构建在段乞宁的身上,所以他慢慢地在朝她蜷缩,缩起光滑白净的四肢,试图躲藏在她张扬明艳的裙袍之下。
屋外渐渐有些吵闹,朱可瑛发了会酒疯,把那几个晾州城带来的小倌们往段乞宁屋里赶:“宁宁!好姐妹不能吃独食!快来享用!今儿够你玩五轮了呢!去去去,你们都给姐去拜见宁少主!”
小倌们在门外谄媚地喊“宁少主赏臉”“宁姐姐快开门”……叽叽喳喳的影子正叠在门框上,眼看着就要往里头挤。
崔锦程哆嗦了一下身子,下意识捏住她撑在床垫上的手腕,恍若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段乞宁的酒劲打巧这个时候泛上来,怵了有一会,最后还是阿潮提刀横在门前,才阻止那一堆莺莺燕燕破门而入。
刀出鞘,阴恻恻的冷光照得那一个个小倌花容失色,全吓跑了,段乞宁的房门口这才安静下来。
崔锦程松了些手,段乞宁立马不满地唤了一声“阿潮”。
少年惊恐的眸光和她撞上,她顽劣地勾起嘴角,抹开他肩颈附近的发,俯身再度啃咬上去。
是实打实的咬,还他之前的那一口,咬得崔锦程哑哼两声。
他挣扎扭捏两下,段乞宁松了口,转为用舌描摹牙印。
而门外,待命的阿潮没有得到指示,不免心下生疑。他敲了敲门窗,“主人?”
段乞宁被酒精麻痹了头脑,没听见。
“主人,是要属下来服侍您吗?”
“主人,您还好…吗?”
“啊哈?”段乞宁跪在崔锦程的身上,她正在整理呼吸,一边将一直挂在身上的衣裳解开。
阿潮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段乞宁回头看了他一眼,将衣裳悉数丢在崔锦程身上。
他被蒙在香到发晕的衣袍下,又一次枕着他人的欢好声喘息……
待到外边風雨歇停,段乞宁将阿潮调走,亲自摘掉盖住崔锦程的衣裳,少年才发觉屋内的灯已被熄灭,周遭暗得只能勉强分辨出女人的轮廓,而她身上的酒意和香料沁入心脾。
段乞宁已尽兴过,没有再折腾崔锦程。醉意更浓,她将人拥在怀里,临睡前分外惋惜地呢喃:“真是遗憾,早晚要把你送人的。”
落在崔锦程耳里,字字诛心,令他彻夜难眠。
隔日。
段乞宁和朱可瑛在雪州南段一带遊山玩水。
算算时间,今年这个年赶回晾州过的话注定是来不及了,不过好在雪州这块民風淳朴,遊牧一族也熱情好客。
部落的族长与段家略有交情,邀请段乞宁一行人去族落游玩,招待他们在异乡共庆佳节。
北边风光无限,放眼望去,被雪覆盖的银川之上驻扎起大大小小的氈包,氈顶的旗帜飘扬而下,外围还有色彩各异的结绳烘托节日氛围。
段乞宁一行人入乡随俗,被族长拉到氈包里去打扮,没一会,便已毛皮革履着身,头戴毡帽,身披绒羽,各种玛瑙、翡翠、珊瑚装饰头饰。
她本就生得颇有异域味道,一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又是琥珀偏绿的瞳色,微卷的瀑布长发此刻编成辫子垂在耳际,不失为一种灵动之美。段乞宁的耳坠配的是夸张的檀木翡翠流珠,走起路来的撞击感甚是悦耳,金镶玉的腰带上别着一把象征客人身份的匕首。
替她更衣打扮的少年名唤阿努,多福多财负责打下手。阿努有着游牧民族一族耿直的气质,笑起来会露出两颗洁白的虎牙,但是他一直养在牧场,没怎么接触过外面的女人,所以一碰到段乞宁的身体,就会纯情到双颊绯红,和他的守身砂一样红。
段乞宁的衣裳和配饰,是他熬红了好几次脸皮才穿戴好的。
少年耳根子软,跪在她跟前摸着她腰间的那把匕首做祷告,段乞宁听不懂,等了有一会,阿努才睁开雪亮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和她对视,用蹩脚的内陆话对她说:“祝你玩得开心,姐姐。”
他有着卷卷的栗色中长发,藏在毡帽里,像只乖顺的小狗,段乞宁没忍住抬手捏了捏他的脸。
阿努的脸红得像柿子,他曲起穿长靴的腿,搀扶、指引着段乞宁走出毡包。
雪州清透的风裹挟着阳光扑向她,段乞宁被银装素裹的大地恍惚了眼睛,缓了一会后,族长领着族人们前来,给予他们一行人最隆重的欢迎礼。
朱可瑛也差不多打扮好了,给她梳洗打扮的是个年长点的哥哥,儒雅中带点野性,把朱可瑛迷得七荤八素的,以至于她一出毡包,就围着哥哥又是学骑马又是学二胡的。
段乞宁一打听才知道,给她们梳洗打扮的男人那都是部落里精挑细选的雏,可能家境贫寒落魄了点,但容貌却是一等一的。
能被京晾一带的女娘们看上带回内陆,那是他们的福气,比在雪州打一辈子猎放一辈子羊要强。
阿努多少也是明白祖父辈们将他推举过来伺候段乞宁的良苦用心,只是他涉世未深,纯朴的眼神在看到朱可瑛挑。逗哥哥的暧
昧举措后瞬间变得无措和闪躲。
一边苦恼着他也要对段乞宁这样吗,一边朝那个漂亮女人释放邀约的信号,“姐姐,前面有小羊,你要去看吗?”
“小牙?什么小牙?”段乞宁故意学他说内陆话的口音,“小牙哪有你可爱呀?”
阿努窘迫得红了脸,害羞得挠了挠自己的头,但还是鼓起勇气去牵她的手。
他的手火热火热的,段乞宁没挣脱没拒绝,才往小羊羔所在的牧圈踏两步,身后传来熟悉且清冷的声音,“宁姐姐。”
段乞宁驻足回首,雪州儿郎打扮的崔小少爷刚出毡包,清凡脱俗的容貌让一切银川雪色都黯然失色。
崔锦程立在阳光下,完美到似误入凡尘的仙人。段乞宁和阿努等人同时愣了有好久才回神。
他的鼻尖被风吹得一点点红透,昳丽的瞳眸盛满雪景的亮光正含情脉脉地和她对视着,让段乞宁觉得她此刻应该和他说些什么,但事实上她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场面而一度僵持着。
还是阿努打破尴尬,刻意松开手,和崔锦程行了个平辈礼,“你好,哥哥,叫我阿努就可以了。我和姐姐要去看小羊,你要一起去吗?”
第33章
崔锦程的眼眸在段乞宁身上短暂停驻,但很快低垂而下,他也朝阿努福身行了个平辈礼。
“可以嘛?”他小心翼翼征求意见。
段乞宁见他乖巧,颔首一应。
一行人往羊圈的方向去,半路追出来个玉梢公子。
自那天被段乞宁羞辱,连滚带爬逃出她的房间后,玉梢公子沉寂了多日。
此去晾州山高路遠,朱可瑛预支定金在花楼那头,怎么着都是要把这尊花魁送回去的,故而玉梢公子与其他花楼小倌一样,随段乞宁等人一同被带到部落。只不过玉梢公子可没有一人一方毡包这样的荣宠,他身份低微,只得和小倌同吃同住,五六个人擠一间房。
小倌和小倌们之间也少不得攀比,尤其知晓花魁公子在宁少主跟前吃瘪的事情,一个个越发不把玉梢公子这个老头牌放在眼里,明里暗里地擠兑他,玉梢公子在部落的日子愈发难过。
他有多次想冲去求段乞宁回心转意,但缕缕都被她身边的男人刺激到打退堂鼓。
论身材,他不及阿潮半分,论臉蛋,崔锦程完完全全将他秒杀。
每日他醒来,脑海中就会自动回放段乞宁嘲讽他的那句“比你听话,比你干净,比你漂亮”。
将他的自尊心磨了个粉碎。
这次他终于鼓足勇气踏出毡包,实在是因为受到的打击颇深——与他一道从晾州城来的小倌,平日在花楼里不过是最末等的鸭,近日不知从哪攀到高枝,处处炫耀他的首饰珠宝不说,还逢鸭就道女主顾许诺替他赎身的事,甚至还煽动同住的其他小倌巴结他,一同挤兑玉梢公子。
玉梢公子忍无可忍,只得把救赎的机会放在段乞宁身上。
此刻男人的目光直白地落在她的身上,幻想能寻个时机求一求她。
但他这副直勾勾的神色实在是过于晃眼,崔锦程就在他身侧,大抵是想到那日房中赤。裸与胁。迫的场面,在面对玉梢公子时,崔锦程显得格外窘迫。他只得硬着头皮跟在段乞宁身后。
那是一个只要她稍微停顿脚步,崔锦程指不定就会撞到她的身上的距离,跟得不緊不慢。
前头的阿努正紅着耳根兴致勃勃地述说自己的往事。说他小时候放羊,小时候学骑马,雪州大草原上到了春天又是怎样的一番风光……
段乞宁偶尔附和着浅笑两声,四人成行的画面勾列出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只是,这多男一女当中,崔锦程实在是太漂亮了,那种超凡脱俗的美,即便跟在后头不出声,也难以讓人忽视他的存在。
阿努不敢当着崔锦程的面牵段乞宁,他的余光不止一次分散到崔锦程透紅剔透的鼻尖和他盈盈欲泪的眼瞳上,在与段乞宁交谈的空隙,他忍不住问了一句:“姐姐,这位…哥哥是你的夫君吗?”
崔锦程的思绪骤然被拉回,段乞宁看了阿努一眼,浅笑道:“怎么这样觉得?”
阿努:“我听阿耶说,中原內陆都是一妻多夫的,像姐姐这么尊貴的身份,可以有一个正夫,两个侧夫,很多很多的侍夫和侍奴……”
而他们部落这边的婚配文化和內陆有别:一般是一妻一夫制。在雪原,男子被视作为一种资源,可以被分配和掠夺的。妻主死了,男子会被继承给妻主的姐妹或母女。
阿努试探着:“哥哥这么好看,肯定是姐姐的正夫了吧……”
段乞宁不答反问:“那你想不想嫁去內陆?”
阿努羞红了臉,结巴道:“若是阿努喜欢的女娘,阿努愿意同她一起的。不论是内陆还是雪原。”
再配合他那双殷切的眼,段乞宁大抵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没忍住调侃道:“那依照你的模样,你想姐姐给你什么位份?”
阿努的心撲撲直跳,他想起段乞宁捏他脸时的温柔。
在他们这里,女人亲昵地捏男人脸,就是摆明了会娶他。正夫之位他不敢奢求,侍夫又唯恐被旁人欺负,所以他想做段乞宁的侧夫。
少年害羞地挠挠头,没回答,而是傻呵一笑,指着雪地里打滚的小羊群:“姐姐你看!”
这边羊圈的驻守人早就接到过吩咐,给段乞宁等人开敞栅栏。
五六只小羊还有点怕生,她刚进去,颤巍巍地躲开了。
段乞宁心道自个儿有这么恐怖么,洁白的小羊羔一见到她吓得到处蹿,“咩咩咩”个不停。
她踩着白雪吱呀吱呀地围着小羊羔转,好不容易逮到一只发愣的迷糊羊,扑过去把羊羔踹懷里没两秒,小羊羔叫唤,要从她懷里挣脱,那架势好似她不松就要往她身上撞。
怕伤到小羊羔,段乞宁只好松了手。
小羊羔飞奔出去,跑得老遠,颤栗着双腿,一双眼睛犹如见到什么可怖之物。
“姐姐你怎样,有没有伤到?”玉梢公子浮夸地冲过来,想查探她的双手是否有所受伤。
段乞宁冷漠避开。
一向生活在雪原,最是了解羊羔品性的阿努也摸不着头脑:“姐姐,平日里的小羊都是很温顺的,今日不知道是怎么了……”
栅栏外的牧羊人们生怕惹恼了这位内陆来的活祖宗,着急到捉耳挠腮。
段乞宁倒不至于为这点事恼火,一通折腾,她自己也是累的够呛,双手叉腰还在平复,倏而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宁姐姐。”
沐浴在阳光下,他蹲在银白的雪地中,四周围满了毛绒绒的小羊羔。和见到段乞宁的态度截然不同,羊羔们亲近地贴在崔锦程的靴边和衣角边,时不时脑袋蹭蹭他,一副求爱抚的模样。
崔锦程袄裙着身,领角的毛绒和羊羔的皮毛一样雪白,他顶着红扑扑的鼻尖和脸颊,怀里正抱着懒洋洋眯着眼睛的小羊羔,借花献佛地要递给段乞宁。
那些小羊羔们也似乎因为崔锦程的在场,变得不像之前那么抵触段乞宁。
不愧是男主,动物亲和属性点满。
“给,”崔锦程抱着小羊羔起身,北风将他额前发间的玉石配饰吹得伶仃作响,“这只可听话的。”
段乞宁对上他的眼,顺其自然接过小羊崽。
小羊羔在闯进段乞宁怀中那刻变得焦躁不安,崔锦程伸手挠挠它的头,轻声细语着,“小羊乖乖。”
那声就如施展术法一样,羊崽子软成一团,缩在段乞宁臂弯间。
牧羊人们纷纷觉得惊奇,段乞宁俯视他温声哄羊羔的样子,捏住了他冻得通红的手,“这么冰?”
崔锦程直起腰,垂首看他们緊握在一起的手。
他俩的体质,说来互补,一个常年冰手冰脚,冬日格外阴寒,一个偶尔燥热难捱,大雪天里的掌心永远都是火热火热的。
那少年欲擒故纵地缩了缩手,段乞宁反而紧捏,替他暖着。
这一幕,落在牧场外不远处的一双主仆眼中。
她二人躲在附近毡包侧方,行迹可疑。
主人膘肥体壮,上等袄裙加身,头饰金貴非凡,踌躇在牧场外许久,按捺不住想要踏出去,被她身后的仆人拉住衣角。
“主,你还是别去了,族长吩咐过,您今日不能外出的,若是被
旁人发现……”
这句话提点到了女人,可真叫她遥遥远观,她并不甘心,气势汹汹道:“内陆的贵客远来,就要讓本郡主的阿努去伺候吗?这人什么来头?”
指向的是背对着他们的段乞宁。
仆人只得苦劝道:“主,那是晾州首富之女,部落的金主。族内常年与段家有着生意上的往来,得罪了这位,咱们全族往后三年都得喝西北风!”
女人捏拳不甘,偏这时,段乞宁牵着崔锦程往回走。
女人怔愣很久,猛然回身捏住下人,激动不已,“她旁边那个男人是谁?”
仆人抑是被那样的绝色蛊惑,磕巴道:“是段少主的夫侍,段少主从内陆带来的……”
“你快去查!快去!本郡主要知道他所有的消息!”
二人推搡的身影在毡包侧尤为显然,段乞宁一眼就望到了。
不仅如此,腼腆纯真的阿努在见到她的那一刻,脸色煞白,更是骇然且恐惧地后退了几步,几乎要退到段乞宁身后藏起来。
他如此反常的行为自然让段乞宁留了个心眼,回到营中,她派阿潮去打探消息。
很快阿潮回来复命:那个体态丰盈、衣着华贵的女人叫诺敏,是将軍遺孤。
她的生母此前在雪州边境作为雪原的骑兵替大延抵挡大莽国的侵。犯,后来在大延和大莽交战时壮烈牺牲,因其骁勇,被赫连玟昭追封为鎮北将軍,品阶已和一方伯爵无异。
她的女儿诺敏,雪州百姓尊敬鎮北将軍,才尊称她一声“郡主”,实际上只是个空壳子头衔,一没封地,二没靠山。
镇北将军出生的部落奉命赡养将军遺孤,好吃好喝养着诺敏,但无人教导诺敏为人处世方面的事情,渐渐也养成了诺敏独霸一方的骄纵性子。
说来这诺敏倒和原书的段乞宁相似,都是恶毒炮灰女配,都喜欢强抢民男,且后期都被女主赫连晴所灭。诺敏看上的是阿努,也一直在追求阿努,各种手段无所不尽其用,若不是族长留阿努有用,只恐怕如今的阿努已被她强抢入营。
而被她看上的男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上一个夫君已经被她玩死在了马圈中,但她是将军之后,无人敢真对她做什么。
族长也只能靠缩减她吃穿用度为筹码令她在营中休憩几日莫要生事,这才能安排阿努过来伺候段乞宁。
族长也是良苦用心,不忍阿努这么个好孩子被作践,不如让他随段乞宁去内陆。
晾州首富之女的身份,总能和这镇北将军遗孤匹敌了吧。
若真要论起来,朱可瑛祖上是伯爵府,她也算个小郡主,也和诺敏平起平坐了。
段乞宁自是不怕她。
这几日,族长有意每天安排阿努贴身伺候她,诺敏也没什么强占阿努的动静,段乞宁自然是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由头,没把那个将军遗孤放在眼里。
只是很不巧,诺敏主意不打阿努了,改为盯上崔锦程了。
第34章
年末的时候,雪州各部落就在为春節庆典之事忙碌奔波。
而对段乞宁一行人而言,这也是她们极少数的在外头度过的春節。
其中,最具意义的庆祝环節莫过于除夕之夜的“火神除怪”,往年此环节都会由部落最权威的女人扮演火神大人,点燃长明灯,祈祷来年風调雨顺,而今部落族长为表其对段家的感激与长久合作的决心,盛邀段乞宁扮做火神。
故三日之前,段乞宁就在为此事做準备了。不仅如此,春节期间,部落里还会举行一年一度的冬猎大赛,这是女人们角逐射艺的赛场,每个女子都临阵磨枪着,连一向纨绔肆意的朱可瑛都为了不给內陆女人拖后腿而日日在靶场射箭。
段乞宁自然也是忙着,一边準备火神除怪的礼节和流程,一边抽空練习射箭。
“咻——”鬆开绳弦,急促的箭矢迸发而出,带动的疾風刮过段乞宁的面前,吹飞她鬓角的碎发。
一个眨眼间,定在靶心间,带羽毛的箭尾还因为正中靶心的力道尚在颤抖。
“宁宁!”一旁的朱可瑛拍手大叫,“你这箭術了得!何时背着我練的?”
段乞宁勾唇一笑,又从箭篓中抽出一只木箭,扬手潇洒射出,又是正中靶心,和方才那一只不偏不倚的并排着。
作为女娘六艺中的“射”,世家女子自然或多或少都会涉猎。段家虽非士族,但自定居晾州成为首富之后,段家主也是给小时候的原身请过老师教导过六艺。
至于原身究竟学得如何不得而知了,但至少底子是有的,再加上段乞宁在现代经常和富二代们骑马射箭的,稍微练一下,配合身体的肌肉记忆,拿捏靶场和马场还是輕輕鬆松。
阿努也在身后夸段乞宁箭術卓绝,他用不太利落的內陆话说:“姐姐好厉害,我去给姐姐拾箭。”言罢,他朝靶子那头去。
段乞宁本想唤住他,奈何他跑得实在太快,哧溜溜的就已经将那两只箭矢小心拔下,捧在怀里,正红润着臉颊準备折返,倏然一只利箭朝他射去!
段乞宁心神一动,阿努更是吓得闭上眼,但好在那箭没有瞄着他人头去,而是对准他的卷发,将阿努的发带定在靶子上。
阿努怀中箭矢散落在地,整个人驚魂未定地喘气。
那射箭之人,不是旁人,正是诺敏。
她收手,朝段乞宁扬眉挑衅,目光毫无遮掩地流离到段乞宁身后的崔锦程身上。
诺敏哎呀一声,露出一副不小心的模样。
段乞宁偏了些身,将崔锦程的身影遮挡住几分,冷道:“怎么?郡主殿下准头这么歪,自己的靶子都瞄不准,就喜欢瞄别人的靶呀?”
诺敏趾高气扬地呵一声道:“整个雪州都是本郡主的亲娘从马背上打下来的,这整个靶场里的靶子,自然也该是本郡主的!”
段乞宁轻哼一声不再与她拌嘴,受到驚吓的阿努则撇下发带就往回跑,他跑到段乞宁身后躲着,久久都无法平复。
几个同样演练箭术的部落女娘见状,无人敢上前拉架,只得抽身去请族长。
原来,今年拟定的火神大人扮演者本该是诺敏的,如果不是段乞宁突然造访雪州。因而诺敏现在的火气可大着呢。
族长两头都不敢得罪太过,只得另外又收拾了一處靶场,段乞宁和诺敏一人一边,此事才算平息。
崔锦程跟着段乞宁从东郊靶场移步至西郊靶场,三番四次,他的眸光落在那弓箭之上,眼里折射躍躍欲试的光芒。
段乞宁自是注意到了,每当她射箭,崔小少爷就会全神贯注,箭射出去后,他的目光会挪到她手中的弓。
“想试试吗?”她抬手将弓递到他面前。
崔锦程有一瞬间的错愕,他慌乱地掩饰过去,摆手道:“贱奴愚笨……”
“口是心非的男人。”段乞宁打断他,扯过他的手,把弓塞到他手心里,“拉弓试试。”
崔锦程定定地看她,确定在她臉上没有看到那种戏耍他的那种不怀好意,才一点一点卸下防备。
他确实很想射箭。
少年握紧了把手,那一處包着虎皮,暖呼呼的,还留有段乞宁的体温。
崔锦程第一次拉动弓弦,以失败告终。这不怪他,这个世界本来男子的力气就和女子有悬殊。
阿努在一旁道:“哥哥若是想学射箭,怕是得寻男子用的弓更为趁手。”
游牧民族擅猎,女男老少皆会骑射,自然也有专门为男子配备的弓箭,只是此處靶场男子所用的不多 ,还需去旁处的毡包里挑选。
崔锦程一方面不想麻烦阿努,另一方面……他方才看见阿潮能轻而易举地拉开女子专用的弓,那种竞争的火苗在心底熊熊燃烧着。
于是那双漂亮的眼眸又看了眼段乞宁,很快垂睫而下,“我且再试试。”
段乞宁嗯了一声。
崔锦程提住弓弦,绷紧脊背,一番沉气凝神,姑且拉开了一半,但这弧度,显然是射不出箭矢的。
少年眉梢微蹙,泛白的指节透亮,原本就冻伤的手指这般施力,多少是会有些疼的。
他倒是脾气也倔,不收也不放,偏要拉得和阿潮一样圆满。
“稳着些。”段乞宁托住他的下臂,手掌包裹住他的手背,另一只手则穿过他的腋窝下,替他拉开了弓弦。
两个人呈现一种暧昧的姿势,挨得极近,二者身上的冷香也在北风中纠缠在一起,和他们此刻的长发一样。
段乞宁附在他耳廓旁道:“这拉弓也是有巧劲的,光靠蛮力也不行。你越是绷得紧,弦就越紧,自然难以伸张,放松些。”
崔锦程呼吸紊乱,片刻都放松不下来。
段乞宁能觉察到他紧张的情绪,她抽出一只箭矢搭在弦上,手指握紧他的手指,引导着他使用巧劲拉开弓弦——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戛断力道,箭矢便如流星一般飞冲而出,定在靶心里——
“噔!”
崔小少爷的眼眸便是在那一刻彻底明亮的。
很久以后,段乞宁再回味他那时的眼神,仍然觉得惊艳无比,但眼下,她品味少年的身形和动作,推测出他是有底子的:崔锦程小时候肯定学过射箭,所以他领悟得很快,而且准头也很好。
毕竟她刚才不过指导了一点点,可没有帮他瞄靶。
“还不错。”段乞宁油然道。
崔锦程压下心里的雀跃,面对她突如其来的夸赞,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还能再射一次吗?”
段乞宁瞧他在兴头上,没泼冷水,“这片靶场都是我们的,你想如何便如何。”
崔小少爷有些不敢置信她的纵容,因为在內陆,这骑射向来只有女子能做,男子做起来是离经叛道,是鲜少能被允许的。
他到底还是守规律,即便内心再迫不及待,还是和段乞宁行过礼,“多谢妻主。”
段乞宁附于一旁,百无聊赖地看着崔小少爷射出第二箭,第三箭……每一次拉弓都尤为吃力,但他每一箭却越练越好,已经渐渐能适应女女子所用的木弓了。
十箭射完,准头都不错,阿努捧场道:“哥哥也好厉害,咱们这的儿郎得练三四年才能达到哥哥的箭术呢!”
崔锦程乐此不疲,发梢丛中沁出薄薄汗液,不过比以往的样子瞧起来活泼开朗许多。
“不就是射箭吗?”在旁窥视这一切的玉梢公子阴阳道。他和段乞宁过去,可是经常一起去射箭的。
玉梢公子也从案台上抽了一把木弓,搭箭,拉弓,瞄准,使出吃奶的力道,也只勉强将弓箭拉开一小半,箭矢簌簌往靶场地上去。
他很快泄了气,目光在场内周旋。
朱可瑛忙着和小哥哥打情骂俏,段乞宁正饮着奶茶有趣地盯着崔锦程。
他只能示弱,用撒娇的语气唤:“姐姐~”
段乞宁根本就不想搭理他。
玉梢公子气恼,把弓箭重重往案台上扔,甩手走人了。
这些天,段乞宁在哪,他就跟到哪。但她周围总是有崔锦程的身影,处处抢尽风头,还有个阿努也是跟屁虫,压根就没有他迟钰稍能挤进去的地儿。
他若不想尽办法抱住段乞宁这个大腿,谁来替他赎身?
玉梢公子这些日子都愁的寝食难安了,一旦他们一行人返回晾州,他岂不是还要回到花楼那个龙潭虎穴中?
他全程皱着眉头往氈包走,临近氈包,又泛起恶心。因为他又听到同行小倌炫耀的声音。
他忍着不适,拉开帷帐,果真听到那个小倌在其他鸭子的簇拥下“哎呀”一声道:“咱们的头牌回来了~玉梢公子怎么这副落魄模样,是你的金主大人不显灵了么?”
玉梢公子冷哼一声回到自己的通铺,挖苦的那小倌瞧他一脸颓废样,得意洋洋道:“照我说啊,一个不行,那就换一个。兄弟们这么大好的年华,怎么能浪费在铁树不开花的姐姐身上~”
旁的小倌道:“哥哥哥哥~你有甚么好的门道,能否引荐弟弟一二~”
“哥哥~若能得金主姐姐一笑,我愿给哥哥回甜~”另外一个小倌比了个七成的手势。
小倌们竞相巴结那人,不惜拿出自己多年攒的金银珠宝。架不住这样的势头,那人透露了些门道。
玉梢公子表面上不屑,实则背地里留了只耳朵。
原来,时局动荡,从晾州来到雪州的可不止段乞宁这一队人马。
晾州知州幺女——佳和县主的人马也在这附近部落扎营。那小倌原本就是尚佳和常点的鸭子之一,听闻他在段乞宁随行之列,这些日子尚佳和给了他许多好处。
晾州早有尚佳和与段乞宁不和之论,尚佳和借此打探消息也无可厚非。
躺在床上的玉梢公子咀嚼“尚佳和”这个名字许久,夜深后借着起夜的借口,悄咪咪溜出毡包。
那小倌白日引荐的门道:若要寻佳和县主,只需夜深人静之时秉烛前往雪林深处,巡着树枝头上樱粉色的绸缎一路前行,便能抵达尚佳和一行驻扎的营地。
尚佳和夜夜在此笙歌。
玉梢公子顺着标记抵达终点,便见火星映照的畜牧场旁,一尊绫罗软轿里春光潋滟。
一女一男的身影交织缠绵,伴有厚重的气喘声起伏,让玉梢公子面上一热。
等候在软轿外的有一位体型健硕的女子,身着夜行衣,宽大的帽檐挡住面孔。听闻动静,玉梢公子才透过她转过来的脸庞辨认出她是诺敏。
诺敏自然不会把玉梢公子这种货色放在眼里,她只是拉了拉帽檐,冲软轿中的人道:“佳和县主答应本郡主的事,可不要食言啊!”
轿内传出气音:“这是自然…”
诺敏心满意足离开。
而就当玉梢公子杵在原地犹豫是去是留时,软轿内的女人拨开绸缎,露出婀娜多姿的身段,以及她身旁那个浑身赤。裸的小倌……
那小倌白日还在毡包里嘲笑他,现下正戴着巨型的尾巴夹也夹不住,跪爬在她身侧瑟瑟发抖。
尚佳和披头散发,一边踩在小倌的肩头,一边温笑对玉梢公子道:“等你许久了。”
玉梢公子的喉结动了动,眸中全是怔然。
若是段乞宁在此,当会发觉,这尚佳和竟和迟钰稍在现代出。轨的那个女人生得一般无二!
第35章
除夕夜,段乞宁身着神明装束,火红袄袍加身,金圈围成的火神环四周用孔雀羽毛点缀,佩戴在颈间,无一不彰显女人的尊贵。
她搭乘轿撵,琉璃金面遮住容颜,唯一露出的红唇在火光的映照下更显神圣。
段乞宁屹立于人声鼎沸之中,在纷扬大雪里从容不迫地抬起金弓,箭羽蘸取火种。
她屏气凝神,射出的火羽飞驰,穿透一桩桩扮演怪物的靶子。
“怪物们”灰飞煙灭,人群爆。发喝彩,族人虔诚地朝火神朝拜,万民朝部落的祭坛涌去。
这样嘈杂的盛会,邻近的小部小落也会趕来参加,整个雪州的南部,都被火神的光明所笼罩。
段乞宁在“子民”的簇拥下,已无瑕顾及其他,只盼仪式能安稳进行。
扫除街道上的怪物,踏入祭坛,还需她传递火炬,点燃长明灯,做完这一切,游牧人民会围着篝火念祷告。
段乞宁在神圣的祷告声中得以解脱,她长吁一口气走下祭坛台階,阿潮已经在此静候,替主人卸下面具和笨重的颈圈。
他卸得细心,粗粝的指腹安抚金饰也格外熟稔,只是那伶仃之声尚未停歇,更加急促的腳步闯过,多财臉色大变冲来:“不好了不好了少主!崔小公子不见了!”
段乞宁的心绪一刹那绷断,来不及卸下腰腕上的饰品,她蹙眉而去,“今夜人多,不是讓你和多福看好他的吗!”
多财吓得不敢说话,段乞宁质问的目光很快瞥向阿潮。
阿潮身躯一怔,执刀的手指瞬间裹紧,他避开了主人的視线。
段乞宁已然明了,失望的神色倾覆在他身上,令阿潮覺得分外窒息。
半刻钟前,段乞宁游街到最后一盏火盆台时,崔锦程尚且还和多福多财们在空旷的街道观赏。仪式临近尾声,多财需要提前去伺候段乞宁,多福突然闹肚子趕去茅厕,
崔锦程只好和护卫们一起瞻仰神明。
人群们朝祭坛涌去,人流忽然间撞得崔锦程磕磕绊绊的,他本想退出这是非之地,却不料是故意还是怎么,几个人高馬大的伯伯叔叔将他硬生生往人堆里挤。
黑压压的人头,信徒们高举火把欢呼,每走几步还有尚未燃尽的“怪物尸体”,一个不留神崔锦程就被推搡到火堆旁,噼里啪啦的火星子迸到他的衣裙上,燃起小火苗。
崔锦程慌乱地扑灭火星,又有人影狠狠将他往木架上推。
在暗處保护段乞宁的阿潮瞧得真切,是玉梢公子撞的崔锦程,撞的后者一个趔趄,胳膊肘狠狠地砸在木架上,炭火盆也滚落而下。
那少年的玉冠都撞落了,发缕松散开,身上的裘袄披风也散了绳。
玉梢公子很快隐匿在人堆里,崔锦程勉强寻到自己的发冠,还没拿稳妥,又被人踹上一腳。
阿潮握刀的手一顿,但也仅仅是一顿,男人犹豫的时间不过一个呼吸,崔锦程就被另一波人馬捋走了。
是雪州南部很常见的馬匹种类,那群捋拐之人虽然身着夜行衣,但她们所佩的兵器皆是常用的短刃。
“是诺敏的人!”段乞宁很快锁定目标,馬匹飞驰赶往玉梢公子所在之處。
段乞宁掀开帷帐,玉梢公子正在喝茶,她一把揪住男人的手质问:“崔锦程在哪里!”
她本就凶名在外,如此雷厉风行的言行讓不少小倌吓得魂飞魄散,玉梢公子也是臉色顿变,即便有些恐慌,但他此刻情绪更多的还是被嫉妒冲昏头脑的愤怒。
“什么崔锦程,我不知道!”
“说话!”段乞宁将他的手狠狠扣压在木桌上,碎裂的茶杯碎片紮到玉梢公子的掌心里,疼得他啊啊大叫。
“段乞宁!我说了不知道!”玉梢公子也是被逼急了,这些日子积压在心头的委屈通通借此发泄出来,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握着带血的碎片反扑向她。
不出意外被速度更快的阿潮制衡,整个人被掀翻在地上。
阿潮的刀架在他的颈脖间,是一种警告。
玉梢公子忍疼,咬牙恶狠狠地瞪着屋里唯一的女人。
眼见这个突破口不行,段乞宁甩脸就走,勒马往返祭祀礼坛附近的毡包。
她不知诺敏去向,抑不知她的人马会将崔锦程带到何方,只知时间宝贵,若不快些寻到崔锦程,恐怕他会清誉尽毁,那她便会少一样宝贵的筹码!
当务之急,她需要族长的助力,哪怕是些微末的线索就行。
与此同时,崔锦程被麻袋套住身体,抗在马背上一路颠簸。满肚苦水几乎要倒吐出来,他并不好受。
他的世界一片漆黑,钻进裤腰间的寒气冷得他哆嗦,捆在马背上的麻绳和他的腰肢系在一块叫他动弹不得。
崔锦程能听见陌生女人赶马的“驾”字,以及马蹄踏在雪地里的沉闷声。
少年挣紮着,奈何他的手腳皆被捆绑,嘴里塞着麻布,只能发出细弱的呜呜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能感受到身上麻袋被掀开,可他依然看不见,他被蒙住了双眼。
他被丢在台階上,还是露天的,雪花正一片片砸在身上。冰凉的階梯上都是积雪,他胡乱的抓了一把,身体就被人按在台阶上。
这种感覺,就好似回到他落入花楼的时候,什么都看不见,行动被限制。
少年打了个哆嗦。
很快他听见了诺敏的声音,只不过用的是方言,他听不懂。
“把他的手脚松开,本郡主喜欢会挣扎的。”
但这声音足够使他惊恐,当手腕和脚腕上的麻绳被解开的第一时间,他拼了命地逃跑,换来的是女人沉重的一巴掌。
将他整个人都抽懵了,鼻腔里有热流涌出来。
陌生晦涩的方言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却能辨认女人嘴里愈发兴奋的语调。
他的手被扣在台阶上,诺敏拉下了他的衣袖,似乎是发现了他还是处子之身的事情。
女人笑得分外激动,特地用内陆话道:“段乞宁她是不是不行?这么个漂亮美人也能忍着。”
崔锦程一下子就慌了神。若是他因此失身,对段乞宁来说,他便失去价值了。
段乞宁会如何对待弃子?
崔锦程止不住颤抖。
“哭起来更叫人怜惜了……你放心,姐姐肯定比她更疼人。”诺敏色眯眯地道完,手伸向崔锦程的衣领。
他身子怕冷,穿得多,里三层外三层,诺敏扯得委实费力,偏她又心急想吃热豆腐,眼瞧着衣领扯半天才扯掉外衣,转而去扯少年的腰带。
崔锦程铆足力气朝诺敏的胳膊就是一口。
可她也穿得厚实,这一口根本傷不了她,反而将诺敏惹火,女人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抽上去,崔锦程摔倒在积雪里。
“爹的!真是个不省心的东西,你们几个先把他按住!”
一左一右各一个女人扣押住崔锦程手,使他动弹不得。
诺敏捏住崔锦程那张泪血交织的脸颊还没一会,弯刀出鞘之声乍响,原本按住崔锦程的二人纷纷掉下来一只手。
血肉之躯滚落在崔锦程的衣裳上一重,崔锦程被蒙住眼,并不知晓这突如其来的重物为何,但他身前的诺敏却因此一个激灵后撤,一屁股殷实地坐在雪堆里。
两个女使捂着喷血的断臂惨叫,诺敏一阵恶寒尚未反应过来,冰凉的匕首架在了她的脖间。
诺敏战战兢兢偏头,借助羸弱火光,看见的是段乞宁那身扮相上绣着的火神图腾。
紧接着,身后不远处传来嘈杂的声音,是族长的人马,火光也因为人多而敞亮,将这方天地的原样展现在众人眼前。
这里是废弃的礼坛,部落数年前祭祀所在,和而今部落驻扎的地方有着不少距离,众人均是打马过来。
段乞宁方才冲进祭祀坛,族人们还沉浸在共度除夕的喜悦中。
族长十万火急,终于在伺候过诺敏的下人们口中得到线索,顺藤摸瓜地找过来。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诺敏当真会做出这种狂妄至极的事情!
捋走的可是部落金主的宠侍!这女人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在场所有同族人见到此情此景,心里均只剩这句话,她们抑不知眼下如何示好,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诺敏很快反应过来,但她既然敢做,便是笃定她郡主殊荣,无人能奈她何,更何况是当着这么多雪州同胞的面。
“哈哈哈怎么不动手?”诺敏阴恻恻地笑道,“你有本事就殺了本郡主啊!我倒要看看是你那商贾之家的金银珠宝硬,还是抵挡大莽敌军侵。犯的短刃硬!”
段乞宁执刃的手一紧,忍无可忍,翻手握住刀把,朝诺敏厚实的肩膀上捅去。
“啊!!!”
匕首没入血肉,鲜血喷溅而出。
“段乞宁我要殺了你!”诺敏拔掉刀刃,反手就朝她刺去。
阿潮的刀鞘在诺敏手腕上一绕,重力卡掉她手中匕首,男人将失去威胁力的诺敏一掌劈到族长脚边,诺敏也因为这股力道口吐鲜血。
场面鸡飞狗跳,火把映照众人六神无主的脸。
大雪不知何时下得更纷乱了,崔锦程挣扎着爬起,本能地扯掉眼罩,往段乞宁的方向扑,一边爬着,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裳。
“宁姐姐我没有脏……”他声线孱弱,跪爬到段乞宁跟前,拥住她的衣裙,抱住了她的双腿。
“我没有脏、没有叫她得逞、我衣裳穿得多…守身砂还在的……”崔锦程害怕她会将他一脚踹开,头颅瑟缩在她的裙摆间,“宁姐姐,别不要我…
…”
段乞宁握刀的手仍在颤抖,她压下胸腔里泛起的恶心感,转而抬手将少年从双。腿。间掐了出来。
捏着他的双颊,崔锦程不得不仰視她。
原本清俊的面颊浮肿着,左右布满掌掴痕迹,诺敏下手之狠毒令那少年的鼻血还残留在唇边。
唇瓣被他咬傷了,他疼得发抖,满目破碎,发束也因为强烈的反抗而散落。
索性段乞宁的衣氅足够宽阔,将他这副模样掩埋在阴影之下,再加之众人离祭坛台阶还有些距离,几乎看不见崔锦程。
少年低垂下睫羽,心如死灰。
段乞宁解了自己的披风披到他的肩头上,“今夜你受惊了,先回去吧。”
这是火神大人的披风,既是神明的披挂,唯有圣洁之人方可加身,段乞宁将它披到了崔锦程的身上,在信徒们眼中便是宣告:这个少年是干净清白的。
谁敢质疑呢?
崔锦程明白段乞宁的用意,却不敢松懈半分,因为她甩开了他,目光触及到的是她觉得恶心的神色。
面对她如此模棱两可的态度,崔锦程拿不准她的内心,噤声从雪地里起身跟在她身后,族长和众人自觉避开出一条路。
诺敏不服,还想拔刀上前,被族长几人拉了回去。
马车吱吱呀呀驶离废旧祭坛,约莫三十丈外的针叶山丘林间,一支架在弦上的箭羽从始至终瞄准着这里。
那支箭起先瞄准的是诺敏将人拐来的马匹,待诺敏对崔锦程上手后,准头瞄在诺敏的后脑勺上,差一点点,尚佳和会出手,恰逢此刻,段乞宁赶来,那支箭瞬间掐得更紧,紧紧瞄准的,是段乞宁的头颅。
但她不敢出手,起码现在不是时候。
尚佳和在雪里潜伏很久,手指冻得僵硬,待到段乞宁的车马消失在射程之外,她才缓缓收箭。
同她一道,蛰伏在雪林间的十余人精兵愣是现在才缓一口气。
女使:“县主,您就这样放过诺敏了?”
尚佳和起身,拍了拍腕间的积雪:“暂且绕她一命,留着她还有用处。不过……敢和老娘抢东西……”
按照原本计划,尚佳和的精锐人马在诺敏的安排下混入火神除怪现场,玉梢公子借机撞倒崔锦程,再由尚佳和的人手带走,可是那诺敏起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截胡!
她自然知晓这过河拆桥之举容易招恨,特地扛着人东绕西绕,往人迹罕至的废旧祭坛这去,诺敏笃定外乡人轻易找不到这地,却低估尚佳和手里精兵的实力,早就将她的轨迹洞悉得一干二净。
雪林间响起尚佳和阴冷的声音:“早晚取你狗命。”
另一边,段乞宁回到毡包后简单清洗,又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她才从那种犯恶心的状态中恢复过来,颤抖的右手终于得以平复。
为了压制这种不合时宜的心悸,回程路上她一语未发,掐紧拳头,掌心里全是她指甲深陷的红痕。
逼良为倌、无恶不作的“段乞宁”怎么可能会怕血呢?
段乞宁倒也不是怕血,只是方才,她刺诺敏的那一刀确确实实是在伤人!是她穿越到这书中世界也是生平第一次持刀伤人!
那种从现代社会带来的文明规束和自身蛊毒催发出的暴。虐快感让她难以持平,刀口没入血肉组织的手感还有诺敏的惨叫历历在目,她花费太多的心神精力安慰自己:这是书里,阶级森严的君主制世界,我不杀人,人会杀我。
这个世界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残酷。
她穿越来到现在手上干净是因为脏的都是阿潮的手,纵使阿潮愿意永远替她杀人,可总有要她自己掌刀的时候。
真到那时候怎么办,还要像今天这么窝囊吗?
段乞宁很快定心凝神,再度睁眼,神色已恢复和平常无异。
子时过半,部落用号角声替代内陆的撞钟仪式,敲响新年第一声。
很远处,响起闷闷的煙花的声音,传递到雪州南部这里只剩下隐隐约约的了。
之前听阿努说过,她们和内陆段家做买卖有了闲钱,也置购爆竹烟花,会留到新年放。
当时的阿努对她说:“姐姐若是那时候还没睡,可以来外头寻热闹。”
只是谁知道今夜会发生这些事,段乞宁毫无睡意。
有几户人家的女娘点燃烟火了,炸裂声很近,砰砰两声升天,旋开的火光照亮了段乞宁所在的毡包。
崔锦程和她在一块,他自然也是睡不着的,听到动静很安分得跟在她身边。
火光映亮他消肿下去的脸,一番梳洗打扮后已无数个时辰前的风尘模样,只是他眉眼间的憔悴还萦绕着,并非明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
毕竟,段乞宁没朝他发火,也没和他再说过话。
“宁姐姐,你要去哪…”
段乞宁瞥他一眼:“我要和你报备吗?”
崔锦程扑通一声跪下:“贱奴不敢。”
俯视他的玉冠和发旋,段乞宁道:“外面在放烟花,你随我一起。”
他怔然,又迟疑地磨了磨唇瓣,“宁姐姐,今夜之事你…不怪我吗?”
段乞宁知道他几斤几两,也不套受害者有罪论那套逻辑。
怀璧其玉招致祸患,本就是她早就考虑过的事,段乞宁只是觉得自己的实力还不够强大,既没有让旁人忌惮,也没有事后当着众人面杀死那人的底气。
“不准再离开我视线之外。”段乞宁重点强调。
少年郑重点头,似乎松了一口气,那只手犹豫片刻,搭在她的掌心里,将她握得很紧。
应当是被今夜之事吓怕了,段乞宁心道如此,牵着他撩开帷帐。
毡包外大雪纷飞,烟花一簇接一簇照亮视野,段乞宁门前台阶上跪着个卷发狼尾的男人。
台阶上都是积雪,他就跪在雪里。
见她出来,阿潮的余光扫过二人紧牵在一起的手,俯首呈刀道,“属下有错,已负荆自省,求主人责罚。”
第36章
他是人,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是人就会有过肮脏自私的心。
以阿潮的身手,完完全全可以规避今夜这场鬧剧的发生,可是他迟疑了。
暗卫的职责是保護段乞宁,至于主人的侍奴……
那短短一个呼吸间将他理智打压下去的念头是:被人玷。污的崔锦程,主人会厌恶的吧。
阿潮闭上眼,静候主人的发落。
他的呼吸很沉,换气的呻。吟感引起段乞宁的注意,借助一簇一簇亮起的煙火,女人的視线聚焦在他的身上。
阿潮的上身只披了件单薄的披风,正如他所言,他背负荆棘自我惩罚,后背隆起一束束枝條的形状,裸。露在外的胸前束缚着用于捆绑荆棘的麻绳。
男人跪在雪中,膝盖附近的积雪融化成坑,染湿他的裤腿,他跪得长久,顺着脊背淌下来的鲜血,将脚踝附近的积雪染成殷红。
“阿潮。”段乞宁拧眉朝他走了一步,替她打伞的崔锦程也跟着向前。
若是依着原身的性格,此时当会狠狠惩戒阿潮,恨不得扒他一层皮。但在段乞宁心里,阿潮是她最信任的人,今夜之事,她不怪他。
正愁怎么给台阶,崔锦程求情道:“宁姐姐,阿潮哥哥的职责是保護您,他并未失职。还望宁姐姐开恩,不要责罚阿潮哥哥。”
煙火声如擂鼓,可少年此番话带着紧張的情绪,依旧言道得清晰,令阿潮愣了愣。
“你不怨他不救你?”
崔锦程摇头:“若阿潮哥哥当时救我,万一有人要趁机加害宁姐姐,那这便是贱奴的罪过了。”
只有崔锦程他不知道,不会有这个万一的。纵使阿潮不在,还有旁的暗卫会守护段乞宁。
如此不计前嫌,不愧是男主,冰清玉洁的“圣父”。
段乞宁踩着台阶下,甩了阿潮一记耳光,“既然锦程替你说话,这一巴掌便当作‘惩罚’。卸了荆棘,去里面反省吧。”
阿潮偏过头受着,实则她没用力,不是很疼。
男人的眉眼间擒着意外之喜,却又很快促紧,觉得很不是滋味:主人当真喜歡崔锦程到如此地步嗎?竟因为他的求情,饶恕他的罪过。
段乞宁不知他的心思,携崔锦程从他身旁绕走,走了几步后停顿,朝堪堪起身的阿潮道:“反省时将身上的伤清理一下,别弄脏屋里的地毯。”
里面有炭火取暖,省得在外面冻
坏身子。
作为她的情。人,她对阿潮自然是有情的,也自然是怜惜的。
“属下遵命。”声音响在身后,段乞宁和崔锦程踏入雪中。
这儿的煙花和原来世界的根本没法比,段乞宁頂多是怀念了一下从前在现代过年的日子,很快失去兴致,倒是崔锦程这小子,露出一副新奇向往的神色。
烟花在头頂炸裂,他就打着伞扬起头觀瞻,久久未动。
火光将那少年的脸映照得红绿交替,绚烂的火星在他眼底盛放,段乞宁侧目而觀他翘首的轮廓,喉咙有些发紧。
他确实漂亮得无可挑剔。
那少年有所察觉,顿了顿,朝段乞宁的方向偏过头。
夜幕里烟花噼里啪啦散开,同时映亮二人四目相对的眼瞳。
那种感觉好似时空流逝,唯有她和他是静止的。
段乞宁脑海中有道声音滴滴答答在响——若是把“攻略意中人”的进度條换算成好感值,此刻当是好感度在哐哐上涨,卡在四分之一的位置条。
少年的眼眸中盛起恰到好处的笑意,很浅很轻。
直觉,“他喜歡上了我”,微糖的甜度。段乞宁不动声色,心道他笑起来还怪好看的。
“宁姐姐,謝謝你。”少年轻柔地说。
不可否认那一瞬间,段乞宁动了走第三条路线的念头。
“谢我什么?”她偏回头,语调依旧和平日里一般寡淡。
崔锦程的语气里多了些悲伤,似在回忆过往:“宁姐姐,我从未这样看过烟花。在冬夜的外面,打伞。”
段乞宁張张嘴发出一声疑惑,等待他的下文。
“世家儿郎未出嫁前,很少会被允许能抛头露面,我从前在家也是。”
甚至这一点在崔府更为严苛,崔家主不许他纵声色,不许他出家门。
他所有的社交在七岁之后都被切断了,自那之后,崔锦程的活动范围只有崔府那四四方方的天地。
他终日在府里辗转,学规矩、学礼仪、学琴棋书画……即便逢年佳节府里宴请官场同僚,母父双亲也不许他成沉湎过多。偶尔推辞不了的那种点名道姓的邀约才会准许他出席,譬如他与段乞宁初见时的晾心湖之宴;譬如若干年前三凰女在晾州梅园赏花之宴……
这是崔锦程为数不多的能缓口气的时候,更多岁月里,他锦衣玉食,风光霁月,如笼中雀被困在高楼之上,在无数个枯燥冗长的日复一日中独自啃食孤独的滋味。
那个住高楼,戴玉冠的少年只能眼红旁人的热鬧,在人声鼎沸的时候撩开窗帷窥视外面的世界,透过那仅有的方正木框仰望灯火阑珊。
旁人都羨慕他家世优越、倾国倾城、闻名遐迩,“宁姐姐,我很羨慕能在街上打伞赶路的普通儿郎,也羨慕他们可以在新年冬夜里像这样,观赏烟火。”
段乞宁想起她将将穿越过来时,高楼之上撩开窗帘的少年,白衣无暇,眸光冰凉。
“是嗎?”
少年沉浸在情绪里,没有发现她冷淡下去的声音。
崔锦程很轻的“嗯”一声,复又忽然间紧张起来,耳根和双颊染上绯红,像是做了个莫大的决定,才鼓起勇气道:“宁姐姐、我…我其实是羡慕你的。”
早些年间,崔家妇老对崔锦程看护得紧,故他对段乞宁那些恶名在外的诸如“烧杀抢掠”“欺女霸男”等事知之甚少,家主大人又勒令禁止家厮们将外头的腌臜事透露给崔锦程,所以在那时的崔锦程眼中,段乞宁的形象倒没那么不堪。
而且段乞宁对待崔锦程和对待别的男人不同,从没对他用过粗。于崔锦程而言,她顶多是个“难缠的追求者”。
她为他翻墙闯府,母亲驱赶她不知千回百回,她百折不挠。只要见到崔锦程她就会笑,而且每次都会带来不同的礼物,有时候是街边卖的字画,有时候是罕见的外族风情物什,只为讨他欢心,只想让他喚她一声“宁姐姐”。
“我羡慕宁姐姐的随心所欲。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从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他却做不到,没有那样的勇气和资格。
少年诚挚的眸光映着烟火,本该动容的段乞宁却朝他浇了一盆冷水:“那你会羡慕我被泼一身馊菜汁吗?”
崔锦程一愣。
段乞宁朝伞柄更近一步,怼着他的脸没什么感情地道:“你讨厌孤独喜欢热闹对吧,那天的热闹看得舒不舒服,有不有趣?”
少年的脑海空白很久,待反应过来她说的话,执伞的手攥紧,脸色崩得很难看:“没有…”
“不是这样的……”他慌乱地解释着。
“那是怎样,你他爹的那天眼瞎还是我眼瞎?”段乞宁一字一句,視线紧逼,“我从前是不在意旁人的眼光,所以你就纵容底下的家厮那样羞辱我,现在还有脸跟说我‘羡慕我’?”
崔锦程呼吸紧促,他拉扯住段乞宁的衣角,低着头道:“不是的。”却解释不出原因。
段乞宁脑海中的“好感度”不降反涨,一想到这个少年现在喜欢上了自己,一点情绪起伏就能拿捏他,段乞宁只觉得有点讽刺。
这第三条路线比想象中的还要容易,但她却想暂停了。
“贱死了。”段乞宁甩开少年的手——不仅骂的是崔锦程,更是方才那一瞬间有过动摇的自己。
她连伞都不撑了,径直往雪中折返,任凭少年如何呼喚,步履不松。
崔锦程念着她那句“不要离开视线之外”,执伞追去,伞面遮住她头顶,“宁姐姐,对不起。”
“别,别喊我‘姐姐’,”段乞宁冷笑,“受不起的,崔小少爷。”
少年露出受伤的神情,改口唤她“妻主”。
行至毡包门口,段乞宁脚步一顿:“就叫这个,记着你的身份。即使出门在外,今夜你也给我守着侍奴的规矩。”
多福多财就守在毡包口,见到这架势,便知段乞宁心情不悦。
多财麻利地从崔锦程手中抢过油纸伞收拢,将积雪抖落,多福则替段乞宁撩开帷帐,并给了少年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外面的烟花还在放着,只是二人都已没了兴致,反而那炸裂的响动一声声敲在崔锦程心里,敲得他头皮发麻。
少年跟在她身后进的毡包,阿潮正岔。开。腿跪坐在火盆旁,赤。裸上身,伤口和血迹已经被他处理干净。炭火光亮映照他的胸腹,饱满的肌肉间挂着银饰。
崔锦程看见他卡在腰腹间的衣袍后面,有一条毛茸茸的狼尾巴露了出来,在火光的照耀下折射华丽的光泽。
同为男人,少年自然知道这浅显的邀宠手段。
段乞宁解了外衣,衣裳从笔直修长的腿间滑下,最后只剩下单薄的短裙。
“主人。”阿潮摘下面具,臂弯上的青筋也因为他前倾下伏的姿势显露,极具力量和肉。感的张力,像只等待爱。抚的狼狗。
男人充满竞争意识的眼瞳透过段乞宁腿间的缝隙与崔锦程对视,在向他宣战。
阿潮记着他替他求情的好意,但该争的宠绝不会让步。
段乞宁走近阿潮双。腿。间的区域,按住他的头。
崔锦程很自觉地垂下眼,跪在一边。
第37章
她一点也不专注。
段乞宁虽然玩。弄的是阿潮的身体,可余光寸寸在交换呼吸之间落在少年身上。
崔锦程从始至终低着头,看不见他的神情。
他过于安静了,让段乞宁心生不悦,这一点,阿潮能敏感地觉察到。
男人輕磨月牙尖表达不滿,才能让她稍微回过神,但也只是稍微。
段乞宁的指腹在他脸侧辗转許久,终是卡住了男人的牙口,按下暂停,朝那地上的少年冷道:“崔锦程,抬头看我。”
“……”
“抬头!”
这一次,声音中多
了狠厉。
她就是想在崔锦程脸上看见些不一样的东西。因为他已经喜欢上了她,报复回去什么的,真爽。
少年被她的厉声吓到,仓皇间抬起头,灰黑色的眼眸深处泛着点点情。潮,些許忍耐的泪花将他的眼眶磨得发红,即便他努力克制着肩膀的颤抖了,可还是在段乞宁面前崩坏出不合时宜的狼狈。
炭火盆里噼啪在跳火星,火光映亮他的面红耳赤以及少年試图想要掩盖身体反应的窘迫。
崔锦程的喉结滚动了几下,大抵是知晓自己所做的都是无用功,他卸了力,任由瘦削的身躯颤栗,压抑地呼吸几口气。
他的呼吸声很沉,眼眸明艳沁水,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格外璀璨,勾人得很。
段乞宁很滿意,牵唇一笑。
他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岁,如何能做到心如止水。
少年很快撇下头去,眼前衣衫凌。乱的女男让他心颤,意识到身体愈发得不对,崔锦程咬牙低头,跪倒在地毯上,努力让自己冷静。
女欢男爱是大户人家在教养儿郎时忌讳最多的课题,儿郎们从小被教诲克己复礼,便是有情有。欲也要克制,否则便是不知廉耻不知矜持。
而他此刻,光是看和听就控制不住……
这种背德感犹如凌迟之刃,寸寸切割着他的脊柱。
可段乞宁还要往他脆弱的尊严上狠狠再扎上一刀:“世人都说崔小少爷举世无双,清高自傲,纯洁得好似天上的月亮。怎么今日月色浑浊,像是堕落到沟渠泥里了呢?崔小少爷,你心里在想着什么?”
“賤奴没有在想任何。”少年低压出几个字,可那离地毯只有一拳距离的脑袋却红了个彻底。
“諾敏那女人扯你衣裳时,你是不是也是这副下。賤模样?”她故作玩味。
“没有!”少年恼羞成怒。
“不敢看我?”
崔锦程没有回应,他撑在地毯上的手背,却横亘出几道青筋,衬托指骨分明。
濕。漉包裹指尖,段乞宁回神,才发现阿潮不知何时牵过了她的手放在唇邊,她对上男人深邃的眉眼。
男人直勾勾仰視他,嘴舌在不停讨好。
阿潮将她抱到榻上,待她坐定,才从她腿。间起身,手撑在她腰后。
男人低头,靠近她的颈脖,在向她索求一个锁骨吻。
可是段乞宁的目光仍旧落向崔锦程,她扬手掐住了阿潮。
阿潮顿住身形,眸中浮现失落,段乞宁朝他摆手。
男人从她怀里撤离,跪在她脚邊穿戴衣物,衣领交叠,覆盖硬朗的胸腹肌肉。
劲装着身免不了窸窸窣窣的响动,那少年自是听到,視線只敢抬到和阿潮持平的地方。
暗卫穿戴衣物向来利索,可男人故意拖延,不紧不慢地系上腰带,再将银饰佩戴上肩颈和耳垂。
做完这一切,阿潮才闷闷地道:“主人,属下告退。”
段乞宁用手抹去他面上未干的水渍,准了他的跪安。
临走前,阿潮对上崔锦程的视線,便知那少年装得一手纯良无害,明明以退为进的手段这么厉害。
段乞宁这头,瞧不见少年望向他的阴濕幽长的眼神。
她长腿下榻,迈到崔锦程跟前,抄起少年的下巴。
崔锦程被迫看向她,眼神依旧破碎不堪,眉目间全是隐忍难抑的紧绷感。
“他走了,你来替,”段乞宁言罢,松手将他甩了下去,“知道该怎么做吗?”
少年跪直身子,冰凉的手指触碰她的腿,触碰得很生涩,随着他抬手的这个举动,袖口滑落,露出那颗鲜艳的守身砂。
段乞宁顺手解了他的发冠和发带,长发散落,在火光的映照下折现亮丽的光感。
眼见着他一点点倾身,唇瓣吻在肌肤上,优越的鼻尖也輕轻摩擦着。
段乞宁的心弦为此跳快。
他的呼吸是热的,他的发丝垂在她脚踝附近,随着主人亲吻的路线偏移,扫到了她的脚背上。
“还羡慕我?”段乞宁用手拨开他鬓角的发,手掌覆盖住他半边脸。
此羡慕非彼羡慕,聪颖的少年听得懂。
“嗯……”崔锦程用气音回应她。
段乞宁在他舔。舐讨好时一巴掌甩上去:“让你抬头时不看不学,怎么伺候人都不会,比阿潮差远了。”
“贱奴愚笨,妻主赎罪,”少年偏过头喘。息,“求妻主再给贱奴一次机会。”
“没用的东西。”
段乞宁抄过旁边置物架中的杯盏,将已经凉透的奶茶从他头颅上倒下。
崔锦程完完全全怔住了,茶水顺着他的发丝淌下,在面上被挺。立的鼻骨分岔成多股,淌过少年的双颊、鼻翼、红唇……将他的裘袄打湿,没入衣领深处,那股冰凉刺得他一个机灵。
少年反手捏住她的脚踝,“我要如何做,宁姐姐才肯原谅我?”
段乞宁轻笑一声,从他身前抽离,坐回了虎皮榻,朝他丢去一条兔子尾巴:“衣裳脱了,当着我的面戴上。”
……
正月初五,部落迎来冬猎大会。
这是角逐射艺的競技场,部落民風彪悍,有競爭便会有彩头,雪州射猎大会传承至今,“彩头”也被赋予了很多新的意义。
部落崇尚武力,游牧民族又素有夫死女承的传统,“掠夺”是占有资源的一种惯用手段,故而在这一天,“竞爭”是被鼓励的,尤其是“夺夫抢妻”的戏码。
顾名思义,女子之间可以相互挑战,以对方的夫君为彩头;男子之间也可切磋,以对方的妻主为赌注;更可以女男互争——互通心意的未婚女男也可彼此较量,不过这算另类的比武招亲。
看台已经搭好,戏台是周边广袤的针叶丛林。
女娘们较量之前,巫师号角吹响,由儿郎们之间的比試切磋作为开胃菜。
女男老少皆神采奕奕,其中,有不乏女女男男的目光在段乞宁和崔锦程身上流转,明显是藏着念头的。
唯有一人的神色与旁人不同,那便是扎在人堆里的玉梢公子,他的黑眸定定望着针叶林间某棵植干上的樱粉色绸缎,它正迎着北風,舞动得好似裹满剧毒的蛇。
玉梢公子脸色有点不大好看。
尚佳和的容貌他再熟悉不过,但是他那日试探过了,她并非穿越人士,没有旁的记忆,是土生土长的书里人,行事作风乖张狠厉。
光是她捅小倌的那一下,就足够他吓得身后一紧。
尚佳和许諾会将他赎出花楼,条件是帮她抢到崔锦程。
玉梢公子还是还是第一次见段乞宁对某个男人这么上心,强烈的妒忌冲昏他的头脑。
要是崔锦程能消失就好了,可他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段乞宁已经知道这里面有他的手笔,却接连五日都未曾来质问他,这才是最可怕的!
“玉梢哥哥,你的脸色为何如此苍白,可是哪里不舒服?”同行小倌虚情假意关怀一番,不敢得罪攀上新主的这位。
玉梢公子借口回营,迎面撞上肩伤未好的诺敏。
女人一身射猎行头穿戴整齐,左肩缠着夹板,满身膏药的刺鼻味,直接给他来了一耳光。
抽得玉梢公子一个踉跄,鼻血下溢。
诺敏把那日自个儿会暴露的原因归咎于他,唾沫星子吐在男人脸上,嘴里骂着晦涩的方言脏话。
这样的动静,吸引不少看热闹的人,只是段乞宁的位置远在另头,只见人潮围成了个圈,不稍就散了。
台上的儿郎们比试了几波,男子之间比试和女子之间不同,他们比的是定点射靶。
每人三箭,环数多者为胜,段乞宁喝杯奶茶的功夫,就有两个小郎君要换个妻主了,起哄声连连,又有下一个儿郎爬上擂台。
巫师:“英勇的小子,你要挑战谁?”
阿努指了指带帷帽的少年,在族人们的唏嘘声和段乞宁的目光下烧红了脸。
都已经到这份上,自然没得撤退,阿努坚定眸色道:“锦程哥哥,阿努所求不多,若是能赢哥哥,能否与哥哥一同侍奉姐姐……”
崔锦程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他是外乡人,本就养在闺阁里,不谙骑射,便是拒绝,合乎情理。
就当众人皆以为那外乡少年怯场时,崔锦程起身,踏上一格格台阶。
北风吹拂帽檐,吹开帷纱一角,露出少年精致的容颜,光是那点薄唇俏影就惹得部落的女人们
躁动不已。
可这是段乞宁的男人,上一个胆大的人已经被戳穿了胳膊,此刻正在看台椅上气得磨牙。
段乞宁凝望崔锦程的侧影,视线从他的帽纱走过肩颈,走过窄腰,最后落在臀。间。
黑夜炭火盆边,被奶茶浇湿的少年蹙紧双眉,咬红薄唇,又在屡屡突破中瑟缩双肩,蜷缩脚趾。
颈背蜿蜒而下,露出一节一节脊骨的纹路,透着暧。昧诡异的美感。
翕动的蝴蝶张扬翅膀,正费力吞噬掉异物。
“我做到了,”他抬起潮。湿的眼瞳,声线喑哑,藏着自暴自弃的病。态,“你可以喜欢我了吗?”
第38章
夜里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和台上的少年判若两人。
他卷起的半截袖袄下,匀称洁白的手臂繃緊,箭矢羽毛夹缠在他修长冻紅的指节中。
少年扬手顶掉帷帽,细弱的帽檐抽绳堪堪挂在脖间,轻勒他天鹅般纤瘦的颈脖。
崔锦程却对这样的异样感置若罔闻,屏息凝神,舒展双臂,行云流水地拉开弓。
弓弦緊挨着他的鼻梁骨和薄唇,鸦羽般的长睫低垂,目光所及之处唯那靶心中的鲜紅。长发在风雪中凌乱飞舞,他的身躯却迸发出挺胸收腹的緊致感,如雪巅之上的松柏,虽噙着雨雪风霜,却弯折不了少年郎独有的韧性和傲气。
山川同辉,他自成一幅美画,耀眼得不似凡人。
“咻——”只能用完美来形容这一箭,直中紅心,不偏不倚。
崔锦程垂下手,明眸处变不惊,仿若早知結果。
阿努不遑多让,但终究还是比他少了个准头。
“承让。”少年见胜负已分,将弓箭放回獵台,素手撩起帷帽。
“是我輸了,”阿努眼中满是失落和不甘,“愿赌服輸,阿努不会再肖想姐姐的夫郎之位了。”
崔锦程系好抽绳,不温不愠:“我无权定夺,一切听从妻主安排。”若段乞宁当真想要阿努南下入府,他也没有辦法不是吗。
少年言罢折返,下台阶时撞上段乞宁的视線。
她正勾唇戏谑,崔锦程的面上很快便如火燎般烧红,慌慌忙忙垂眼低头,身体下意识繃緊。
崔锦程顶着她的视線回到坐席,温温吞吞地坐定,她便斜着倚靠过来,肩头貼着他的肩头,给了少年一个汤婆炉子暖手。
“谢过妻主。”
“你好会装呀,崔小少爺。”段乞宁牵唇一笑,似乎心情不错,指甲撩拨他的帽檐的纬纱一二。
帷帽之下的少年抿紧薄唇,双颊和耳根却更加红润,几乎快要滴出鲜血。
……
阿努在部落儿郎中的射艺已是上乘,那崔锦程只会在他更上,见识到少年此番的厉害,便无人敢不自量力,冬獵的开胃菜吃得差不多了,午时一到,号角声再度吹响,女娘们摩拳擦掌。
女娘们之间的比拼,那可是要动上真格,以彩帶为界圈起来的针叶林丛是狩獵范畴,太阳落山之前,所獵活物多者为胜。
雪林间里多的是飞禽走兽,还有凶悍食人的野熊野狼,稍有不慎便会面临鱼死网破的局面,更莫要说还要给猎物留下最后一口气,这狩猎的难度难上加难。
朱可瑛抓住段乞宁的胳膊肘,“怎么辦宁宁,好紧张好紧张,咱们能行吗?要不你把阿潮借我一下,让他去砍几头野鹿野猪什么的先给我凑个底?”
段乞宁:“……”
“你先看看有没有人要挑戰你,万一你根本不用上场呢,别自己吓自己。”
一年一度,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时候,进了这狩猎场,可就是各凭本事了,你来我往的试探或者偷袭那都是顺手的事。开赛前,所有挑戰者集結,定夺好彩头。没人挑戰,那自然犯不着进猎场。
朱可瑛立马“阿弥陀佛,菩萨保佑”,细想暂居部落这些天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不幸,有人挑战了她,彩头是刚进村时侍奉在她身边的那个哥哥。
“真是蓝颜祸水啊!”朱可瑛灰溜溜先爬上集结的擂台。
段乞宁本还幸灾乐祸一下,下一个就轮到自个了,诺敏指名道姓要挑战她。
诺敏:“这彩头嘛,自然是玩点大的才好,你说对不对?”
段乞宁耸耸肩:“说说看。”
诺敏的眸子赤。裸裸盯着崔锦程:“本郡主不仅要他,还要你跪下来磕头喊‘娘’,自废双臂!”
“倘若你输了呢?你有这么漂亮的小郎君给本少主玩玩吗?这彩头可不对等呀。”
诺敏的眼神一沉,“若本郡主输了,这条命给你便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段乞宁嗤笑:“你的命值几个钱?”
“那你想怎么样!你是不是不敢比?”
“把你爹刨出来,我好帶回去喂狗。”
此言一出,众人肃静。
诺敏即刻发飙:“段!乞!宁!”
她娘爹均战死沙场,镇北将军动不得,拿她无名小卒的爹开刀才配得起让她喊“娘”。
“玩玩大的而已,玩不起?”
半晌,女人咬牙切齿:“就这么比!”
巫师提笔潦草写下二人的彩头,又拿刻刀在围栏上雕画火神图腾,二人赌注就算生成效益,事后若是有人毁约,部落的文明享有强制执行的权力,便是天凰娘子来,也无济于事。
段乞宁起身,解下披风裘袄,里头一身干练的狩猎冬服。
站定在擂台中央,朱可瑛凑过来撞撞她,“可以呀宁宁,有备而来。”
段乞宁料到会有人挑战她,只不过她原先对这场狩猎的规则想得还是太保守了。
诺敏扬手,高声道:“不准用暗卫!”
段乞宁神色一凛:“阿潮。”
男人闪身间跪在她的身侧。
“你退下。”
“主人不可!”
“照我说的做。”
他顿了顿,终是低头行礼:“……属下遵命。”
段乞宁也高声回道:“太阳落山之前,本少主的暗卫都会在此,诸位同做见证。”
如此,众人无议,擂台上的挑战者集结完毕,震天动地的号角声奏响。
女娘们可以用自己趁手的弓箭,也可携帶诸如捕兽夹、火把、火折等户外狩猎的器具,更可以驱使自己满意的坐骑。
段乞宁有晾州骑到雪州的汗血宝马,一番整顿和装备,由多福牵引过来。
“少主务必当心啊……”多福那小子人还未去,泪已先流,不知晓的还以为是什么生离死别。
“哭什么哭,丢我脸。”段乞宁虽是嫌弃的語调,转手还是擦擦他的泪花,把人儿从宝马前拎走,翻身上马。
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宝马配鞍,再加上段乞宁这身行头,飒爽至极。
她背上弓箭袋,备用的袋子挂在马腹一侧,另一侧则收纳着匕首等器具。
段乞宁勒动缰绳,牵引宝马走动几步,确保马蹄马绳马链无异,心也跟着沉寂下来。
朱可瑛那头也穿戴好上马,策马过来,神情紧张,没话找话,叽叽喳喳。
段乞宁偏头侧目,眼皮子下撩,视线落在也踏上台阶的崔锦程身上,忽的唤住诺敏,“我带个夫侍无妨吧?”
“这天寒地冻的,本少主是日夜离不得男人伺候,”段乞宁没皮没脸道,“要不郡主也捎上一个,猎途也好舒坦舒坦。”
打败荒。淫无度的只有更荒。淫无度。
诺敏无語,“随便你,好好珍惜一下你和他最后的光阴。”太阳落山之后,他就是我诺敏的男人了。
纵使崔锦程方才展现出超乎同龄儿郎的射艺,但在她眼中不足为惧。
她早就打听过了,崔锦程一直养在闺阁,会射箭又如何,他不会骑马,娇生惯养的公子,说不定还会成为段乞宁的拖油瓶,她爱带就带。
诺敏双腿裹马腹,一拉缰绳策马走了,争分夺秒。
段乞宁弯唇,朝崔锦程伸出手,“你坐前面还是后面?”
戴帷帽的少年仰头不说话,女人看不见他的神情。但他
一动未动,身体却绷得更紧,好似即将面对的是酷刑、是非人的折磨。
仔细看,他垂在大腿两侧的手,在发抖。
“你坐我前面。”段乞宁自作主张,身躯往后挪挪,让出点空隙,“上来!”
少年搭上她的手一瞬,就被她强拉上马。
被衣物包裹的匀称双腿横跨在马背上,崔锦程的双手按住马鞍的前部,好不容易撑稳住身子,没有让自己完全坐下来。
宝马摇摇晃晃,他犹如受惊的兔子,咋咋呼呼两下,腿腹立马夹。紧马肚,全身重量都交付在上臂,而不是腰腹。
段乞宁的双手从他腰身两侧去拉缰绳,将那少年整个人圈在怀里。
“帽子摘掉。”她的呼吸就盘在少年后颈附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
崔锦程用一只手撑住身体,另一只手飞快解开抽绳,扔掉帷帽。
“你真乖啊小少爺。”段乞宁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的夸一句。
失去遮掩,少年此时的神情便悉数暴。露在视野中。
他的表情很抗拒,耳根却是绯红的,少年撑着身子又很吃力,身体已经是绷紧到极限,再刺。激就会如弦断的程度。
“我想下去,宁姐姐…”他清冷的声线里淬满委屈,“我不去了……”
“那可不行,你忘了吗?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之外。要是有人又趁我不在要抢走你,怎么办?”段乞宁忽略他的诉求,圈箍了一下他的腰,“你坐下来,坐好。”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语气里带着些许撒娇味的哄骗。
崔锦程那双鸦羽长睫抖得很厉害,眼瞳闭阖,薄薄的唇瓣也跟着翕动。
女人搂紧他的腰,前胸貼上他的后背,压低声音,几乎如同在和他耳鬓厮磨:“你也不想…让他们看出来你戴着尾巴吧?再挣扎可就太明显了噢,崔小少爷。”
少年浑身一怔,脸色煞白,耳尖上的红反而愈发娇艳。
接连五日,段乞宁都要求他当面佩戴,虽然是最小号的。
没有她的允许,他不可以擅自摘下。
长睫一颤,他睁开眼睛,眼眶四周已被泪花染红。马鞍垫又不是平面的椅凳,又岂是说坐…便能坐得下的……
他卸掉囤积咋双臂上的重量,缓缓压低重心,腰腹轻轻安放置马鞍上。
“嗯…”少年紧憋着的一口气终于松懈,与之呼出的还有低磁蛊惑的轻。喘。
段乞宁将他们之间的空隙缩短到无,双腿贴上他的双腿,腰腹贴上他的腰腹,抵住了他整个身后和退路。
马儿偏偏此刻又脚踏前蹄,少年猛得倒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身躯下意识前倾,可他这一抬腰的趋势,段乞宁趁虚而入,身位卡在了他身下一点点。
崔锦程死死咬紧下唇:“等一下!别……”
再不由他这里挪挪那里调调的,段乞宁勒马驱使,“走了。”
第39章
马蹄踩在雪里。
“嗬嗯……”混杂在北風中,还有几道隐忍婉转的声音。
段乞宁心尖冒痒,視线虽凝視针叶林间的崎岖山路,下巴却偏到少年的颈窝里。
她用唇瓣描摹崔锦程的肌肤,细嗅風里他身上的冷香,能明显感受到他喉间声带发音的震感片刻都未曾停歇。
寶马劲瘦有力的四肢飞驰,踏过山坡,跃入沟壑,在每一次变换地形时,怀中少年便会猛得一抽。
他的肩膀在换气时瑟縮得厉害,段乞宁抱着他,能觉察到他夹着马腹的雙腿也在蜷縮,甚至开始挤压她的地盘。
少年整个人在缩紧…缩紧……达到阈值,他的底盘便在马鞍上挣扎,坐立不安,焦躁难耐,连带着段乞宁都险些骑不住马。
女人环抱他的腰肢,越来越紧,似乎想要将他逃离的念头硬生生按回去。
“宁姐姐…停下来……求求你——”声线如碎珠,染上哭意,他噙着冷风,上气不接下气,“停下!…”
段乞宁勒了一下韁繩,将寶马急停在雪林间。
崔锦程闷哼一声,因着惯性狠狠往前方倒,他用雙手撑在马背上,手指都在颤抖。
少年惊魂未定地喘着气,眼眶湿红,立马抬起自己的腰。
段乞宁却反手按住他的腰腹,将人圈回马背上,抵住少年的尾巴。
顿痛如触电般袭击,崔锦程惊叫了一声,颈脖绷直,高高扬起,翕开的双唇正在汲取空气。
段乞宁的手往上,掌控在他的颈间,覆盖着他的喉结,将少年的下巴抵住抬起,拇指和食指分别捏住他的脸颊,将他的头往自己的方向偏,直到能看见他的侧脸。
那样的表情,才是这雪林间唯一的绝色。
少年的眼睫沾染水汽,湿。漉漉地战栗着,干巴的嘴唇也因为方才用力的咬痕裂出血痕,泛着苦涩的血腥味。
“呼哧…呼哧……”气息完全平复不过来。
“这样便受不了了?”段乞宁又捏了捏他的脸。
崔锦程不说话,抿紧唇抑製自己。
“渴不渴?想不想喝点水,喊了一路了。”
少年依旧不开口,耳尖红得滴血,可是他滚动的喉结却暴。露可耻的想法,段乞宁牵唇一笑,偏头去吻他。
女人松开韁繩,摸了摸温热的马鞍墊。
崔锦程的衣裳穿了一层又一层,段乞宁将他往怀里提了提,拨开层层衣物,去寻找可以暖手的地方。
可她冻了一路的手太过冰凉,触碰到崔锦程,叫他身形猛颤。
段乞宁搓了一把内层的衣料,哼哧一笑,语气里全是不可思议:“怎么汗湿成这样?”
少年狠心闭上眼回吻,借此堵上她后面的话。
段乞宁又攥了把湿的衣物,崔锦程掐住她的腿,神色慌张道:“别在这里……”
他就如受惊的野生动物,周遭一点动静都让他风声鹤唳,他很敏锐地听到不远处朱可瑛狩獵的响动,隔着雪林丛,有些窸窸窣窣:“原来是只兔子啊…外围果然没好货,这不行,还是得獵头凶猛的!宁宁!是你们在那儿吗?”……
段乞宁自是也听到了,盯着他害怕至极的眼瞳,松开他的衣服,在他放松警惕之后,又很坏地扯掉亵裤的抽繩。
这便解开了…
崔锦程一怔,大脑空白。
段乞宁似笑非笑:“那我们往林子深处去?”
虽是询问的语气,却没给他回答的时機,她抽出手拉缰绳,驱马启程。
“不要!”崔锦程按住她的腿,可无济于事,强烈的颠簸让他的身体再度绷紧成弦。
“停下!”
“停下来!”
段乞宁将自己紊乱的呼吸埋进他的发丛,大腿间传来尖锐的力道,“嘶——”
这臭小子,竟然敢掐她!
马匹骑得有多快,崔锦程掐得就有多狠,同样,他难以控製的痉。挛也更甚。
段乞宁没停,腿间的疼痛和她从视听盛宴里获取的兴奋相比,简直九牛一毛。
他掐得越用力,她骑马的速度便越快,景色在视线里飞速后退,少年的哭腔声一抽一抽,如蓄水的瓦罐,越积越满…越积越涨,在段乞宁勒马停刹时,达到顶峰,悉数决堤而出。
马鞍都湿了个彻底。
“唔…”段乞宁心跳如擂,捏了把坐墊上湿透的衣物,美眸因兴奋格外明艳动人,“崔锦程你!……”
“你……”
你了个半天,望着怀中软成一团,还在小声呜
咽的少年,终是咽下羞辱他的话,转而夸赞道,“你做得很好。你再这样,我可就真的要喜欢你了。”
旧时让无数女娘蜂拥而至的那轮明月,此刻正散成烂泥沉沦在段乞宁的身上,面上是久久未退的绯色。
……
一个时辰后,段乞宁将已经猎到的活物安置在绳网中,系在马匹的尾巴后,准备就这么拖着走。
这场狩猎大赛的规则确实比较棘手,挑战者需要严格把控狩獵的时機。
若是獵得过早,猎物容易失血过多咽气;若是猎得太迟,便赶不上落日之前回程。
她废了不少力气用捕兽夹逮捕了几只野兔和一只野猪,没下死手,用麻绳将它们五花大绑,只等回程路上伺机将它们宰成半死不活。
旁的女娘和她有一样想法的不少,一路上她也撞见不少熟悉的面孔均是和她一般操作,一人一马,身后拖着丰厚的活物。
她们的对手不是段乞宁,倒也没人落井下石,往雪林深处而去的路程还算畅通。
边走着,段乞宁在下边牵着马,马背上坐着的是崔锦程。
只有这样缓步平稳的速度,少年才觉得好受点。他噙着泪花,死死攥紧马鞍前端的扶手。
“下不下来?”段乞宁仰视他,似乎已经做好随时接应抱他而下的准备。
崔锦程羞赧地咬紧牙关,摇头。
“方才吵着喊着要下去的人是你,现在屁股长钉钉在马背上的人还是你,崔锦程,你可真是个奇怪的人。上面湿的,坐着不难受吗?”
“……”他睫羽颤动,双颊的红晕更浓,“我腿软…没有力气。”
声音像蚊子一样小,差点就被风声给盖过去了,段乞宁盯着他看了有一会,思绪一动,查询系统第三条攻略任务的好感值。
但是很遗憾,自从除夕夜后,便再没动静,依旧卡在四分之一的位置。
段乞宁没怎么纠结,心道放他一马。“这里没人,尾巴想摘便摘吧,这么不禁玩,怕待会给你玩坏了。”
少年的唇抿成直线,冻红的手指攥紧马鞍,“这样的走着就可以了…”
段乞宁品味他这话的意思,微妙地瞧他几眼,揶揄着:“是是是,现在您是尊贵的小少爷,我是给您牵马的马娘。那小少爷您可坐稳了,老奴这厢给您带路~”
崔锦程的耳朵唰得一下红透了。
雪林间景色寡淡,不是树就是积雪,偶尔惊吓飞走几只山鸟,二人走在山丘上坡的路上,少年坐着有些吃力。
段乞宁一看这小子就不会骑马,拍了拍他的小腿吸引他的注意力,趁机给他灌输要領。
崔锦程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瞳难得焕发几丝新生:“宁姐姐,你要教我骑马吗?”
“我就教一遍,你自己領悟吧。”段乞宁也不过心血来潮,一手拉着缰绳,一手高举拍拍他的后腰,“先坐直,大腿根用力…呃你先记着要领,等腿不软了再试试。重心得放在垂直在马背的地方……现在我们是在上坡的路上,大概在……”
她比划了一番,指了指他尾巴后一点点距离的马鞍垫上。这垫子是紧实的鹿毛所铸,一时半会怕是干不了。
他当真仔细听着,挪动地盘时,又被尾巴的蹉跎刺。激了一下,昳丽的眉头皱起来,嘴边溢出几丝不堪的声儿。
段乞宁听得心里痒,摩挲了一把缰绳后,和他指点要怎么控制马匹的行进和转弯。
讲完一遍,二人差不多到内圈范畴,段乞宁翻身上马,坐回那半干未干的马鞍。
她将少年抱回身上,手指穿进衣裳内里,根本没等他反应,很迅速地找到并摘掉了尾巴。
异物抽离蝴蝶的羽翼,崔锦程猛然一颤,呼吸窒息了一瞬。
“待会可不能乱叫了。”她道,将那还热乎着的小兔子尾巴塞回马具包裹,顺道卸了马尾上的拖绳。
远远就听见几声狼嚎了,这林间深处比不得外边,段乞宁寻了个隐蔽的地藏猎物,待崔锦程平复好,驾驶宝马往声音附近去。
只有像狼一样体格和凶悍程度的猎物,才能帮助她在这场狩猎中赢过胜利。
可等到她离得近后,才发觉諾敏已经比她率先盯上目标。
她似乎和部落里认识的几个女娘达成协作,几人正合力制服狼群。
女娘们折腾了好一会,段乞宁就勒马在附近打转,借着雪堆阻挡身影,待到时机差不多的时候,她悄然拉开一只箭羽。
一击出手,射中雪狼的咽喉,那猎物瞬间断了气。
諾敏气急败坏“是谁”,段乞宁未曾躲藏,另一箭正瞄准她的脑袋。
在对手给猎物留口气时补刀,也是这场狩猎大会可以运用的准则。
诺敏气恼至极,方言骂了几句脏话,反手朝段乞宁射了一箭,若非段乞宁勒马及时,这一箭怕是直中宝马的大腿了。
“驾——”段乞宁驱马调转,诺敏见状驾马紧追,旁的女娘生怕引火上身,一个都没敢跟上。
三人两马在林间深处疾驰,已是分不清东南西北。
段乞宁这边二人共乘,速度自然慢些,一个拐弯便被诺敏追上。
诺敏松开缰绳双放手,在马背上拉弓瞄准。
第40章
只听见箭矢离弦的声響,电光石火间,段乞宁纵马往樹后边藏。
箭矢射中樹干,樹枝上震荡下不少积雪。
诺敏下的是死手,段乞宁也动了杀心。
万籁俱寂中,诺敏视野前方的樹干完完全全遮住段乞宁等人的身影,她屏息凝神,又搭了只箭在弦上,时刻瞄准动静。
倏而,段乞宁的宝马从树干的左方窜出,诺敏的箭立马射向那头,却扑了个空,意识到这是调虎离山之计的她反应极快,下马往地上滾。
段乞宁果然从树干另外边射箭,本该扎中诺敏脑袋的一击被她躲开,换成扎中诺敏的肩膀,和上次的刀傷差不多在一块地。
新傷旧傷混杂,疼得诺敏惨叫,段乞宁趁这时往她坐骑又来了一箭,如此一来,双方都失去可共乘。骑的马。
“本郡主杀了你!”诺敏徒手折斷箭矢,抄起大刀就朝段乞宁冲来。
千钧一发之刻,段乞宁正打算唤暗卫,四周響起马蹄声。
“咚咚咚——”震耳欲聋!
有规律有组织,是成群结队来的,段乞宁和诺敏同时顿住动作,眸中浮现疑惑的神色,待反应过来时,十多个黑衣人骑马将她们围了起来。
她们均提着长刀,长刀的铸造工艺和纹路,不似大延惯用的冶炼方式。
诺敏神色骤变,她化成灰也认得,“大莽狗贼竟敢私闯雪州!”
是大莽国的人?段乞宁瞳眸一怔,在不清楚这行人的动机时,她缓步朝崔锦程靠近,将那蜷縮在树干后的少年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手指冰凉,脸色煞白。
“怕么?”段乞宁问。
崔锦程点头,隨后又摇了摇头。
换做从前養在闺阁里的儿郎,见到兵戈相见的场面铁定要吓得魂灰魄散,可是他早就在家族覆灭那日经历了更为惨绝人寰的时候。
少年反握住她的手,声线清澈坚定,“宁姐姐,你在我就不怕。”
他话音刚落,虎视眈眈的黑衣人动了,扬起长刀策马而来,直直砍向段乞宁和诺敏。
段乞宁面色一沉,拽着崔锦程就往另一處粗壮的树干跑。
身后响起刀光剑影,阿潮不在,排在阿潮后面的暗卫自动出来护主。“屬下阿秉,为主人效力。”
段乞宁没看清他的模样,只知道他身着的是女子衣物,想来是为了掩人耳目,扮作部落女娘的模样混迹在狩猎场中。
阿秉挡下四五个黑衣人的攻击,段乞宁拉着崔锦程躲藏到树干后,她回首查探战况时,诺敏因伤招架不住攻势,被另外一个黑衣人偷袭,用箭矢射中了脖子。
一箭贯穿,鲜血喷涌,狰狞的軀体倒落在地,死前的诺敏都未能瞑目。
段乞宁心下骇然,残。暴血腥的场面刺。激胃里开始翻涌,但这是一个危机的时候,她意识到这群黑衣人根本就是无差别攻击!
快走!段乞宁压下生理不适,往雪丘的上游去。
阿秉将敌人的长刀拦截回去,杀了两三个黑衣人,大喊:“主人可乘屬下的马离去!”
段乞宁没有问“那你呢”,还有十余个黑衣人,他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阿秉的马不远,拴在树干上,段乞宁先行去解缰绳。
黑衣人很快破开阿秉的防御,一人一刀划烂他的身体,阿秉渐渐连刀都握不住,眼见那些人策马去追段乞宁,男人破釜沉
舟,以肉。身之軀阻挡来势汹汹的马蹄。
段乞宁翻身上马的瞬间,见到的是阿秉被五马分尸的场景。
那是一个和阿潮一般身形的男人,临死前他望着段乞宁离去的方向,歇斯底里最后一口气:“主人,属下名为阿秉,段家養育之恩没齿难忘!能为主人战死,是属下的荣幸!”
段乞宁心绪波动间,将脸色惨白的崔锦程也拉上马,勒提缰绳,策马崩腾。
“快追!不能让他们跑了!”那群黑衣人中,为首的女人大喊道,听口音也是晾州一带的。
段乞宁仓促回头,北风吹飞那个女人的帽檐,露出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容。
段乞宁心下震惊,但在这火急火燎的时刻,容不得她多做分心,“驾!抱緊了!”
崔锦程从身后将她緊拥,两人一马渐行渐远,余下的敌人策马緊追,大刀阔阔。
仅仅是几个呼吸之间,段乞宁迷失在这片针叶雪林,但是她未曾停下,这样的纵马速度,完完全全超乎她所有的经验,前所未有过,她靠求生的本能支撑着。
倏然马匹痛苦嘶鸣。
一只利箭射中了它的前驱,马腿以迅雷及掩耳之势弯折,段乞宁二人因着惯性被甩飞出去。
索性方圆都是新鲜的积雪,蓬松柔软,未有大碍。
段乞宁撑手爬起,追兵不稍几个呼吸间追至,其中又有黑衣人卸刀持弓,朝他们的方位发。射。
“宁姐姐小心!”崔锦程第一时间朝段乞宁扑去,从背后抱住她的腰身,将自己的后背充当肉盾。
为首的黑衣女人扬手制止,弓弩偏了几分,那人的箭矢射中崔锦程的腳踝附近。
少年闷哼一声。
段乞宁一怔,回拥住他身体:“崔锦程!”
为首黑衣人怒骂道:“谁让你伤他的!这个男人要活的!”
段乞宁再次死死地盯着说话的女人,抱着崔锦程的手一緊。
正此时,地面突然摇晃!原来二人甩飞落地之處为丘陵沟壑的地段,下边风化已久的岩石托举不了两个人的重量,一个瞬间斷裂。
断裂處的积雪哗啦啦隨势滾落,黑衣女人眼睁睁看着两个人被积雪裹挟,往沟壑低處滾落。
“该死的!”
那下边超出狩猎范围,属于雪州南部的无人区,地理位置险峻,很少有人涉足。
照眼下的情景,不知道他们会被落雪席卷到何处。
“赶快去给我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女人掐紧拳头。
……
雪块阻挡视野,段乞宁根本来不及反应,在面前一片冰晶模糊时本能抱紧怀中的少年。
二人的身躯紧紧纠葛在一起,抱成团,在这条纵横交错的林间道里翻滚。
不知滚了有多久,在体温即将被剥夺殆尽时,二人的身躯卡到一桩宽大树干上,才堪堪停驻。
嘴里全是积雪的冰凉,段乞宁呛了几口后吐掉,用胳膊拨开贴敷在身上的积雪,吃力地从雪地里爬起半个身子。
“崔锦程你怎么样!”
无人回应,少年被掩埋在雪中,只剩几丝沙哑虚弱的喘息声。一股血却从里头溢了出来,渐渐染脏附近的冰晶。
段乞宁刨开雪堆,将蜷縮的崔锦程拉了出来。
射中他腳踝附近的那支箭,似乎因为方才二人猛烈的翻滚被硬生生折断,露出毛糙箭柄在外,但箭口也因此没入少年的血肉更深,令他痛苦地喘着气。
“崔锦程你疯了不成!”段乞宁拔高声线,拽紧他的手腕质问。
少年费力地抬起头,他的面颊四处皆挂满冰晶,半融未化的雪水打湿眼眶。他忍者疼道:“宁姐姐,我没有疯…我只是看见她们要射向你……想替你挡箭…”
段乞宁以一个半蹲的姿势捏着他的手,神色复杂地凝望了他很久。
“对不起…”崔锦程垂下眼睫,另一只手肘拨开积雪,带动着膝盖也在雪里抵着,似乎想要借力爬起,“我只是…只是不想你受伤……”
大抵是他的动静触碰到伤势,少年痛苦地皱起眉头,轻喘一声后,颓然地栽倒在地。
段乞宁也蹙起眉梢,随即背过身去,将他的胳膊绕到胸前:“起来,我背你。”
又怕听到什么“贱奴不敢”,她很快补上一句:“废话少说。”
这个世界女子的身体素质强于男子,这番折腾下来,段乞宁也只是裙角微脏,再不济摔滚得四肢有点酸,人没什么大碍,而一向养尊处优的崔锦程,好似快要丢掉一条命。
段乞宁背着崔锦程行进在雪林间,两只手分别拖着少年的腿,只是他右脚上的伤一直在淌血,随她一步一个脚印的行径染出一朵一朵血花。
男主应该…没这么容易死吧。心虽如此道,可段乞宁还是每走几步便掂量一下肩:“崔锦程,说话。”
得到的是少年愈来愈虚弱的回应。
风雪不知何时大起来的,时辰应该还未到太阳落山,不过见不着阳光,周遭一片也跟着黯然下来,视野因着山雾朦朦胧胧。
段乞宁根本不知道他们身处何方,周围景色萧条,寡淡到每一处都像来时路。
可这样顶着风雪行走根本不是办法,万幸她在辗转几个来回后终于寻到一处可以暂歇的地方。
山洞不大,勉强能容纳他们二人。洞口处可站人,再往里走三四步,便只能猫腰前进。
地上有长年累月被吹进来的干草叶,段乞宁将它们随意聚拢充当垫子,把崔锦程安置在里处低矮的地方,这里远离外面的风雪,好歹能缓口气。
干草堆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动,少年蜷缩起来,疼到四肢都在打颤。
崔锦程闭阖眼眸,面上的冰雪已化成水迹,将他整个人衬托得尤为潮。湿,他紧紧咬着自己的唇瓣,呼吸起起伏伏。
那张俊美的容颜因失血过多散发苍白,但耳根却如烧灼的炭火一般红,呈现病态的对比。【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