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尘封的钥匙与记忆
作品:《重新开始,刚刚好》 梧桐区的风,带着老城区特有的温吞和潮湿,拂过苏晚晴的脸颊。午后的阳光被高大的法国梧桐枝叶切割得细碎,斑驳地洒在霞飞路上。这条马路不宽,两旁是颇有年岁的低矮围墙,墙头探出丛丛蔷薇的枝叶,间或能看到一扇扇厚重、沉默的老式院门。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植物清香、陈旧木料和淡淡潮气的复杂味道,与市中心那种钢筋水泥混合着汽车尾气的冰冷气息截然不同。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苏晚晴捏着那张印着“正清律师事务所”抬头的通知函,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站在霞飞路27号斑驳的绿色铁艺院门前,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眼前的景象,与记忆中模糊的轮廓重叠,又被岁月侵蚀得面目全非。
院墙是灰绿色的,爬满了大片大片枯萎的藤蔓,枯黄的枝叶纠缠虬结,像一张巨大的、失去生机的网,覆盖着墙体。墙皮剥落得厉害,露出底下深浅不一的砖红色,裂缝蜿蜒,如同老人脸上深刻的皱纹。院门是两扇对开的厚重木门,原本的朱漆早已褪色剥落,露出木材灰败的原色,缝隙里积着厚厚的灰尘。一把巨大的、锈迹斑斑的老式挂锁,像一只沉默的怪兽,牢牢地锁住了门扉,也锁住了里面尘封的时光。
她掏出从律师那里拿到的那把黄铜钥匙。钥匙沉甸甸的,布满氧化的绿锈,摸上去冰凉粗糙。钥匙柄上刻着一个小小的、模糊的“福”字,边缘已被磨得圆润光滑。这是外婆的手常年摩挲留下的痕迹吗?苏晚晴的心尖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浓重的灰尘和霉味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将钥匙对准锁孔,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锁孔似乎也被锈蚀堵住了,钥匙插进去很涩,几乎转不动。她屏住呼吸,用尽全力,手腕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钥匙与锈蚀的锁芯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在寂静的午后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锁芯内部传来一声沉闷的“咔哒”!
锁,开了。
一股混合着浓重尘埃、陈旧木料腐朽气息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阴冷湿气的味道,如同尘封多年的墓穴被骤然开启,猛地从门缝里扑了出来,呛得苏晚晴连连后退几步,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被逼了出来。她捂住口鼻,等那阵呛人的气息稍稍散去,才鼓起勇气,伸出手,用力推向那两扇沉重的木门。
“吱——嘎——”
木门发出痛苦而悠长的呻吟,伴随着门轴干涩的摩擦声,极其缓慢地向内打开。门楣上簌簌落下许多灰尘,在斜射进来的阳光里飞舞。
院内的景象,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
荒芜。
这是苏晚晴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词。
记忆里那个洒满阳光、青石板铺就、角落种着桂花树的小院,此刻已被疯狂滋长的野草彻底吞噬。枯黄的草茎足有半人高,在风中萧瑟地摇晃着,淹没了所有路径的痕迹。几棵不知名的杂树从草丛里倔强地探出扭曲的枝干,枝叶稀疏。唯一能辨认出的,是院子角落那棵高大的桂花树,枝干虬结,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只是此刻树叶凋零了大半,显出几分苍凉。树下堆积着厚厚的枯枝败叶,散发着**的气息。
院子中央,一栋两层高的老式洋房静静地矗立在荒草杂树之后。它的外墙同样是灰绿色,剥落得比院墙更加严重,大片的墙皮脱落,露出里面的砖块和灰泥,像是生了丑陋的疮疤。窗户大多破损不堪,有的玻璃碎裂,留下狰狞的缺口,黑洞洞的窗口如同失去眼珠的眼眶,冷冷地注视着闯入者。原本应该是阳台的地方,木质栏杆早已腐朽断裂,垂落下来。屋顶的瓦片也残缺不全,长出了几丛顽强的野草。整栋房子透着一股被时光遗弃、摇摇欲坠的颓败感。
这就是外婆留给她的“遗产”?一座荒草蔓生的院子,一栋破败不堪、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塌的老屋?
巨大的落差让苏晚晴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昨夜那封通知函带来的微弱光亮,此刻被眼前触目惊心的荒凉景象彻底扑灭。一种更深的茫然和无措攫住了她。这地方,别说住人,光是清理,恐怕都是一个巨大的、令人绝望的工程。卖掉?能值多少钱?够不够支撑她在这个城市找到新的立足点?她完全没底。律师提到过“梧桐区老洋房”,似乎带着某种价值暗示,但眼前这真实的破败,足以粉碎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踩着及膝的枯草,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地走向那栋沉默的老屋。草叶划过小腿,留下刺痒的感觉。脚下不时踩到枯枝,发出清脆的断裂声。空气里的霉味和**气息越来越浓烈。
老屋的正门也是厚重的木门,同样挂着一把锈蚀的锁。她用那把黄铜钥匙再次尝试,这次顺利一些,“咔哒”一声,门开了。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更加浓郁、陈腐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灰尘、霉菌、木头腐朽、还有某种小动物留下的骚臭。光线昏暗,只有从破窗和门缝透进来的几缕微光,勉强照亮漂浮在空气中的无数尘埃颗粒。客厅里一片狼藉。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踩上去软绵绵的。角落里结着巨大的蛛网,像一张张灰色的破布悬挂着。家具大多蒙着厚厚的白布,但白布本身也早已变成了灰黑色,有的地方被老鼠啃咬出破洞,露出底下同样破败的桌椅轮廓。壁炉上方挂着一面蒙尘的镜子,镜面污浊不清,映出苏晚晴模糊而狼狈的身影。
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每一步都扬起更多的灰尘。脚下传来木板“嘎吱嘎吱”的呻吟,让人心惊胆战,生怕下一步就会踩塌腐朽的地板。她走到一扇蒙着布的单人沙发旁,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掀开一角。
“哗啦——”一大片灰尘和不知名的碎屑掉落下来。沙发露出的部分,布艺早已褪色发霉,露出里面发黄的海绵。一股浓重的霉味直冲鼻腔。
胃里那股熟悉的翻腾感又来了。失望、窒息、还有一种被巨大荒诞感击中的眩晕。她靠着布满灰尘的墙壁,大口喘着气,试图压下那股恶心。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清晰的甜香,丝丝缕缕地,钻进了她的鼻腔。
那香气非常淡,混合在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气息里,几乎难以察觉。但它却像一道微弱却执着的电流,瞬间穿透了苏晚晴混乱的感官。
甜香?这里?怎么可能?
她下意识地用力吸了吸鼻子,试图捕捉那丝若有似无的气息。很熟悉…非常熟悉…那是…桂花的香气?虽然极其微弱,带着陈年的气息,但那清甜里带着暖意的独特芬芳,她绝不会认错!是记忆里外婆院子那棵老桂花的味道!
心脏猛地一跳。她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凭着直觉,跌跌撞撞地穿过昏暗的客厅,走向记忆中应该是厨房的方向。厨房的门虚掩着,同样布满灰尘。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厨房比客厅更加昏暗,窗户被厚厚的污垢和攀爬的藤蔓遮挡了大半光线。灶台是那种老式的、贴了白瓷砖的土灶,早已污迹斑斑,布满裂纹。水池里积着厚厚的污垢。碗柜的门半开着,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厚厚的灰尘和蛛网。
但那丝若有似无的甜香,似乎在这里稍微清晰了一点点。
苏晚晴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急切地搜寻。最终,落在了靠墙的一个老式碗柜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似乎塞着一个什么东西,被厚厚的灰尘覆盖着,只露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蹲下身,不顾地上的脏污,伸手探向那个角落。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硬的、方形的物体。她用力把它拖了出来。
是一个深棕色的、沉甸甸的陶土罐子。罐口用一层厚厚的、早已发黄发硬的油纸紧紧封着,边缘用粗麻绳缠绕捆扎,麻绳也已经朽坏变色。罐子表面同样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就是它!那股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甜香,正是从这个密封的罐子里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的!
外婆的桂花糖!
一个遥远而清晰的记忆碎片瞬间击中了她!小时候,每到深秋桂花盛放,外婆就会小心翼翼地采摘下金黄色的花朵,细细挑拣,然后一层桂花一层白糖,密密实实地铺满在这样的陶罐里。外婆说,这样封存起来的桂花糖,能留住秋天的味道,到了冬天,挖一小勺冲水喝,或者包在糯米团子里,又香又甜,能暖到心窝里去。她总是眼巴巴地看着外婆封罐,然后外婆会笑着刮一下她的鼻子:“小馋猫,等过年就能吃啦!”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苏晚晴紧紧抱着这个冰冷、沉重、布满灰尘的陶罐,仿佛抱着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冰凉的陶壁紧贴着她的手臂,罐子里那缕穿越了二十年光阴的、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甜香,如同一条温暖的细线,穿透了厚重的尘埃、刺鼻的霉味和无边无际的绝望,丝丝缕缕地缠绕上她冰冷荒芜的心。
外婆…这栋破败的老屋,这个尘封的罐子…是您留给我最后的慰藉吗?
她抱着罐子,靠着同样冰冷的、布满灰尘的碗柜,慢慢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巨大的疲惫和复杂难言的情绪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失婚失业的冰冷现实,老屋触目惊心的破败,与怀中罐子里那缕顽固的、来自遥远过去的甜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让她几乎窒息的漩涡。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刚才拖出陶罐的那个角落。碗柜底部的木板似乎因为常年受潮而有些变形翘起。在陶罐被移开后,那翘起的木板缝隙里,隐约露出一点泛黄的纸张边缘。
是什么?
苏晚晴的心跳莫名地快了一拍。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探进那狭窄、布满灰尘的缝隙,指尖触碰到那纸张粗糙的边缘。她屏住呼吸,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地将它抽了出来。
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封面是那种老式的硬壳纸,原本可能是深蓝色或墨绿色,但此刻已严重褪色发黄,边角磨损得厉害,沾满了灰尘和污渍。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只有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
她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忐忑,用袖子拂去封面厚厚的浮尘,然后,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翻开了第一页。
纸张已经泛黄变脆,带着浓重的霉味。但上面用深蓝色墨水写下的字迹,却依旧清晰娟秀,力透纸背,带着一种熟悉的、属于外婆那个年代女性的温婉与坚韧。
那并非是什么日记,也不是信件。
第一页抬头,工工整整地写着几个字:
家常点心手记
下面,是分门别类的目录:
一、面食类
二、米糕类
三、甜汤类
四、小食零嘴
苏晚晴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她猛地翻开下一页。
泛黄的纸页上,一行行娟秀的字迹详细记录着:
桂花糖糕
用料:糯米粉二斤半,粳米粉一斤,白糖一斤二两,糖桂花三两(或干桂花一两),清水适量…
做法:先将糯米粉、粳米粉混合筛过,取三分之一粉与白糖、糖桂花、清水调成稀糊状,隔水蒸熟成“熟芡”…待稍凉,与剩余生粉揉搓均匀…入模,大火蒸一炷香时辰…出笼后刷一层熟油,切块…
字里行间,甚至细致地标注着“揉粉需至光滑不粘手”、“蒸时笼屉需垫湿布防粘”、“桂花需用当年新摘香气方足”等等心得。
再往后翻:
枣泥山药糕、赤豆松糕、酒酿小圆子、芝麻脆饼、核桃酥……一道道点心,用料、步骤、火候、心得,详实得如同外婆就在耳边絮絮叨叨地叮嘱。
指尖抚过那些娟秀的字迹,仿佛能感受到当年外婆坐在灯下,一笔一画认真记录时指尖的温度。那些早已模糊在记忆深处、只留下一个香甜轮廓的味道,此刻被这些文字瞬间激活,带着鲜活的气息扑面而来。桂花糖糕的软糯清甜,枣泥山药糕的绵密温润,赤豆松糕的蓬松豆香…每一种味道,都关联着一段温暖的记忆碎片:冬天围着小炭炉等糕出锅的期待,生病时外婆端来的那碗甜糯的酒酿圆子,过年时摆在八仙桌上那碟金黄油亮的核桃酥……
泪水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泛黄脆弱的纸页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苏晚晴慌忙用手背去擦,生怕弄坏了这珍贵的字迹,泪水却更加汹涌。她紧紧攥着这本薄薄的手记,将它连同那个冰冷的桂花糖罐子一起,用力地抱在怀里,仿佛要将它们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冰冷的陶罐,脆弱的纸页,紧紧贴着她的胸口。那缕穿越了二十年光阴的甜香,和纸张上散发出的陈旧霉味、墨水的淡淡气息,混合成一种奇异而强大的力量,穿透了她被现实冻僵的躯壳,直抵灵魂深处最柔软、最疼痛的地方。
外婆没有走。她以另一种方式,在这栋破败的老屋里,在她留下的字迹和封存的甜蜜里,沉默而坚定地守护着。
一种滚烫的、近乎灼烧的冲动,毫无预兆地从心底最深处猛地窜起,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烧尽了所有的犹豫、迷茫和绝望的冰冷。
她不要卖掉它!
她不能让这栋承载着外婆一生印记、封存着她们共同记忆的老屋,彻底湮灭在尘埃里!不能让外婆的手艺,随着这泛黄的纸页一起被遗忘!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亮的火柴,在她荒芜的心田里熊熊燃烧起来,映亮了她被泪水洗过的、却异常明亮的眼眸。
这栋老屋…这破败的、摇摇欲坠的、散发着霉味的老屋…
它能不能…变成一个飘着面包和蛋糕香气的地方?
像外婆当年用甜蜜点心温暖她那样,去温暖更多的人?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便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再也无法遏制。她抱着陶罐和手记,猛地从冰冷的地板上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环视着这个布满灰尘、蛛网和腐朽气息的厨房,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破败,
? 当指尖拂过陶罐的裂痕,她摸到了外婆掌心的温度:
这一章写桂花糖罐被拖出碗柜时,我的键盘上全是眼泪。原来最深的治愈,不是新生的光,而是旧时光里埋着的糖——它等我们翻山越岭来认领。
? 下章高能预警:
苏晚晴将攥着那本发霉的手记冲进咖啡厅,把“洋房烘焙坊”计划拍在闺蜜面前!
林晓薇尖叫:“这破房子修屋顶的钱够买十个烤箱!”
陈静推眼镜:“先给我看成本核算表。”
而命运的齿轮,从她们第一句争吵开始转动??
? 互动话题:
#外婆的味道# 是什么形状的?
是陶罐里的桂花糖?铁盒中的桃酥?还是搪瓷碗装的酒酿圆子?
在评论区晒出你的“记忆味道”
(明日更新:第四章《糖霜慰藉》——闺蜜创业小分队在咖啡渍和账本间诞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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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尘封的钥匙与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