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太子的初恋(三)
作品:《古代爱情故事(短篇)》 又过了十余年,李景珩在一次退朝起身时,突然头晕目眩,倒在龙椅上再也没能站起来。
李景珩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命尚未及冠的太子监国,又召见了几位亲信重臣,一副病中托孤的架势。
李景珩养病期间,太子每日都会把奏折拿到他的床前,捡一些重要或者有趣的念给他听。
这日,太子念的是穹州太守奏折中的一桩异事。月余前,一只硕大如车篷的龟甲被冲到岸上,有人认为是妖物作祟,请来高人将龟甲剖开,发现龟甲下的骨骼缝隙里竟然藏满了拳头大的珍珠,围观众人一哄而上,把那些珍珠抢了个精光。
太守知道此事后,连忙把抢珍珠的人都抓了回来,还把那些珍珠全都收齐,不多不少正好九十九颗。穹州太守将九十九颗珍珠和龟甲当作祥瑞,一齐送到了京城宫中。
太子没有吃过苦,还保持着少年心性,睁着一双天真的眼睛看着李景珩:“儿臣去看过那些珍珠和龟甲,珍珠里最大的一颗和儿臣的拳头差不多。可惜那龟甲只剩下灰黑色的骨头,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若这事是真的,那这龟活着时该有多大啊!”
李景珩的神情有些恍惚,缓缓道:“很多年前,朕曾听人说过,穹州有巨龟,这些巨龟的龟甲里能掏出珍珠。”
“儿臣也听闻穹州外有海,海外有仙山,仙山上住着仙人……说不定这巨龟就是那些仙人的坐骑……”
李景珩的眼睛猛地睁大,然后拽住太子的手,不是商量而是命令的口吻:“朕要去穹州,越快越好!”
在前往穹州的路上,李景珩昏昏沉沉地睡了很久,也做了很多梦,梦里望不到尽头的荷花深处,一个穿着碧色衣裙的姑娘时而冲他盈盈地笑着,说等他回来接自己,时而嘤嘤哭泣,质问他为什么把自己丢在这里不管不问。
醒来时,李景珩大汗淋漓,大口喘着气,他莫名有种预感,在穹州,他会见到柳明滟。
带着腥味的海风透过龙辇的帷幔,呛得李景珩连连咳嗽。一旁伴驾的穹州太守吓得冷汗直流,忙让手下人在龙辇外再多围一圈布幔挡一挡风。
“程泰……”
穹州太守听见李景珩唤自己的名字,诚惶诚恐地上前听命:“臣在。”
李景珩艰难地坐起来,掀开龙辇的帷幔一角,声音虚弱但不容置疑:“再往前些,朕要看一看海。”
“是,是!”程泰赶忙又让手下人小心抬着龙辇,往海边走近了一些。
李景珩看着翻腾的海浪,颜色越来越深的海面,以及海的尽头处那轮徐徐下沉的太阳,眼神渐渐迷离,
因为李景珩是突然来的穹州,别说行宫,连驿站都没收拾出来,程泰只好请李景珩住进自家的宅子。
李景珩被抬着进院子的时候,看着满园的花草,尤其是那一方池塘里的几株荷花,精神突然好了起来:“这些是谁弄的?”
“这个园子是臣的儿媳李氏侍弄的。”
“她是穹州人?”
“不是,她娘是七王之乱时逃难来的穹州,生下她后没多久就去世了。臣妻见她可怜,便养在身边,后来……就成了儿媳。”
李景珩沉默了一阵,又开口:“她今年多大了?”
程泰觉得皇帝的问题越来越莫名,但也不敢不回答:“儿媳是辛丑年生人,就是七王之乱的第二年,今年二十有三了。”
这一次,李景珩沉默了很久,才声音地沙哑地开口:“带她来见朕。”
程泰嘱咐了儿媳李氏好半晌,才心惊胆战地带着她到李景珩面前,“陛下,她是个乡野妇人,不懂礼仪,若是有冲撞的地方,还望陛下恕罪,恕罪。”
李景珩却根本没有听见程泰的话,自从李氏进来后,他的目光就凝在了她的脸上,而后慢慢移到她发髻上的一只簪子上,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你、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李氏看了一眼自家抖得跟筛子一眼的公公,憋着笑回道,“民妇唤作芙蕖。”
“芙蕖……真好听,是谁为你取的?”
“是……回陛下,是民妇的阿娘取的,因为她特别喜欢荷花。”
李景珩缓缓地吸气吐气,竭力控制着自己波涛汹涌的内心:“你头上的那只发簪,很特别,”
“这只簪子是阿娘留给我的,上面刻着石榴花和蝙蝠,都说是多子多福的意思。陛下想看看吗?”
李景珩朝她摇摇头:“多子多福好啊,你有孩子了吗?”
李氏点头,想起她的那群孩子们就忍不住漾起笑容:“两个儿子一个闺女,夫君说老大学文,老二学武,闺女什么都不用学,若是以后没有中意的郎婿,就让两个兄弟养她一辈子。”
站在一旁的程泰听李氏越说越随意,赶紧出声提醒:“咳咳。”
李景珩却听得哈哈大笑起来:“你夫君没说错,闺女就该这样宠着。”
“来。”李景珩朝李氏招招手,示意她上前,然后让身后的宫人递给她一个大匣子。
“给你和三个孩子的,就当是……就当是长辈给的见面礼吧。”
李氏很是意外地接过沉甸甸的匣子,看着匣子上精巧细致的花纹,就知道光是这匣子就价值不菲。
“陛下,民妇可以现在就打开看看吗?”
程泰吓得赶紧又重重地“咳”了一声,李景珩倒是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你看吧。”
“阿爹,”李氏十分自然地把那匣子塞到程泰手里,“先替我拿一下。”
然后,李氏自己动手打开匣子上的暗扣,揭开匣子盖前,她还吸了口气,等她揭开后,仍是被匣子里的东西惊得睁大了眼睛:“天哪,这些珍珠……好大啊……阿爹,您之前说的祥瑞珍珠也有这么大吗!”
程泰忍不住好奇地往匣子里瞅了一眼,差些吓得跪倒在地上:“陛下,这……”
“喜欢吗?”李景珩问李氏。
“喜欢!”李氏欢喜地连连点头,“多谢陛下,有了这些就能给老大请顶好顶好的西席先生了!阿爹,要不咱们直接弄个私塾吧,这样附近的孩子都能来听……”
程泰背后冷汗如瀑:“这些都是陛下的赏赐,自然应该供在香案上,日夜上香……”
李氏皱眉:“供着?那多可惜啊。”
李景珩笑容和蔼地看着李氏:“你想怎么处置都行。”
“多谢陛下,那民妇就自己处置了。”李氏笑着把装满珍珠的匣子从程泰手里接过来,“阿爹,您怎么出这么多汗,要不要去喝些水?”
程泰领着儿媳离开了,李景珩看着李氏的背影消失在回廊转角处,目光渐渐变得有些飘渺,自言自语地轻声道:“你比你娘嫁得好。”
李景珩在程泰家中住了一个月,李氏每日都会带着孩子来给他送点心,有时还会拿来几枚好看的贝壳,或者是用小花编的手环。那一个月里,日日都能听见李景珩开怀的笑声。侍奉李景珩多年的宫人都诧异不已,原本深宫中不苟言笑的君王到了穹州,竟然成了个乐呵呵的和善长辈。
李景珩离开穹州时,特意去了一个地方——无涯禅寺,这是穹州离海最近的一座寺庙。
李氏跟李景珩说过,无涯禅寺里的无尘法师,是当年和她娘一同逃到穹州的,在她娘死后,也是这位无尘法师将她寄养在程泰家中,之后就断绝尘缘,一心礼佛了。
无涯禅寺在海边的一座高山顶上,李景珩虽是被抬着上山,但依旧疲累得不行,但当见到了正在打坐的无尘法师,那一刻,李景珩涣散的眼神蓦然变得犀利逼人。
这二十余年里,李景珩想过无数种折磨赵钦的方法。虽然他知道,若非赵钦偷梁换柱把柳明滟救了出来,柳明滟早同她的父母兄长一起,死在那场灭门的血泊里。若非赵钦带着柳明滟从京城逃到穹州,他根本不会知道,他还有个唤作“芙蕖”的女儿……
“赵钦!为什么……”李景珩盯着眼眸半阖的无尘法师,声音里的恨若是能化成刀,早已把面前的无尘钉死在原地,“当年,你为什么不带着她来找朕?!”
“带她找你?”无尘眼眸略微抬起,声音轻地像是香炉里飘出的一缕烟气,“你当时兵败如山,我带她去找你和送死无异。”
“那之后呢!”李景珩嘶声吼道,“朕登基称帝,全国各州各县都在找你,你为什么不出现!还有朕的女儿!朕与芙蕖生离了二十多年,都是因为你!”
“你见过芙蕖了,”无尘仰起头,目光毫无波澜地直视着李景珩,“那你应该明白,这就是她的意思。”
“滟滟的意思?”李景珩的脸一点点变得惨白,嘴唇颤抖着,最后嗫嚅出一句叹息,“她是对的。”
芙蕖现在的日子,就是柳明滟当初想过的日子,在家中侍弄花草,闲时做做羹汤,没有你死我活的权力倾轧,没有笑里藏刀的勾心斗角,和夫君一起看日出日落,和孩子一起在沙滩上赶海捡贝壳……
李景珩离开无涯禅寺后,命人抬着他又来到了海边。
无尘告诉李景珩,柳明滟死后,按照穹州当地海葬的习俗,尸身被抛入了大海。
李景珩望着浪花不断的海面,嗅着浓重腥味的海风,视线渐渐模糊:“滟滟,我终于找到你了……马上,我马上就来见你……滟滟……”
从海边离开后,李景珩就陷入了昏睡,嘴里不停地念着“滟滟”两个字,但没人知道是什么意思。
李景珩死在从穹州回京城的路上,谥号“武”。
武宗皇帝驾崩,全国守孝一月。
穿着孝服的李氏牵着孩子们来到海边,让他们把编好的花环扔进海水里,然后看着海水将那些花环越送越远,直至被海浪吞没,消失不见。
“阿娘,外祖母的忌日还没到呢。”
李氏望着海面,脸上带着微笑,眼角的泪却滑落了下来:“不是你们的外祖母,是另一位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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