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作品:《如果你愿意》 “你个吃臭虫的野人!眼睛长脚底板上了吗?看不到这是安全署的车吗?!”如今到了下城区,这位溪上区安全署的治安官巴伦,仿佛是个进了自己地盘后耀武扬威的老鼠,这下腰也不弯了,肩膀也能舒展开了,一开车门就是顿破口大骂。
问无愧捡起好像摔坏了的虚拟档案屏丢在旁边,呲牙咧嘴地捂着自己扭到了脖子起身——这辆车的设计简直丧尽天良!伸不开腿也就算了,这下居然还把脖子给抻了。
叫骂声不停,他听的耳朵疼,用力拍了拍副驾驶的靠背,试图把站在门口的巴伦叫回来。可惜对方正骂在兴头上,还是有眼力价的司机畏畏缩缩地绕了一圈,走到巴伦身后才把人叫停。
车前,等了半天绿灯,又安安分分地走斑马线的三好文明少年扶着车前盖起身。少年身量单薄,看起来弱不禁风。
在下城区这个年龄的孩子差不多都是这样,长年的营养不良加上薪酬微薄的劳累工作,就算是神仙来了恐怕也健壮不了。
这孩子还有着厚重的刘海,几乎像个不匹配的锅盖一样盖住了他的上半张脸。
捂着脖子的问无愧下车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一点眼睛都不漏,能看见人吗?
这么想着,手指就贱嗖嗖地拨开对方毫无防备的刘海,看到了一双不算常见的灰色眼睛。而且他的颜色更深些,像是灰雾弥漫的密林,让人一落进去,就感受到了秋冬时晨露的湿冷。
啪的一声,他的手被人轻轻拍开,似乎刚养护过的浓黑发丝像是落下的帷幕般,又重新将那片深灰掩盖回阴影中。
那辆安全署配车速度虽然很慢,被撞一下却也不是闹着玩的。可少年只拍了拍身上的灰,又扒着手臂看了下自己破皮的胳膊肘,既没要求道歉也不提赔偿。
他冲眼前虽然看起来很贵,但挺没礼貌的人点了下头,自顾自就走了,脚步快地仿佛撞人的是他,正在肇事逃逸。
问无愧眼角抽了一下——苍天明鉴,他只是想谈赔偿一下而已。
视线从逃走的背影,落到副驾驶外站着的巴伦身上。问无愧看着对方立刻谄媚起来的笑容,难得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哪里是安全署,恐怕在下城区的人眼里和□□也差不多了吧。
看把那孩子吓的。
到了溪上区的安全署,下车前问无愧还没想明白即使对方是个疯子,上禁锢的道具不就行了?再不济打一针镇定剂也就安静了,他们到底是怎么带不走人的。
直到他迈进还需要人力推开的安全署大门,走在角落都长了青苔的通道里,看到除了手铐叉棍就没什么东西的收监室。
别说镇定剂了,他们这连个新点的手铐都没有。一开始看到那辆烂车的时候就该明白的,摆设一样的下城区安全署,能有什么装备可用。
问无愧彻底不说话了,甚至没让这里的人跟着他进去,要了钥匙和道具就自己进去了。
哐的一声,最里面的一扇铁门被撞的震天响,另外几个收监室零零散散响起几声咒骂。但他们越骂,那扇铁门就被撞的越响,几乎令人生出一种微妙的焦躁,对着这么一个神经病,没人想惹上一身腥,渐渐的骂声也就消失了。
问无愧可以说是完美继承了他母亲优越的外貌,和父亲极具安全感的身材。他生的高大,上个月回家时母亲拉着他量身高,看着又涨了3厘米的数字忍不住叹气。
“怎么了,别人都怕孩子不长个呢。”他觉得好笑,温顺地弯下腰,好让母亲抚摸和她一样的栗色羊毛卷,两双一模一样的乌黑眼珠对在一起,都忍不住笑了。
“你再长就要捅破天去了。”母亲笑起来很温柔,任谁看到都要忍不住放轻呼吸和语气,生怕惊扰了她。
她常年泡在实验室里,皮肤很白,吹得半干的长发拢住那张过分漂亮的面庞——简直就是一块焦糖奶油蛋糕——这是他沉默寡言的父亲写在日记里的原话,落在问无愧少时捣蛋,翻腾出来的破旧笔记本上。
所有人都说问无愧和他母亲长得很像,除了他的父亲。只有他的父亲,在被儿子追着撒泼的时候涨红了耳尖,护着自己从未示人的笔记本,说他和他母亲一点也不像,所以绝对不会叫他焦糖奶油蛋糕,顶多是个焦糖爆米花。
问无愧看着脚下随着灯光变化的影子,那头卷发各有各的想法,倒是真的有些像颗爆米花。
爆米花本花最终停在走道尽头的铁门外,当初抓捕丹尼斯的时候很匆忙,他刚把人反制在地上,一拥而上的上城区安全署警员便匆匆将他隔离开。
直到最后,他们别说是说上话,就连真正的照面都没打。
此时隔着一扇哐哐作响的铁门,问无愧第一次和劳·丹尼斯对上视线。
这的确是一个曾经十分英俊的男人,如果没有走上过弯路,如今也应该是一个十分优秀的人。
问无愧掏出换押通知书,语气没什么起伏地念了一遍。一边垂下眼,一边眼疾手快地,将手铐的一头扣在不知为何呆住的丹尼斯身上,另一头则扣上了铁门的横杆。
冰冷的金属相互碰撞,发出一连串的响声。问无愧念完通知书,掏出钥匙又重新看向丹尼斯,“我是J-001星总监区长问无愧,现在正式押解你转移,希望你配合。”
“知意……”丹尼斯口水直流的嘴巴张张合合,原本没有焦点的眼睛如今死死地攥住问无愧的脸。他歪着脖子咧开嘴,像是很高兴,用别扭的发音又叫了一遍,“……知意!”
问无愧钉在原地,眉头深深地拧着,重新审视了一遍这个兴奋起来的陌生男人。
知意,薛知意。那是他母亲的名字。
“辛昱!”
厚重的锅盖头让单薄的少年看起来头重脚轻,辛昱回过神,滚烫的热水溢出杯沿,他仿佛刚刚恢复知觉般猛地缩回手,将烫红的指腹捏在冰凉的耳垂上。
“发什么愣呢?叫你半天了。”妹妹头的女孩叫幸蓝,她十分自然地用手里的抹布将多余的水渍擦掉。隔着一张窄桌,粗暴地将毫无防备之力的厚重刘海全都撸了上去,露出辛昱那张总是惹祸上身的脸。
饱满的额头和深灰色的眼睛全部暴露出来,配上他慢半拍的表情,很是招人,只不过是招人想欺负他。
“在想……工作的事。”辛昱后退一步避开幸蓝的魔爪,柔软乌黑的头发便落了下来,世界在他眼里又变回了影影绰绰的模样。
“工作?”幸蓝像是终于想起来自己来干嘛的,“我就是为这事找你的。”
辛昱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还是有些不习惯它的触感。
“你怎么把工作都辞了?那些地下的肮脏行当总是被骚扰也就算了,怎么咱们面馆的也不干了?”幸蓝无意识地攥着抹布擦来擦去,质问的语气也弱了些,有点担心,“你是不是摊上什么事了?”
“没有,我很好……”辛昱似乎不想聊这个,遮挡后的眼睛四处乱飘,落到门后露出的半个脑袋瓜上,仿佛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安安!”
老旧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看起来不过六七岁的小男孩挤进来半个身子,先是怯怯地瞄了眼幸蓝,随后快步走进来,扑到辛昱的腿边,“哥哥。”
辛合安是无名孤儿院的孩子,辛昱也是。
“那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幸蓝不甘心,这半年来辛昱陆陆续续辞去了很多苦力活,如今连她们家面馆的工作也辞了,这太反常了。
孤儿院不会收留成年的孩子,而下个月辛昱就要离开了。这些年他拒绝被领养,拼命打工赚钱,不就是为了能够在成年后带着弟弟一起离开吗?
那现在又为什么放弃了呢?
是看不到活下去的希望吗?
幸蓝是他唯一的朋友,这么多年来,关心他几乎成了她的一种习惯,“不愿意说就算了,但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肯定会帮你的,随时都可以告诉我。”
口袋里的通讯仪震动了好半天,幸蓝的半条腿都麻了,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冲兄弟俩摆了摆手,“干嘛!我这就回去了,别催了。”
斗嘴的声音渐渐淡去,辛合安拽了拽哥哥衣服,小声说:“哥哥,不能告诉蓝姐姐吗?”
反扣在桌面上的最新款通讯仪里,是不久前辛昱第一次主动发出的消息。
【辛昱:我可以邀请一个朋友吗?】
【母亲:不行】
十分简短的两个字,连一个多余的标点符号都没有,是漠不关心,也是他毫无选择的权力。
做出选择后,拥有,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失去。
辛昱低下头,在辛合安的视角里,那双深灰色的眼睛蒙上了一层他无法理解的浓雾。摸了摸弟弟的脑袋,辛昱刚养出血色的嘴唇苦涩地弯了弯。
他摇摇头,叮嘱道:“谁都不可以告诉哦,会给大家添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