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盟主星的九月已经有些凉了，但在J-001星，热浪还并没有完全褪去，虫鸣聒噪。


    送走了下城区安全署的两位押解警员，问无愧最后看了一眼单向牢房后疯癫的丹尼斯。


    在安全署时听到他喊母亲的名字，虽然当时有一瞬间的警惕，但又想起档案里说，25年前这人也在研究院里工作。


    当年的母亲也不过只是个刚刚进入研究院的新人，作为同事，那么认识他母亲其实也算合情合理，错认和母亲相像的他似乎也能说通。


    可他不是已经失了神智吗？


    ……算了，总归人已经带回来了。


    问无愧摇摇头，拿起通讯仪时，收到了一条推送——“厄洛斯的春天是一望无际的花与海”。


    厄洛斯星，一个和他离着十万八千里的星球，就连晚上仰望星空都看不到的地方。


    拉黑删除一条龙，问无愧不明白这八竿子打不着的活动，为什么会推到他的通讯仪上，肯定是小6又拿他的通讯仪刷旅游的宣传视频了。


    回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和工作消息，问无愧点开了亲爱的典狱长大人的对话框。


    【全自动闯祸机：我要请假。】


    对面秒回，但和大众认知的形象截然不同。


    【退一步大师：滚。】


    【全自动闯祸机：赵柳，我要举报你偷尊敬的联盟典狱长大人的私人通讯仪。】


    搬了个小板凳挨在赵正奇边上，正等着对方审查签字的赵柳心虚了一下。


    在迅速删除两条消息，并恭恭敬敬地把通讯仪递给毫无发觉的赵正奇后，她倒打一耙道：“小舅，我举报问无愧消极怠工，他今年的假期明明都休完了！”


    赵正奇无视了外甥女的抗|议，接过通讯仪。


    【退一步大师：去填个申请表给我签字。】


    走完流程，问无愧在天黑前办完了今日份的所有工作，还在偶遇赵柳的时候顺便斗了个嘴，把人气地扭头就走。


    J-001星是监狱区的主星，这里的天空大多数时候都是铅灰色的，有些压抑，长时间凝望会让人生出一种无力感。


    但今天恰好是个好天气，于是日落时分，紫红色的晚霞弥漫了半片天空，像是厄洛斯星宣传广告上的那片花与海，令人惊叹造物主的神奇画笔。


    回到住处时，他刚走到门口，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半人高的圆柱体滑出来，电子屏幕上的表情很高兴，“欢迎回家！我是启明星最新款智能管家机器人116号，您可以叫我小6。”


    “小6，删除你的自我介绍。”问无愧推开它，自顾自进了屋。


    “第219次拒绝，这是小6的个机风格哦~”


    脱下外套递给伸出机械爪的小6，问无愧靠着墙低头看它，无情道：“可你已经不是最新款了。”


    尽职尽责挂衣服的机器人转了一圈，并没有因为这个人的无礼生气，“小6可以假装是，这样不仅能够凸显主人的财力，还可以提高小6的身价，小6认为很棒！”


    天边的余晖从巨大的落地窗挤进来，填满了整间屋子。问无愧笑了一下，敲了敲小6梆硬的脑袋瓜，转身道：“给我收拾两个行李箱，一个寄回联盟主星，另一个是去极地星。”


    “哇——”小6拖着长音咕噜噜地滑走了，它把自己连到屋子里所有音响上，因此即便它现在在二楼，也能陪问无愧说话，“‘冰凌把星辉揉成碎钻，洒在极地星的绒毛毯。’小6一直都很想去看看，那个据说能把机器人脑袋都冻掉的星球呢。”


    问无愧打开电脑，下一刻屋内的灯光便适时亮起，将晚霞赶回天空的画布。


    接收‘退一步大师’发来的档案时，他回道:“少看些旅游宣传，我可没法带着个铁坨到处跑。”


    “真失礼。”小6回答。


    极地星是前些年十分热门的旅游星之一，整个星球都被冰雪覆盖，四季如冬，别处难得的极光在这里却成了家常便饭。


    直到今年一个携带枪械的走私人体器官团伙逃窜至此，旅游业才冷淡了些。


    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安全总署和军队都派了许多人实施抓捕，至今却也没多少进展，有关负责人便联系了赵正奇，希望能借调问无愧前去协助。


    问无愧曾经有一段时间，因为联盟的生活太和平太无聊，致力于研究一些审讯犯人的小机器，经安全审查后送给处罚部门用，后来监狱里的犯人死的死释放的释放。


    看着越来越空旷的监狱，他又向典狱长申请，亲自带人去围剿了一支小型星际海盗充盈牢房，并在零伤亡安全返回后声名大噪。


    一度让曾经以多对少还输给过星际海盗的联盟元帅颜面扫地，至此之后便总是被拎到会议大楼挨训，久而久之便偏要跟胡子都白了的坎伯兰元帅作对。


    星际海盗绕过监狱区袭击主星，问无愧一支突击小队就飞过去，炸了人家东拼西凑的舰船不说，还把还在紧急反应部署的元帅气出一场高烧；


    这次主星下城区有人要在孤儿院搞爆炸，预告视频满天飞，人心惶惶，消息刚往上传，问无愧闻着味儿就把人端了。美名其曰省的联盟再送一趟，逼着元帅吹胡子瞪眼地夸他一句，恶心地三天没吃下饭。


    这些年问无愧也被外派，去协助过很多地方，每次都会跟赵正奇要假期。因此虽然他今年的假期休完了，但是攒起来的假期也足够他断断续续休个一年多了。


    这次去极地星，视情况说不定还能再加一个多月的假。


    比起奖金，带薪休假简直不要太美。


    在住处美美地休息了三天，把相关资料和文件都看的差不多后，拉上行李箱，告别小6，问无愧又踏上了去往极地星的飞船。


    在下城区，人们每天要做的事几乎都一模一样，因此时间总是流逝的格外匆忙，转眼间连10月都过了一半。幸蓝再次来到无名孤儿院，却找了一圈也没看到辛昱和辛合安。


    马上就是辛昱的生日了，她本想用攒下来的钱，带兄弟俩去一次游乐园的。


    走神时看到楼下经过的人影，她喊道：“张老师，辛昱去哪了？”


    “辛昱啊——”张老师想了一下，回道：“他走了呀，带着小安一起的。”


    幸蓝秀气的眉头拧在一起，无法理解，“走了……那他们去哪了？有留下什么东西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呀。”张老师还要忙着去照顾孩子们午睡，聊两句就赶着要离开了。


    “哥哥，什么都不留的话，蓝姐姐会担心我们吧？”辛合安躲在辛昱的怀里，声音小到辛昱都得弯下腰才能听清。


    可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戴着无框眼镜的严肃女性就开了口，“从今往后，下城区和你们再无关联。”


    阳光落在孟文娴的镜片上，阻隔了眼睛，让她看上去更加严厉。没有偏头，划过手里的虚拟屏幕后继续道：“以后在有第三人在场时，禁止辛合安叫你哥哥或同等意义的称呼。”


    “这是我们一开始就定好的。”


    辛昱捏了捏弟弟紧攥的手心，头发被修剪后露出的五官漂亮柔和，看起来仿佛十分柔弱可欺。但他山根的左侧有一颗不太明显的黑色小痣，盯久了，会将那双温柔的深灰色的眼睛衬得有些冷淡。


    他偏头微笑起来，像个听话懂事的人偶，“我知道的——母亲。”


    经过布尔克什港时，他们换乘了一辆更为昂贵显眼的车。下城区就此被遗落在身后，这是他们来到主星后，第一次踏入人人艳羡的上城区的土地。


    这辆从前根本没见过的车穿过令人目不暇接的城市，最终停在一片巨大花园的入口。辛昱下车，孟文娴降下车窗，却没看向他，而是对从花园里迎上来的人道：“带他去过几遍，别出错。”


    “是。”来人戴着一个工牌，辛昱看了一眼，是策划师。


    “ge……”辛合安那边的窗户也降下来，在“哥哥”这个叫了许多年的称呼脱口而出的瞬间，他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前面的孟文娴后，改口道：“小昱老师，你要快点回来找我。”


    辛昱摸摸他的头作为安抚，“我会的，你要听话。”


    孟文娴终于正眼瞧了次辛合安。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插入这兄弟友爱的场景，转向辛昱，“我会让人尽快办好他的学籍，明年夏天就可以入学了。”


    辛昱点了点头，一旁的策划师微微躬身抬手示意道：“辛小少爷，请往这边。”


    回过身，耳边传来车辆起飞时的嗡鸣声，随后气浪平息。他抬起头，耀眼刺目的日光，毫不怜惜地倾洒在他单薄的身躯上。而在他的眼前，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被繁花簇拥的漫漫长路。


    只要踏进去，他就会拥有自己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他会得到很多很多，财富、声名、权力……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未来，一个能够自由选择和充满阳光的未来，一个完全属于辛合安自己的未来。


    其余的……什么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