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开端03
作品:《青鸾不独去》 “太子哥哥!”宁鸾眨巴着眼睛,没等四皇子说完,她又蹦蹦跳跳到太子跟前,嬉笑着看向太子。
“明明之前说好的,太子哥哥要打金蜻蜓送我做头饰,我在府里日思夜想着,盼了好久也没盼来,是不是太子哥哥天天太辛苦,早把妹妹给忘了?”
宁丞相颇得皇上重用,作为皇上心腹,宁丞相权至巅峰时,可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皇上日理万机,又认定了宁丞相辅助处理政务。有时三言两语间,宁丞相甚至能改变皇上的决策。
是以皇子们都多与宁鸾格外交好,生怕惹她不快,回家找宁丞相告状,背上一个不善待臣子的恶名。
谁人不知,皇上驾崩不过百年,谁若是得了宁丞相青眼,便是多了支持助益,多几分坐上龙椅的胜算。
太子看着宁鸾,脸上挂起和善的笑容,“宁妹妹这话便是岔了,孤早命人备下了,就等妹妹哪日得空,进宫来与孤一同赏玩。”
说罢便转头,吩咐宫人去房里取来。
他面上温和,心里早已是百转千回。
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宁鸾可能年幼,分辨不出什么。但若传开闹到明面上,圣上心里怎么判别就说不清了。一个处置不当,便白白落了个欺凌他人的名声。
不如趁着当下事态还未严重,就此罢手,后面有的是机会收拾这位世子殿下。
思索至此,太子当即装作才发现程慎之的狼狈,一边亲自走向前,将程慎之扶起来,一边放声道:
“今日宫宴,大家与程世子一同玩闹,不小心有磕碰也属常事。出来有一会儿了,各自都回席上吧。”
他一发话,众人也不敢再看热闹。默默散开来,等待太子动身。
太子被众人簇拥着走了两步,想了想又驻足,偏头对宁鸾说:“宁妹妹,这段时日实在是事务颇多,钗子孤派人待会儿送来,你拿着赏玩,空闲了可要在宁丞相面前,多为孤美言几句。”
“太子哥哥放心,那是自然。”宁鸾嫣然一笑。
得了肯定的答复,太子觉得自己已将事情处置妥当,带着四皇子和几位亲信大步离开。
宁鸾见太子一行人走了,当即也不装了,收了笑意,扑上前来,准备细细查看程慎之的情况。
刚才远远趴在墙沿上,宁鸾就看到程慎之被一路推搡到墙角,又让四皇子踢到了腰背,那力道下去,定是伤到内里了。
程慎之也自觉背上闷闷地发痛,看见宁鸾伸手过来把脉,更是一愣神,一时不察又跌坐下去,便暂且靠墙角半跪坐着,缓上一缓。
“你得抹点药膏,还得喝几天苦药。以四皇子哥哥那力度,里面肯定都乌青一片了。”
“我……”
还没等程慎之想出点话,拒绝她的好意,宁鸾已经毫不避讳地上手,扒拉开了程慎之衣领,看起了他身上的伤势。
“你?!”这下程慎之又惊又惧,也顾不上什么腰痛腿痛,直接从墙角弹跳起来。
宁鸾撅嘴,站起身来拍拍手,“你什么你,本小姐好心帮你看伤势,我娘可是医术的一把好手,平日里总教着我的,别人想让我看都没门儿呢。”
无视程慎之打翻了染缸般的表情,宁鸾已经确定好了伤势,稍加思索之后扭头就跑。
“太医院就在不远处,我去给你搞点白玉凝脂膏来,等我!”
本就寡言少语的程慎之想叫住她,抬起的指尖都悬在了半空。可话还没说出口,抬眼望去,宁鸾已经飞奔出去很远,发带上灵巧精致的彩蝶,随着她的跑动上下翻飞。
“宁妹妹……宁鸾。”
程慎之的低语消散在御花园中,声音里是他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温柔和动容。
进宫五年,程慎之以为,自己早习惯了这宫里的拜高踩低。
初来几个月,皇子宫人们观望着,事事谨慎,句句小心,并不敢在他面前太过造次。
可眼见着,太后虽是教养世子,实际上对其并不上心,遇事皆不过问,只一味念佛清修。
世子的住所,也直接安排在了宫里最荒僻的偏殿,夏日闷热难耐,冬日寒冷透风。
久而久之,大家回过味儿来,这位世子殿下原来并无倚仗。
宫人们逐渐放肆,皇子们也作践起人来。
安南王远在南部,非圣上召唤和年节大庆,不得进京,安南王一脉中有交情的朝中重臣,也都看皇上脸色行事。皇上忌惮安南王,臣子们更是早早撇清关系,生怕惹来祸端。
春去秋来,程慎之几乎要放弃挣扎,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在宫里磋磨下去。
而今日御花园的闹剧,程慎之早就预料。
太子一党最近看他格外不顺眼,在尚书房课堂上都明里暗里使过绊子。
这次借着宫宴,太子敢如此明目张胆,失了往日沉稳,倒在程慎之意料之外。
更在程慎之意料之外的,是宁鸾的出手相助。
她像一只翩翩飞舞的金色蝴蝶,猝不及防落进了蜘蛛陈旧破烂的网里。蜘蛛居于洞穴,见惯了阴暗,习惯了饥饿,面对突如其来的猎物,他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他想牢牢抓住这只跌跌撞撞闯进来的金蝶,却又怕惊扰了她,惊醒了自己,黄粱一梦。
看着远处捧着首饰盒子寻找宁鸾的小厮,他从未如此下定决心,要紧紧抓住这束光,然后——逃离这黑暗。
——
御花园闹剧之后,宁鸾与程慎之相熟起来。
尚书房今日下学早,太子抱手站在庭院槐树下,瞥见宁鸾像小鸟穿过游廊,一路小跑飞进散学了的尚书房中。
透过尚书房的酸枝梨木蝠纹窗棂,太子看到宁鸾踮着脚,扒住程慎之的案几,使出蛮力抢夺他手中的墨笔。
发髻中新换的银铃,随着动作剧烈摇晃,滚圆的银球在盘花缠枝铃身中,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程慎之不敢真的使力,勉强用袖口捂住写到一半的典籍批注,挥舞的墨笔洒下两个深邃的墨点。
“哎——我的书。”
程慎之拿起一看,遭殃的正是惹祸的那本《资治通鉴》。
他看看顶着俩黑墨点儿的书,又看看宁鸾眨巴着的亮晶晶的眼,终究是放下笔,温和无奈地哄宁鸾:
“这新得的西域银铃精巧圆润,依我看,正衬得宁妹妹俏皮可爱。”
窗外目睹全程的太子咬碎一口银牙,面色不虞地带着小厮离开了。
俏皮可爱……吗?
……
清点府中账目的宁鸾望向妆匣,最上层放着的正是当年那对盘花缠枝银铃,多年过去,早已发旧生灰了。
宁鸾想起,那是娘亲还在时,从西域商贩那买来的。战后归来的慎之,若是看到发上点缀银铃,怕也不会如当年那般,耐心哄人开心了吧。
抛去杂念,宁鸾拿起账本继续盘算。世子归京,府里上下都得安排打点妥当,断不能有失。
若是……若是世子真带了那异族女子回府,还得收拾出一处殿宇供人起居吧。
毕竟就算再心急,也不能回府当晚,就圆了房住在一块。
思虑至此,宁鸾叫来管事,将府内事务一一吩咐下去,再无多话。
——
三日后。
宁鸾站在高楼凉台上,极目远眺。风吹起衣摆点缀的轻纱,带动腰带上的环佩叮当作响。
脚下是热闹的坊市,一眼望去,排列整齐地向远处延伸,化为模糊的黑点。再远处,京州城墙高高立起,将一切纷扰和战乱都阻隔在墙外。
宁鸾向南面看去,墙外远处隐隐约约,晃动着深红色旗帜的尖儿,在黑压压的将士人群中格外出挑。
那正是世子归来的队伍。
宁鸾紧盯那若隐若现的旗帜,在高楼凉台沉默许久。
“慎之已过京州大关,今日便能回府了吧。”
高楼内,幕帘阴影中的侍女向前一步,面无表情回道:
“是,主子,世子大约今日未时抵达京中。按照寻常惯例,归来的将领向皇上述职完毕后,便可回府。”
宁鸾明知将领回京的安排,但还是多问这一句。
苦笑一下,她扭头看向一半身形隐在阴影中的青霜。
若是有世子府中的人在此,定会大吃一惊。
原因无他,青霜的长相身形,竟然与世子府中的青露一般无二。两人像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有着同样精致的脸庞,和几乎一致的身段。
而在众多相同中,唯一能区分她们的,是她们脸上迥然不同的神态。
世子府的青露,乐观明媚,喜怒哀乐全放在脸上,像是个藏不住事的。下人们有时畏惧宁鸾的威势,便想方设法与青露交好,试图打探世子妃的“情报”。殊不知,这也正是宁鸾的用意。
面前的青霜则与青露完全相反。
人如其名,青霜面带寒霜,喜怒不形于色。单是站在那里,一眼对视,便能让人冻了眉毛,如在酷暑时节遇上凌冽寒风,直叫面对她的人打一个寒颤。
眼下,青霜站在幕帘后,漠然垂首,静静等待主子的调遣。
“随行之人自然也回来了罢?”宁鸾望向楼外,一只朱红的鸟儿从眼前滑翔而去。
“若有将军府的人递帖子来,你便告诉来人,后日辰时,我在望春楼顶楼等将军。把小春台那间屋子收拾出来,就安排在那会面吧。你亲自去办。”
心思百转,宁鸾又道:“望春楼藏珍阁的天字匣,把新入匣的那把赤色宝剑也预备下。”
“是。”青霜行礼领命,她从不会多问什么,见宁鸾没了吩咐,便又悄无声息退回到阴影中,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外面的风吹得更大了些。
宁鸾双手扶住高楼漆红色的护栏,耳边的鬓发抚上脸颊。
她深深望了一眼城外舞动的旗帜,叹出一口气,利落转身离去。
——
天色渐暗,快到傍晚。
宁鸾打点好府中的一切,静静坐在前厅等待。
她随手拿起案上的诗集小册,纸页发出轻微地哗哗声,可往日里手不释卷,今日竟半句诗词也未能入眼。
盖碗里的茶水凉了又热,也不知道续到第几遍水,听到门房外的小厮终于高声通传:
“世子回府!”
宁鸾指尖一顿,扔下册子,起身迎上前去。
程慎之踏着晚霞归来,身上玄铁铠甲未卸,日光在铁甲上反射出冷冽的寒芒。他单手抱着头盔,另一只手已迫不及待将宁鸾揽入怀中。
低头埋入宁鸾颈窝,程慎之嗓音沙哑,带着疲惫,委屈巴巴挤出一句话。
“……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