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联盟最高会议结束后，主星宏大而美丽的夕阳散落在上城区每一寸土地上。会议大楼前长而宽的阶梯上，一群衣冠楚楚，面色沉稳的人从身后的高楼中走出，即将迈向这个宇宙的各个角落。


    问无愧拉着张帅脸，小鸡仔似的跟在联盟典狱长的屁|股后面，跟他一起的另一只小鸡仔叫赵柳，是他顶头上司典狱长大人的亲外甥女。


    两个人低着头，也不交流，只是一个是因为刚挨了训，一个是怕自己成了池鱼。


    “坎伯兰元帅。”老母鸡赵正奇停下脚步，只是后一句话音还没跟上，背后就传来一声不服的哼气，不用猜都知道，赠品肯定是个巨大的白眼。


    没理会小孩儿的置气，典狱长赵正奇同闻声回头的坎伯兰元帅对上视线。他那双看死|刑犯都十分温柔的眼睛弯了弯，岁月的细纹攀上眼角，平添了几分慈爱，“听说下个月就要办婚礼了，还没来得及恭喜你。”


    坎伯兰元帅是个面相十分严肃的人，同赵正奇站在一起，打眼一看就跟两个活的反义词一样。


    按常理来说，年岁渐长后人的面貌总会生出些温柔慈祥的影子，就像赵正奇一样。但偏偏的，这常理在星际联盟元帅的身上，就是丝毫不起作用。


    坎伯兰元帅如今已经年过六十，皱纹与发白的鬓发却只为他增了许多威严冷漠，恐怕整个星际联盟，除了问无愧再没人能破了他的功了。


    这会儿看见了刚同他吵过一架的问无愧，额角又隐隐抽动起来，再看向一直以来都只会和稀泥的赵正奇。说不准到底是因为听了他的恭喜还是别的什么，胸口堵了一口气，挤得眉心的川字都更深了些，“邀请函已经送去J-001，到时候再恭喜也不迟。”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上车走人，车起飞时掀起的气浪打在三人脸上，十分有十二分地不把J-001星的一把手放在眼里。


    所幸赵正奇是个好脾气的，只抬手弹了弹肩膀，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带着自己的两只跟屁虫上了车。


    赵柳眼疾手快地先问无愧一步抢了副驾驶的位置，挥挥手赶着人去了后排同赵正奇一起坐。


    车刚起飞，赵正奇就合上签好的电子文件，推到了问无愧面前。重新翻开的电子光屏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在昏暗的车厢里照在他脸上，像手术室里晃眼的无影灯。


    “申请我已经批了，一会儿回了酒店收拾收拾，你就直接去下城区带人，我们尽早回去。”赵正奇姿态放松，既没有要批评人的想法，也没有想提起会议大楼里发生的事的意思。


    这辆车是联盟统一配的，后座虽然宽敞，但对问无愧那双长腿来说还是有些委屈了。收好文件，问无愧不经意地咳了咳，清清嗓子。他这会儿倒是没有不服气了，收着腿坐的板板正正，像个学前的乖孩子，“您不骂我？”


    “哼。”赵正奇短促地笑了一声，车窗外逐渐亮起的灯光透过遮光膜照进来，飞速掠过的光影晃得人心焦，“骂你什么？替联盟省钱？”


    说起来倒是让人觉得好气又好笑，刚才在会议大楼里，因为曾经的事，一向抓着问无愧不放的坎伯兰元帅，这次又没放过送到嘴边的蛋缝，怒骂他扰乱安全署正常的行动计划。


    而问无愧在来之前，已经被赵正奇耳提面命，再三嘱咐他忍一时风平浪静。前半场他也确实十分听话地保持着微笑点头嗯，秉持着狗咬我我不咬狗的优良品德。


    只是再好的脾气，整场会议都要时不时找机会提起来骂他两句，哪怕是只卡皮巴拉也要咬人了吧？


    退一步越想越气的问无愧忍无可忍，直接当着一众联盟领导人的面呛声道：“元帅大人的军队什么时候并入安全总署的？现在连这种事儿都归您管了？”


    虽然两人一直不对付，但坎伯兰总归是个元帅，这样没完没了地苛责一个年轻人，多少有些让人觉得失了风度，“心浮气躁，冒进贪功，还丝毫不知道反省！”


    “我反省？”问无愧是真的烦了，也确实还年轻气盛，“等你一轮轮计划好，那孤儿院早就被炸上天了！现在是我抓到了人，你还得感谢我给联盟省了趟去J1星的能源经费呢！”


    在这里彻底沦为骂架现场前，赵正奇带头和起了稀泥，最后由联盟秘书长亲自叫停，坎伯兰元帅才算有了要收敛的样子。问无愧倒是人如其名，问心无愧，直到走出大楼都还是觉得不解气。


    按规定来说，只是个监区长的问无愧其实是没资格参与联盟会议的，每次被拎过来都是挨坎伯兰的骂，次数多了难免有怨气。他挠了挠脸，“是那老头总逮着我不放。”


    刚才还龟缩保命的赵柳，这会儿却悄咪|咪转过来帮腔，“真论起来，明明每次问问都是立了功的。”


    问无愧不乐意听她叫自己问问，但这会儿受惠于人，只是抗|议地用膝盖撞了撞对方的椅背，没吭声。


    看着这两个糟心孩子，赵正奇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挺自豪……”


    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来，像是疏解了心中的什么郁结，赵正奇道：“以前也就算了，这次虽然救了人，但也只是下城区的孤儿，在上面那些人眼里，你的功远没有干涉安全署行动的过大。”


    “他们根本不把人当人。”赵柳垂着眼，抠了抠座椅靠背。


    “当然。”赵正奇看向自己的外甥女，像是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事，“即便是主星的下城区，地位也大都比不上咱们监狱里的犯人。”


    赵柳噎了一下，扭过头不说话了。


    “还有你，”赵正奇的目光比夕阳还要温和，落在问无愧脸上，却又仿佛昆仑镜般洞察一切，“虽然我个人认可你的功劳，但检讨报告还是少不了，至少明面上要跟安全署过得去。”


    一份检讨报告而已，对常年被批评教育的问无愧来说，那简直就是手拿把掐。在回梅勒菲酒店的路上，一篇言辞恳切情感丰满的检讨就此诞生了，赵正奇看着从旁边递过来的检讨，闭了闭眼才接下。


    布尔克什港是主星上下城区交界处最大的接驳港口，虽然主星有官方港口，但监狱区主星——J-001星的他们都偏爱走鱼龙混杂的布尔克什港。


    官方配车虽然本身不怎么惹人注意，但它代表的意义在这种地方太过扎眼，赵正奇迅速把问无愧从车里扔出来，气浪还未平息，车就已经跑没影了。


    下城区的地方不算大，却仍然分了上中下三个区。像是要在这个日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从把别人压在脚下的满足感中取得一点微弱的自尊。


    而下城区的安全署就在溪上区，那个差点被恐怖分子的炸弹炸上天的孤儿院在和它隔了两个街口的位置。


    其实不算远，但这里的安全署只有一辆配车，据说当时被治安官开回家了。


    移动硬件没了，再加上剩下的警员本来就懒散，根本没有像坎伯兰元帅说的那样——安全署有自己的行动计划。他们只是等着，等着犯人的恐吓视频传遍社交网络，等着舆论逐渐发酵，等着上城区的安全总署派人来解决，一向如此。


    如果不是那个恐怖分子自己把视频传的到处都是，安全署想必也不会管，那他的计划或许就真的成功了。很显然，上城区掌握一切的高官们，其实并不在乎这里其他人的生死。


    一个孤儿院，一群没爹没妈的孩子而已，怎么比得上营救他们所损耗的能源呢？


    也是，大象怎么可能会在乎脚下蝼蚁的性命。


    问无愧插着兜拖拖拉拉地往前走，中途邂逅了一颗十分合心的石子，于是便一路踢着它。


    “是J1星问无愧问监区长吗？”


    小石子飞到一个缩肩躬身的影子里，问无愧掀起眼皮，看到了一张简直是照着贼眉鼠眼这个词长的脸。想起自己来开会才带上的胸针，问无愧扫了对方一眼，又看向不远处饱经风霜的安全署配车，大概知道这人是来送犯人给他的。


    “是我。”没有在别人眼前当智障的习惯，问无愧只好舍弃了那颗合心的小石子，问：“人呢？”


    贼眉鼠眼的治安官巴伦搓了搓手，像是牙疼般笑了笑。他长得格外高，但大概是常年习惯缩肩塌腰地与人说话，看起来反倒是比还没停止发育的问无愧还要矮半个头似的，“大人，那个爆炸犯……他简直是个疯子，我们确实带不出来，只好来请您了。”


    问无愧看了眼时间，点头跟他们走了。


    那个将无名孤儿院炸上天未遂的爆炸犯智力不正常，这他是知道的，毕竟当时还是他把人抓回去的。


    “这次能抓到爆炸犯多亏了您，听说您如今才22岁，这么年轻就当上了总监区长，果然是年轻有为，十分有实力。”巴伦扭过身把爆炸犯的档案递出来，显然很想拍拍对方的马屁。


    问无愧头也不抬，敷衍道：“嗯，对，家庭实力。”


    联盟最高法|院的**官和主星研究院副院长的独子，的确很有家庭实力。巴伦几乎咬碎了后槽牙才挤出一个微笑，马屁没拍到对方心坎上，倒是戳碎了自己的心窝，骂人的话在肚子里滚了一圈，只好冲向另一张嘴。


    接过巴伦从前面递来的档案，照片上一个歪着脖子咧嘴笑的男人映入眼帘——劳·丹尼斯，男，47岁，25年前曾参与一场非法实验，被研究院除名，从此不知所踪。


    年迈的安全署配车在行进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它的速度已经提不上去了，即便把速度提到最高也跟城市限速有着不小的差距。


    余光中窗外行人倒退的面孔清晰，问无愧捏了捏眉尾，点开了丹尼斯的照片——金发碧眼，面容深邃，如果不是那诡异的表情和面部肌肉，他看起来应当是个十分英俊的人。


    且能够在25年前任职于研究院，相必原本也不是个脑子不好使的。


    问无愧正分心着，突然一个急刹，手里的档案脱手滑落到前方的座位下，也不知道撞上了什么东西，居然又被反弹了回来，和车子一起刹停在了他的脚下。


    劳·丹尼斯的照片还保持着放大的状态，虚拟屏幕的蓝光忽然闪了两下。问无愧头抵着前座靠背，垂眼盯着照片里那个怪异的眼神，在屏幕乍然熄灭时，他莫名歪了一下头，像照片里的动作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