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作品:《岁岁朝露

    “杨威家暴,杨潮也会有这个倾向。”


    陆祎宁挂掉电话,心中惊涛骇浪。她无法想象杨潮家暴会是什么样子,甚至她都无法将他的名字和家暴两个字连在一起。她所见过的杨潮,最过分的也就是最近对她避而不见。


    他真的会吗?


    网上说,子女总会遗传父母的性格,甚至是复刻父母的命运。很多人排斥父母的为人,却在成年人慢慢变成和父母一样的人。


    那么有一个家暴父亲的杨潮,也会是那样的人吗?一想到那种可能性,陆祎宁就感到深深的绝望,心里所有美好的东西都被打碎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和杨潮不说话的时间越来越久。明明住在隔壁,在同一所学校,偶然碰见的次数却不多。即使碰到,杨潮也只看她一眼,然后便走开了。


    他们好像真的变成了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一眨眼就到了暑假。


    不用天天去学校,陆祎宁想见到的时候应该会多,她要找机会和杨潮说话。要说什么,她也不知道。


    然而暑假过了十天,他们一次都没有碰到。


    也许,暑假就会这样过去。高二也会这样结束。最后,杨潮迎来高考,去外地上大学,不再回到这里。


    他们真的,分道扬镳。


    陆祎宁不想那样。她想问清楚,却不知道怎么问。


    我们可以见面吗?


    上大学了,也要和我发消息,可以吗?


    你以后也会变成那样可怕的人吗?你不要,好不好。我会害怕。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她终于看到很久不见的杨潮,高兴地跑过去,抓住他的书包,“杨潮哥。”可他只是冷漠地回过头,对她说:“我不认识你。”


    醒来的时候,枕头被打湿了。


    天微微亮。她很少能在没有闹钟的情况下这么早醒。点开手机,置顶的联系人依然没有消息。


    妈妈正在打扫房间。垃圾桶里,一瓶桂花酸奶赫然丢在里面,是她最熟悉的包装。


    她连忙捡起来。


    妈妈“哎呀”一声,“都过期了,妈妈给你买新的吧。”


    那不一样,她在心里说。可是有什么不一样呢?不过都是酸奶,不过是因为那是他从前给她的。


    她执着地捡起酸奶,在妈妈嫌弃的目光中洗了洗,拿回自己房间,放在书架上。这个书架还是杨潮送给她的。


    奶奶,爸爸,妈妈,都不觉得她需要一个书架。可是杨潮觉得她需要,就送给她了。后来,她的漫画,小说,笔记本,玩具,都有了可以栖息的地方,不再只是挤在收纳箱里。现在的它们,触手可及。


    而送她书架的人,却已经远离她。


    还有这瓶酸奶,是杨潮两个月前给她的,她那时牙疼,就放着没喝。不仅酸奶,他还给过她很多吃的,巧克力,玉米饼,新出炉的五香瓜子,甚至于那年暑假,他给她做过两个礼拜的饭。


    两个礼拜,每天都做饭给她吃。暴风雨那天,他踩着梯子给她修屋顶。从家里伤心跑出的那晚,也是杨潮找到了她。


    那么好的杨潮,真的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吗?从来都没有主见的陆祎宁第一次怀疑起了别人的说法。


    她走出家门,漫无目的在外面游荡。早餐店的生意很好,人多得让她头疼。她随意挑了僻静的地方走,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要做什么。她的心太乱,怎么都理不清。


    她想去找杨潮,可杨潮不理他。她想知道杨潮是否真的会变成黎笙说的那样,可没有人能给她一个答案。


    一只虎斑猫忽然从眼前经过,脖子上戴着一个金色的东西。陆祎宁记起,她第一次遇见杨潮时,也是因为要追一只虎斑猫。它给杨潮舔舐伤口,还防止她靠近。杨潮说它的名字是小虎。


    如果现在这只猫是小虎就好了。她心中一酸,蹲在地上,轻声喊道:“咪咪,你认识小虎吗?”


    已经走出五米远的虎斑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陆祎宁愣住。


    它仿佛在打量。几秒钟后,它转过身朝陆祎宁走来,站在她的脚边,然后脑袋一歪,蹭起了陆祎宁的膝盖。她忍不住用手抚摸着它的脑袋和后背,尾巴,“你真乖,真亲人,比小虎亲人多了。小虎,你认识小虎吗?”


    “小虎!”


    小虎?


    陆祎宁循声看去。踩着恨天高的女人正提着皮包往这边走来。陆祎宁看到了那皮包上的LV字样,意识到这是个有钱人。她刚刚以为虎斑脖子上戴的是铜饰,但如果是跟着LV的女人,恐怕真的是金子。


    “小虎亲人,但一般不喜欢别人摸它尾巴,看来它很喜欢你呢。”对方温柔朝她笑笑,“不过我要带它回家了。”


    “这只猫叫小虎?”陆祎宁忙问。


    “对,是叫小虎,怎么了?”


    “那你认识杨潮吗?”


    “不认识。”对方感到有些疑惑,但看得出这小姑娘有心事,便也有了几分耐心,“他是谁?”


    “我的朋友。”陆祎宁说:“他以前喂过一只流浪猫,给它找了领养。那只猫也是个虎斑,也叫小虎。”


    “他是二十六中的?”对方似乎想起了什么。


    “对对对,是二十六中的。”


    “那应该就是他。小虎的确是一个男孩给我的。去年4月,我带着大花逛公园,他抱着小虎过来,问我要不要收养。我问他是不是自己的,他说不是,是流浪猫,想给它找个领养。说这猫性格很亲人,很健康,而且已经打过针,做过驱虫。”


    女人蹲下了身,摸着小虎的头,“我问他怎么不自己养,他看起来挺爱这只猫的。他说家里人不喜欢猫,所以不能养。我觉得这孩子很真诚又细心,而且猫也确实挺亲人的,就收养了。那男孩身上穿着二十六中的校服,应该就是你说的杨……杨潮。”


    他家里人不喜欢猫……还能有谁呢?是因为杨威。小虎紧张杨潮的伤口,那杨潮一定曾经对它很好。杨潮一定很喜欢它。可是因为杨威,杨潮哥却不能收养它,而是选择把它交给别人。


    他说:“它在新家生活得挺好,咱们别去了。”


    比从前胖了一圈,毛色油光水亮,还带着首饰,一看就知道是被好好爱着的小虎。杨潮却选择跟它相忘于江湖。


    难道现在……杨潮也要和她相忘于江湖吗?


    小虎,黎笙,现在又轮到她……杨潮似乎总在一次次地推开别人。


    而且,可以这么认真对待小虎的杨潮真的会变成黎笙说的那样吗?


    “你有什么心事吗?”


    最近压抑太久了,心里的话无法对任何人说。此时忽然有人问起,陆祎宁就有些绷不住了。因为小虎的关系,她们之间多了一丝亲近。


    她抚摸着小虎的脖子,看着眼前这位知心大姐姐,忍不住说:“姐姐,所有的子女都会遗传父母的性格吗?”


    “这倒是一个很深奥的问题。”她想了想,“有一些原理,因为子女毕竟继承父母的基因。很多人认为基因决定性格,从而决定了人生。”


    陆祎宁学过生物学方面的基因知识,理解起来并不难,这也是她为什么无法反驳黎笙的缘故。


    “但是呢,也有很多人认为基因不完全决定性格,比如我。我觉得性格和人生都不是完全由基因决定。除了基因,还有环境,成长,和爱,等等。”


    她大约是回想起了一些事情,目光中流露出怅然和温情,“比如我的妈妈,她从小就非常缺爱,但是我并不缺爱。因为我妈妈知道缺爱有多痛苦,所以她尽可能地将所有的爱给了我。于是我不缺爱,我非常幸福。当然,这是另一个反面。总之,人是复杂的,不要以偏概全。每个人的人生不是理论。有人信命,所以屈服了。有人信自己,所以愿意去改变。”


    渐渐地,陆祎宁的脑海变得清晰。那一团乱麻忽然就找到了一个线头,慢慢扯出来,找到了方向。


    是啊,人生不是理论。她为什么要用理论否定掉杨潮哥?黎笙有她的道理,虽然她成绩的确很好,但在这件事上也不一定对!她不是他,不能对他的人生盖棺定论。


    小虎的尾巴打着弯,溜到她的手心。陆祎宁摸着小虎的尾巴尖,心里软成了一团毛线。小猫不喜欢别人摸自己的尾巴和肚子,小虎能自己将尾巴送上门来,一定是很信任她了。


    而这份信任并不来自她本身,只因为那个男孩。


    “小姑娘,不要信命。”大姐姐语重心长地道:“人生掌握在自己手里,想要什么就去追求什么,不要被所谓的宿命论困住了。”


    “谢谢。”陆祎宁的目光注视着她和小胡离开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见,然后拨打了黎笙的电话。


    黎笙在电话里沉默良久,最终道:“那就祝你好运吧。”


    挂断后,陆祎宁着急地往体育馆的方向跑去。玲玲说李顺和杨潮最近每天都在体育馆打篮球。


    馆里聚集了很多人,打球的,看球的,送水的,唯独不见他们的身影。她拨了李顺的电话。


    那边很快接听,“喂!祎宁……今天我家有事就没去,杨潮在呢……行,你跟他好好说。”


    她定了定神,开始拨打杨潮的电话。隔了这么多天,依旧无人接听。


    她问了附近的人,得知杨潮去外面买水了。


    陆祎宁有些着急,不想再等,便离开体育馆,来到一片宽阔的草地。便利店旁边吃早餐的人太多,这里人少,正是说话的好地方。杨潮回来一定会经过这里。


    远处隐隐有些吵闹声,似乎还夹杂着杨潮的名字。陆祎宁循声望去,看到那里聚集了一堆人。


    ”怎么?打球打不过开始打架?”杨潮本就心情不悦,如今被带人拦住去路,更是心中窝火,“我懒得跟你动手。真要打起来,我也不会输给你。”


    这人刚在球场上输了,这会儿就来堵他,明显是来者不善。


    “好大的口气啊杨潮,我最近听说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对方眯起眼睛,挑衅地道。


    杨潮暗暗捏紧了拳头,“你什么意思?”


    对方冷哼一声,大声道:“听说……”他似乎是故意要吸引别人的注意,“咱们这位球场上的常胜将军,前几年妈妈跟人跑了。我还听说,你爸就是因为这才跟你妈离婚,你妈没脸要你,才……”


    “你放屁!”


    杨潮握紧的拳头顿住。有人比他更快。


    是一个女孩。卯足了力气将比她高两头的男生推了出去。后者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在地上。


    是陆祎宁。


    总是唯唯诺诺的陆祎宁,不仅将人推倒,还板着脸大声骂道:“你才不要脸!你别在这里瞎说。打球打不过,就在这里人身攻击,你才不要脸!”


    “去你妈的!”输给杨潮也就罢了,如今被一个小姑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他岂能容忍。直接爬起来就要去抓陆祎宁的脑袋。


    手还没碰到,就被杨潮制住了。


    两个人就那么打了起来。


    陆祎宁怔怔地看着杨潮。她第一次看到杨潮打架,原来,他真的会打架。可是,她不害怕,也不抵触。


    因为,她知道是为了保护自己。杨威的拳头是伤害自己的孩子,而杨潮的拳头是保护自己的朋友。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区别。


    杨潮不会伤害自己的家人,也不会伤害自己的朋友。


    ——


    人群散尽。


    他们坐在草坪边的长椅上。


    杨潮的脸上挂了彩,嘴角带着血迹。


    陆祎宁很难受,“疼吗?”


    杨潮扯了扯嘴角,“习惯了。”


    陆祎宁条件反射地想到是因为杨威,心中酸涩。她将刚买来的创可贴递给他,视线落到他右手的擦伤,说:“我来吧。”


    杨潮没有动,任凭陆祎宁将创可贴贴在他的脸上、嘴角和右手。她的手很小,软软的,很温暖,一下一下地拂过他的心脏。


    他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贪恋这样的温暖,推开的理智摇摇欲坠。


    陆祎宁两只手支着长椅,目光看向很远的地方,“杨潮哥,我们来聊天吧。”


    杨潮说:“聊什么?”他的声音平静,终于没有了冷漠,恢复到了从前。


    这让陆祎宁有点高兴。她说:“你不理我,是不是因为我那天看到了杨威那样对你,你没有办法接受?”


    杨潮没有立即回答。他能猜到陆祎宁要聊这些,但是没想到她能这么开门见山地提起,完全不给他任何迂回的机会。


    而且她是怎么能想到这一点的?她的脑回路,根本做不到。大约是有人告诉她的。如果她真能做到,也不至于无法应付她的家人。


    陆祎宁不会将此事告诉别人。他信她。除非……


    “是黎笙说的吗?”杨潮直接了当地问她。


    陆祎宁有点紧张,小心看了看杨潮。他并没有生气,只是在问她。而且,陆祎宁也不打算瞒着杨潮。她既然要杨潮对她坦诚,她自己就要先坦诚。


    她大胆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是,所以是真的吗?”


    对于陆祎宁如此的直白追问,杨潮有点惊讶。


    陆祎宁见他没有回答,又坐近一些,逼得杨潮退无可退,“是真的吗?你告诉我,不能平白无故不理我。”


    少女的赤诚如同春日的阳光。杨潮被这阳光晒着,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缓缓滚动着,仿佛一颗种子在顶着土壤,撬开尘封的枷锁,努力想要破土而出。


    陆祎宁不知道,在不理她的这些天里,杨潮的心情并不好。


    那天她突然出现,挡在杨潮面前。他心里是那样震惊。他不知道她怎么闯了进来,不知道为什么她有勇气面对暴怒的杨威,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面对和陆祎宁的关系,也担心杨威会不小心伤到她。


    这么久,杨潮都忍了过来。可是当这个女孩挡在他身前的那一瞬间,他却崩溃了。


    她以为的无所不能的朋友不过是被杨威踩在脚下无法挣脱的可怜虫。


    要如何面对呢?他们在一起,总会要再碰到杨威。到时,陆祎宁没法心安理得地走开。难道真要让她来保护自己吗?她能保护自己什么呢?该是自己保护她才对。


    自己是杨威的孩子,没办法,可是陆祎宁是自由的。她不该知道这些,也不该被卷进来。


    杨威是个疯子。虽然他一直没有对旁人动手,可是以后的事,谁知道呢?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妈妈挨打时,杨潮也不曾想过有一天拳头也会落到他的身上。


    他只能推开陆祎宁。


    晚上,杨潮看到她发来的消息,愣了很久。没想到她还能忍着自己的冷漠送药。平日里因为一句话就难过很久的陆祎宁应该抱着被子哭,而不是硬着头皮关心他。


    他还是去拿了药。其实他不需要,他只是贪图那一点温暖。


    第二天,他看到了躲在垃圾桶后面的她。她明明想见他,想跟他说话,又只能躲着。


    他不接电话,不回消息,将她推到自己的世界之外。他想,自己的人生已经烂了,不该再让陆祎宁受伤。虽然她很难过,但比起靠近他,如今形同陌路是最好的选择。


    陆祎宁总会放下他的。黎笙用了几天,陆祎宁可能需要更久。但是总会放下的。那时,她会自由自在地活着。


    而杨潮就是个混蛋。面对想要帮助和保护他的姑娘,不仅不感激,还那样冷漠无情。即便知道这样很伤害她,可他还是这样做。


    他坚守着这样的法则。


    直到今天,被他这个混蛋伤害的陆祎宁,在他被人羞辱的时候,却毅然决然地站出来,保护了他。


    他忽然就没有办法走开。


    他想要去靠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