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扬的曲调流泻而出，如微风如浅浪。


    问无愧端着杯香槟杵在红毯中央，难得穿着一身考究合身的正装，却像落叶浮花般随着音乐微微晃着下巴尖。


    赵柳偷偷塞了一口自己带的面包，一扭头就看到了自己丢人现眼的同事，感觉以后都张不开口告诉别人自己是干什么的。她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做贼般把人拉到一旁，“又抽什么疯，要上去当新郎啊你。”


    在极地星呆了半个多月，气温最为宜人的联盟主星的温度，在他看来都有点烫皮了。


    “诶——少咒我。”问无愧摆出一副看着就不安分的嘴脸，浅抿了一口香槟。如果他能闭上那张嘴，打眼一看还以为是什么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居然愿意当六十多岁死板老头的续弦，谁知道另一位是什么妖魔鬼怪。”


    “是梅勒菲酒店创始人的小儿子。”赵正奇同别人寒暄完，刚找到两个不安分的小崽子，就听见他们又在叽叽喳喳，“安分一些，今天好歹是别人的婚礼，不要捣乱。”


    有气无力地应完声，也差不多到时间了。


    来参加联盟元帅克里斯汀·坎伯兰婚礼的宾客们陆陆续续入座，一切都按照彩排的流程顺利的进行着，婚礼进行曲响起时，漫天花瓣随着那道单薄身影一同出现。


    纤尘不染的洁白礼服，天蓝色的捧花，粉白色的花瓣落在少年朦胧的头纱上。远处教堂悠扬清亮的钟声响起，承载着和平、纯洁与希望的白鸽霎时振翅而飞。曾经也许穿过密林幽谷，掠过海浪与花枝的微风轻柔地吻过那片薄纱，露出这位新人紧攥的双手。


    当问无愧口中的“妖魔鬼怪”经过他身边离去时，一片不知哪里飞来的花瓣，悄无声息地落进他的衣领。


    这场盛大婚礼的主持人按照流程，面含微笑，郑重地询问克里斯汀·坎伯兰，“您是否愿意这位男士成为您的伴侣，与他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的尽头？”


    克里斯汀·坎伯兰：“我愿意。”


    同样的问题，他又向少年问了一遍。可比之坎伯兰的毫不迟疑，漫长的沉默让现场的气氛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流动的空气似乎在逐渐凝固，势必要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包进一块巨大的琥珀中。


    问无愧被赵柳撞了一下，她小声道：“那娃娃光看轮廓都知道绝对是个帅的，别是被逼迫的吧，我支持你上去搅局。”


    “大领导的话被你当屁吃了？”问无愧嘴上毫不留情，目光却始终没从少年那控制不住颤抖的双手上移开。是紧张……还是害怕？


    赵柳啧了一声，留下一个巨大的白眼。


    大领导本人侧了侧头，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在这样万众瞩目的时刻，留给人思考的时间非常有限。


    终于，这位似乎是走神了的新人张开口，虽然第一个音没能顺利地说出来，但他深深吸了口气，压下所有的挣扎，道：“我……”


    “我杀了你——！！”


    下一刻，变故陡生！一个衣着正式的中年男人突然站起，手里攥着闪着寒光的刀刃袭来时，很多人都还没能完全反应过来。


    中年男人不顾一切地冲上台去，猩红的双目让他看起来几乎与疯子无异。


    坎伯兰元帅半回过身，腰部的衣料褶皱流畅而锋利。错开半步躲过刀锋，紧接着一个凌厉果断的巴掌，便扇在了中年男人脸上，只一瞬间便肉眼可见地红肿起来。


    中年男人显然是做好了不会一击即中的心理准备，踉跄一步后又冲了上来，眼里令人心颤的恨意仿佛要凝成实质，化作血泪而流。


    但这里是联盟元帅的婚礼，警戒的安保人员眨眼间便将行刺的中年男人压制在地，无论是力量还是人数，都是一场完美的压倒性胜利。


    虽然一直以来，问无愧和坎伯兰元帅都是死对头的状态，但是也正因如此，他十分清楚对方的实力。从冷眼旁观的状态中退出来，在场面喧闹混乱起来时，问无愧还想说两句风凉话嘲讽一波。


    刚站起身，中年男人手中的刀便脱手而飞，晃晃悠悠地滑向了那个年轻的小少爷。


    问无愧蹦上台去，轻巧地踩在直指对方的刀尖上，本着膈应了元帅就是赚到的心思，趁着人群慌乱，半弯下腰抬手撩起了小少爷头上半透明的薄纱。


    在对方有些意外的目光中，他踩着刀尖碰了碰对方的脚，“元帅夫人别怕……”


    但当他真的撞上那双有些特别的深灰色眼睛时，又话音一滞，余光中只看到那双精心养护过，轻轻颤抖的手动了一下。


    下一刻，拎着人头纱的爪子就被典狱长大人一巴掌扇开了，被提溜着后领退到事不关己的距离后，问无愧插着兜，隔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望向那层薄纱，看起来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问无愧的那张脸太容易让人印象深刻了。辛昱的手攥的更紧了些——怎么办，如果被认出来的话该怎么办……


    “辛昱。”


    “问无愧！”


    被呼唤的两人原本还在隔着头纱相望，却在声音响起的时候同时错开目光，看向另一边——是孟文娴和赵正奇。


    因着各方势力的领导人几乎都在场，但安全总署的署长出差，未能到场，于是便由大治安官秦千暂理审查一事。孟文娴怕出什么差错，总归婚礼也差不多算完成了，一句无足轻重的“我愿意”说不说都一样，便先带着辛昱下去了。


    “怎么了？”问无愧最后瞄了一眼辛昱的背影，看向赵正奇。


    “要配合调查。”赵正奇走过来，“如果顺利的话，一会儿你和小柳跟着押送犯人去安全总署。”


    一个没有造成任何伤亡的刺杀犯，即便被刺杀的人是联盟元帅，也不至于让联盟监狱的总监区长和矫正主任陪同押送吧？上个月要他去押送丹尼斯的时候，还能说是因为他横插一脚，要有始有终揭过去，这次他可是十分老实啊。


    一瞬间的直觉闪过，问无愧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这个犯人以前是做什么的？”


    一阵微风起，卷起地上在踩踏中幸存的几片花瓣，擦着问无愧的裤脚跌跌撞撞地往前飞去。


    赵正奇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赵柳忽然出现。她一路跑过来，气喘吁吁，在联盟主星渐渐凉下来的秋天里，从额角滑下一滴汗，“查到了！”


    扒着赵正奇喘匀了气，接过问无愧递来的水一口闷，赵柳一甩头发，“曹自实，男，39岁，无妻无子，只有一个生病住院的妹妹。”


    翻开自己的通讯器点了一会儿，赵柳将屏幕翻转放大，展示自己搜出来的结果，“他本人没有任何作奸犯科的案底，只有一点比较让人在意。25年前，他曾是‘维纳斯’老总的儿子……”


    维纳斯听起来有些耳熟，没能一下子想起什么有关的东西。


    “维纳斯就是启明星的前身。”赵柳看向问无愧，“问问家小6的制造商。”


    没人跟她掰扯称呼，觉得有些没意思。于是她继续道：“他父亲曾经赞助过丹尼斯参与的那场非法实验，不过当时他还在主星上学。事发后，他父母带着5岁的妹妹跳楼，或许是坠落时反悔了，女孩幸又不幸地活了下来，却只能一辈子呆在医疗仓里。”


    25年前，曹自实也不过14岁。


    赵正奇补充道：“劳·丹尼斯参与的非法实验，是将人类组织与机械生命融合，创造出类人生命。这场实验，又叫——造神计划。”


    不死不灭，即为神。


    但不死不灭的，可不是只有神。


    耀眼的日光覆在人们身上，问无愧也许是还没有从极地星缓过来，只觉得身上莫名地一阵阵发冷。


    劳·丹尼斯、曹自实……


    问无愧眨了下眼，浓黑的睫毛在日光下变得有些色泽浅淡，投落的阴影很好地遮挡住了他的目光，像是出神，也像在沉思。


    人体组织、造神计划……


    极地星那伙人是做什么的来着？


    对了，携带枪械的走私人体器官团伙！


    ……会这么巧合吗？


    他太年轻，对于当年的事知之甚少，只听说是事情败露后由军方出面，坎伯兰元帅亲自带人围剿的。那按照坎伯兰雷厉风行，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行事风格，有漏网之鱼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这是怎么回事？


    “看来各位已经凭借自己的信息库，拼出大概的来龙去脉了。”因着本是来参加婚礼的，秦千化了妆，一头大|波浪，配上修身的深邃蓝长裙，犹如一颗活着的星光蓝宝石，比采访中干练的模样更多了些亲和感。


    “千姐姐——”赵柳像只撒欢的小狗，一见人就贴了上去，搂着对方纤细的腰身晃来晃去地撒娇。


    “再也负担不起妹妹的医疗费，对生活感到无望，决定向曾经致使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复仇，”秦千和赵柳的私交还不错，但她现在处于工作状态，只摸了下小狗的头作为安抚。


    她把人轻轻推开，“作案动机十分明确，又是一起零伤亡的案子，稍后由二位陪同，走完该走的流程，不久后就可以把人带回J1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