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空巢
作品:《重新开始,刚刚好》 阳光是冷的。
苏晚晴睁开眼,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的光线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她混沌的意识。头沉得像灌满了铅,眼皮肿胀发烫。昨晚的崩溃像一场高烧,退去后只留下浑身酸软无力和一片狼藉的废墟感。她躺着没动,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上一点细微的裂纹。那裂纹的走向,像极了昨夜镜中自己眼底的乌青,延伸进看不见的深处。
床头柜上,那个未拆的快递小盒子沉默地立着。周明寄来的。五月十五号。生日礼物。多么讽刺的时间差。在失业和婚姻双重崩塌的深坑里,这份迟到的“礼物”像一个悬在头顶、意义不明的问号。她伸出手,指尖在冰凉的纸盒边缘轻轻划过,最终还是没有拿起它。拆开它需要力气,而她此刻连呼吸都仿佛带着铁锈的重量。里面是什么,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就像她和周明之间,早已失去了探索对方心意的兴趣和必要。
门铃没有再响。但门口地板上,那个厚实的牛皮纸信封像一个不速之客留下的印记,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里。正清律师事务所 顾正清。冰冷的宋体字,工整得没有一丝人情味。一个从未听过的律所,一个陌生的名字。在这个时刻出现,指向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事。也许是周明委托的离婚后续文件?也许是公司补偿金的什么额外麻烦?无论是什么,都只是往她已然不堪重负的肩上,再添一块冰冷的石头。她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试图隔绝光线和那个信封带来的、令人窒息的现实感。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也许醒来会发现昨晚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然而,身体的生物钟和生存的本能不允许她长久地沉溺。饥饿感混合着胃部的隐隐不适袭来,提醒着她必须面对这个新的一天。她挣扎着爬起来,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客厅里,周明那条深灰色的围巾还搭在沙发扶手上,像一个刺眼的遗物。
她走进厨房,烧水,撕开一袋速溶咖啡粉。动作机械,眼神空洞。水壶尖锐的鸣叫打破室内的死寂,吓得她手一抖,咖啡粉洒了一些在流理台上。她盯着那点褐色的粉末,像盯着自己散落一地的生活碎片。就在这时,清晰的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传来——咔哒。
她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门开了。周明走了进来。
他还是老样子,穿着熨帖的深色衬衫,头发一丝不乱,身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属于外面世界的清爽气息,与这间凝固着颓败空气的屋子格格不入。他手里拉着一个半空的行李箱,显然是准备带走最后那点属于他的零碎。他的目光在客厅里扫了一圈,掠过沙发上的围巾,掠过餐桌上扣着的手机,最后落在厨房门口、穿着皱巴巴睡裙、头发蓬乱、脸上还带着明显泪痕的苏晚晴身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关切,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像是看着一件早已与自己无关的旧家具。
“我来拿剩下的东西。”他开口,声音平淡,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没有称呼,没有寒暄,和他昨晚那条信息一样,精准、高效、冰冷。
苏晚晴握着滚烫的咖啡杯,指尖被烫得生疼,却仿佛失去了知觉。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问他昨晚睡得好吗?问他吃早饭了吗?或者,只是问一句“你来了?”……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五年婚姻,无数个日夜的厮磨,最终走到这一步,面对面,竟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无处安放的尴尬。原来最深的疏离,不是争吵,而是连话都懒得再说一句。
周明似乎也并不期待她的回应。他径直走向卧室,动作利落地打开衣柜,拿出几件挂着的衬衫和西裤,又拉开几个抽屉,取出一些领带、袖扣、手表盒之类的小物件。他的动作很熟练,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效率,仿佛在清理一个即将退租的房间,而不是带走他曾经生活了五年的痕迹。行李箱的滚轮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轱辘声,碾过苏晚晴心头最后一点微弱的念想。
苏晚晴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他在卧室里进进出出。看着他曾经枕过的枕头凹陷下去的形状,看着他习惯放袜子的抽屉空出一角,看着他挂在门后的那件旧外套被取下……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在无声地擦除他在这间屋子里的存在。空气里残留的那一丝须后水的味道,似乎也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变淡,最终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他收拾得很快。最后,他走到客厅,目光落在沙发扶手上那条深灰色的围巾上。他犹豫了一瞬,伸出手,似乎想把它也拿走。指尖触碰到柔软的羊绒,动作却停住了。他抬眼,再次看向苏晚晴。
苏晚晴也看着他。她的眼神空洞,像两口枯井。咖啡杯的热度早已散去,只剩下冰冷的瓷壁紧贴着掌心。
周明收回了手,没再看那条围巾。“这个…你处理掉吧。”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听不出是嫌弃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苏晚晴没说话,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处理掉。像处理掉一件过时的旧物,处理掉一段失败的感情。
周明拉上行李箱的拉链,立好。他环顾了一下这间曾经承载过他们无数生活片段的客厅,目光最终又落回苏晚晴脸上。那眼神很复杂,似乎有片刻的停顿,像是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那叹息轻飘飘的,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苏晚晴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我走了。”他最后说。依旧是陈述句。
苏晚晴依然沉默着,只是又点了一下头。喉咙里堵着的那团东西,似乎变成了尖锐的冰棱,刺得生疼。
周明没再停留,拉起行李箱,转身,打开门。门外的光线短暂地涌进来,勾勒出他挺拔而决绝的背影。门锁落下,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清脆,冰冷,斩断一切。
声音落下的瞬间,苏晚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扶着门框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才勉强站稳。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静得能听到心脏在空旷的胸腔里沉重跳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如同丧钟。
周明走了。带走了他最后一点物品,也带走了这间屋子最后一丝属于“家”的、微弱的暖意。这里彻底变成了一个冰冷的空壳,一个名为“住所”的废墟。空气中只剩下她自己的气息,孤独而绝望地弥漫着。
她慢慢地走到沙发边,看着那条被遗弃的深灰色围巾。曾经,在寒冷的冬天,他有时会随手把它围在她的脖子上,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温度和气味。此刻,它只是一团柔软的织物,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被遗忘的句号。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羊绒细腻的纹理,冰凉一片。胃里那股翻腾的感觉再次汹涌而来,比昨晚更甚。她猛地捂住嘴,冲向洗手间,对着冰冷的马桶干呕起来。这一次,依旧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呛得她眼泪直流。泪水混杂着屈辱、愤怒和一种被彻底掏空的虚无感,汹涌而出。她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滑坐到地上,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肩膀无声地剧烈颤抖。
没有周明在时的压抑呜咽,只有彻底的、死寂的沉默。泪水无声地流淌,浸湿了睡裙的前襟。成年人的崩溃,有时连声音都是奢侈的。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冷,和彻骨的孤独,像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泪水似乎流尽了。她抬起头,脸上湿漉漉一片,眼神空洞地望着洗手间镜子里那个狼狈不堪的女人。头发蓬乱,脸色惨白,眼睛红肿,像一朵被暴风雨蹂躏后、即将凋零的花。这就是三十岁的苏晚晴。失去工作,失去婚姻,一无所有。
她撑着冰冷的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冷水狠狠洗了几把脸。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她走回客厅,目光不可避免地再次落在那扇紧闭的大门上。门缝底下,那个牛皮纸信封的边缘,在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正清律师事务所 顾正清。
那冰冷的宋体字,此刻像是一种冥冥中的召唤,也像是对她此刻绝境的最后通牒。还能更糟吗?她麻木地想。无论是关于离婚的什么补充协议,还是关于裁员的额外条款,都来吧。反正,她已经跌到了谷底。
她走到门边,弯下腰。指尖触碰到厚实粗糙的牛皮纸,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她用力将信封从门缝下抽了出来。信封很沉,里面显然不止一张纸。
她拿着它,像拿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走回客厅,坐在冰冷的沙发上。那条深灰色的围巾就在手边,她把它推到一边。
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她撕开了信封的封口。
里面是几份装订整齐的文件。最上面一张,抬头是醒目的黑体字:
遗嘱执行通知函
苏晚晴的呼吸猛地一窒。遗嘱?她迅速往下看。
致:苏晚晴女士
根据陈素英女士(您的祖母)生前所立遗嘱及公证文件(编号:XXXXXX),其名下位于清江市梧桐区霞飞路27号(含地上建筑物及附属院落)的房产,指定由您作为唯一继承人。请于本函发出之日起三十日内,携带本人有效身份证件及相关材料,前往正清律师事务所(地址:清江市XX区XX路XX号XX大厦XX层)与我处顾正清律师联系,办理遗产继承相关手续。
落款是鲜红的公章:正清律师事务所。联系律师:顾正清。
苏晚晴拿着文件的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陈素英…外婆的名字。梧桐区霞飞路27号…外婆的老房子!
记忆如同尘封的闸门被猛地撞开。童年模糊却温暖的碎片瞬间涌入脑海:爬满藤蔓的灰绿色院墙,吱呀作响的厚重木门,阳光透过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叶洒在青石板小径上的光斑,院子里那棵一到秋天就香气四溢的桂花树……还有外婆。外婆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斜襟布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粗糙温暖的手拉着小小的她,在院子里晒被子,给她做香甜软糯的桂花糖糕,用带着吴侬软语的调子给她讲故事……那是她童年里唯一稳定而温暖的避风港,是父母常年争吵不休的家中唯一的慰藉。
后来外婆去世,老房子据说一直空置着,父母也曾提过处理掉,但后来似乎因为产权或别的原因搁置了,再后来,她离家求学、工作、结婚,那栋老房子便彻底沉入了记忆的深海。她从未想过,外婆竟将它留给了她!
巨大的震惊如同电流瞬间贯穿全身,让她僵在沙发上,久久无法动弹。文件上冰冷的法律条文和鲜红的印章,与脑海中外婆慈祥温暖的笑容、老房子斑驳的光影重叠交织,形成一种强烈到令人眩晕的冲击。
失业的冰冷,离婚的刺痛,昨夜崩溃的绝望……在这一刻,都被这份突如其来的遗产继承通知冲得七零八落。她紧紧攥着那几张薄薄的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冰冷的绝望废墟之上,似乎被这封信撬开了一道缝隙,透进来一丝微弱却无比陌生的光。
外婆的老房子……
那个爬满藤蔓、尘封在记忆深处的轮廓,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它破败吗?一定是的。它值钱吗?梧桐区虽然是老城区,但位置并不算核心。它能解决自己眼下的困境吗?苏晚晴不知道。
但此刻,这栋早已被她遗忘的老房子,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一片荒芜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圈剧烈震荡的涟漪。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一种想要逃离这冰冷“空巢”的渴望,在她心底疯狂滋长。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刷地一下拉开厚重的窗帘。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地涌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她眯起眼睛,看向窗外高楼林立的城市。目光仿佛穿透了钢筋水泥的丛林,投向城市边缘那个被梧桐树荫覆盖的角落。
霞飞路27号。
她要去看看它。现在就去。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遏制。她甚至顾不上换掉身上皱巴巴的睡裙,胡乱套上一件外套,抓起桌上的钥匙和那份重要的通知函,像逃离瘟疫现场一样,冲出了这间让她窒息的公寓。
门在她身后关上,发出沉重的回响。那条深灰色的围巾,孤零零地被遗弃在冰冷的沙发上。
? 成年人的告别,有时静得像一片叶子落地:
周明拉走最后一件行李时,苏晚晴的三十岁正式被清空。但亲爱的你发现了吗?
那条被遗弃的围巾,和门缝下的牛皮纸袋——一个埋葬过去,一个撬动未来。
?? 下章预告:
梧桐区霞飞路27号,那栋爬满藤蔓的老洋房正在晨雾中等她。
斑驳的绿漆门后,有外婆藏了二十年的桂花香,
有林晓薇咋咋呼呼的惊呼:“这破房子能开烘焙坊?苏晚晴你疯了吧?!”
而改变命运的那把生锈钥匙,即将插入锁孔。
? 互动话题:
你生命中有没有一栋“老房子”?
它可能是童年外婆家的小院、大学旁租的阁楼,或是心里某个尘封的角落…
在评论区标记#我的老房子记忆#,揪3位读者送定制「桂花糖糕」电子食谱?
……
(明日更新:第三章《尘封的钥匙与记忆》——当铁锁“咔哒”开启,霉味里飘出第一缕甜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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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空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