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策今天头一回感觉到骆远方说这些人甩不掉是什么意思。


    这边剑拔弩张的架势一点就着，双方都还没什么动静僵持着。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下课铃，一团鲜绿色的青团就蹿到郑策脚下。


    江蔚云仰头笑呵呵，眼睛里闪着星星：“小姨妈你是第一个来接我的。不等乘光哥哥吗？”


    “他今天有比赛。我带你回去。”郑策揉了下小青团的头。


    这孩子，已经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


    她把江蔚云往身后拉，“你站我后面。”


    江蔚云懵懵懂懂仰头看了下周围站立不动的人，任由郑策牵着胳膊。喝了假酒一样，脚下打着绊挪到她身后。


    看见旁边的顾元，江蔚云眼睛不由地一亮，略带流氓味儿地呵呵笑着：


    “姐姐你好漂亮。”


    就差流口水了。


    简直像个女版蜡笔小新。


    顾元楞了下，笑得开怀，“妹妹你超可爱哦。”


    杨吟见状也想上前逗逗江蔚云，“小妹妹，你和郑策是什么关系？”


    伸出去想捏江蔚云的手半道被郑策截下，“你想干什么？”


    江蔚云仰着头，眼睛瞪大火速在两人间转了两圈，忽然间像头发怒的小牛犊，一头撞在杨吟腿上。


    紧接着，江蔚云拉响警报，呜啊呜啊地，豆大的眼泪就顺着肉嘟嘟的脸颊滑了下来。


    “你不要打我姐姐！”


    她许是想起了郑案回去发疯那天，把郑策校服给点了，此时又见着个凶神恶煞的主，情绪说到就到。


    校门口，手拉手排着队走出来一群低年级小矮人，空气里弥漫着辣条的浓重味精味儿。


    人群正是拥挤时刻，都是几岁孩子的家长，朝这边投来同情和指责的眼神。


    杨吟忽然间被这水做的小人给打了个措手不及，险些给他当街来个马锡五审判。


    “是个巧人儿。”


    顾元脸上压抑着惊喜，假模假样蹲下去抱住江蔚云，“哦不哭了哦，姐姐带你去买冰淇淋。”


    见状，杨吟这种走酷拽阴暗潮湿路线的，当街臊得慌，拂袖愤然而去。


    而那边，骆远方从江蔚云出来的时候就关注了全过程。


    不得不说这头护短的小牛犊和郑策当初一模一样。


    他们小时候这片儿还没乱起来，现在乌烟瘴气的模样百分之八十要归结于拆迁。


    而那时候的郑策被养的野，又会电力物理知识，加上武力值不错，在这方算得上半个小霸王。


    小霸王曾好心肠把他捡回去上药，还夸口说以后没地儿去了随时去找她。


    现在小霸王已经传位了。


    骆远方加紧两步走过去，问：“没事吧？”


    郑策摇摇头，接过自己书包，“谢了。”


    顾元带着江蔚云回来，看见两人站在原地，一人斜背着一个书包，养眼得要命，不满地瞪着骆远方叹了一口气。


    偏巧不巧，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来一个她讨厌的雄性。


    安城北挤在四人围成的小圈子里，兴奋道：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都不叫我！”


    骆远方白眼翻上天。


    叫你干嘛……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顾元冷脸忽然说：“我喜欢女生。”


    这是干什么呢？！


    自爆游戏？！


    郑策抑制住快掉出去的眼球。


    安城北也呆住。


    五个人的小圈忽然间沉默下去。


    海拔稍低点，江蔚云抽空从冰淇淋上拔下舌头。


    “我也喜欢女孩子，女孩子又干净又温柔，最喜欢女孩子了。”


    郑策干笑着轻轻按了按她的头，示意吃冰淇淋应该一心一意。


    安城北嘴巴跟脱臼了似的，张开半天没有声音，最后迟迟从喉咙深处挤出半个“啊”。


    他想了想，又艰难道：“那以后我认识好的女生推给你？……”


    “呼。”


    顾元仰头大笑了两声，短促呼出一口气，爽快道：


    “真好，不再藏着掖着的感觉真好。”


    顾元背对着四人后退，对郑策举了举手里的抹茶。


    “我走了好朋友，谢谢你陪我喝奶茶，我以后会怀念的。”


    安城北看着顾元，迟钝地转过头来。


    “这……是个什么意思呢？”


    “你无法理解的意思。”


    郑策朝他点点头，牵着江蔚云往回走。


    晚上还要回学校上晚自习，骆淇也在外面玩疯了不回去，江蔚云趁此敲诈要吃一顿炸鸡。


    骆远方说一辈子没走过三米路的鸡有什么好吃的。


    收获了大眼睛的plus版白眼。


    晚饭后郑策千叮咛万嘱咐作业写完了才能看银河剧场，还非常险恶地把今晚神兵小将的剧情给提前透露了一遍。


    导致走之前，江蔚云还是气呼呼地对着作业本撒癔症。


    “白天你不是做完作业了么？”郑策回头等骆远方锁门，“今晚的晚自习不是必须去的。”


    “你不去？”骆远方反问。


    “我想去看看书。”


    骆远方点头，“我也是。”


    郑策耸耸肩，“那走吧船长。”


    可白天一群人刚经历了激情燃烧的岁月，如此良夜怎么可能安心作业。


    还没走近，教学楼里巨大的骚动像是住了一只巨型跳蚤在里面。


    各科课代表跟集体失聪了一样，在一片吵嚷中，不断重复本科今晚的作业。


    安城北调侃问他们，如果是缅北拐来的，就点点头。


    谈恋爱的，打游戏的，做白日梦的，瞎起哄的……在柯言进门的一瞬间消散如烟。


    郑策都怕把他们给憋坏喽。


    柯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先一手负背一手朝着班级指点江山，表明她升职无望，汝辈不可教也。


    后话锋一转，说她也觉得今晚的晚自习有些形式主义了，若是保证能教上作业的前提下，可以打开多媒体给大家放电影。


    但是。


    柯言赶在全班彻底疯狂前打疫苗。


    媒体声音得开最小。


    不然她真怕被别班的红眼病给举报喽。


    班里立马小声用气声欢呼。


    “柯老师万岁。”


    “柯老师升职加薪。”


    “柯老师盘靓条顺。”


    最后一声的来源被柯言用粉笔给精准爆了头。


    “再油嘴滑舌，下节课把观后感给写了。”


    一边追剧一边写作业对这个年纪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


    于是，中间两块黑板朝两边划拉开，电影夜开始了。


    但选片是个难题，人多了，七嘴八舌没一个定论。


    后来选了个高分文艺爱情片，说是搭配作业一把好片。


    然而，这群兔崽子一放电影就忘了形，着了迷，发了狂了。


    最后不知是哪个一损俱损的龟儿子把电灯给关了，说是这样看有氛围。


    偏向写作业的多是好学生，不敢吱声，只能借着电影里的白光偶尔写上两个字。


    教室里光线昏暗，文艺片氛围旖旎，不一会儿，这群小年轻就沉迷其中粉红泡泡。


    郑策往外看了眼，天色还不算暗。


    她转头去看骆远方，正当个甩手掌柜，坐在座位上玩手机。


    郑策问：“你不是来学习的么？”


    “学不进去。”


    骆远方理直气壮。


    “那你要不回去吧，趁天还亮着。”


    郑策是真心替他着想，毕竟人还有点夜盲呢。


    手机被非常不客气地磕在桌面上。


    骆远方玩味地看过来，“你是怕我给你添麻烦么？待会儿不需要你搀着。”


    “我…….不是这个意思。”郑策说，“那你玩你玩吧。”


    幸好她刚出门的时候带了电筒，以防万一。


    此时，讲台上的电影以一种不同寻常的速度，朝着不可逆转的方向发展。


    看着看着，开始在床上翻滚了。


    吓得一众班委拉响警报，跟消防员似的，面红耳赤穿着红皮肤关掉这少儿不宜的画面。


    引来一阵唏嘘。


    于是又开始换片大战。


    这回男生占了上风，选了个鬼片来看。


    按照柯言的意思，多看看这些鬼片，学习不努力就会被小鬼缠上醒醒神。


    班长徐思彤对这个不感兴趣，趁乱拿了本资料往教室后面走。


    她停在骆远方桌边，骆远方疑惑地抬头看了眼她。


    徐思彤抿了抿唇开口，“郑策，要不要一起复习物理竞赛？”


    骆远方低下头去继续开手机。


    郑策看了眼徐思彤怀里厚厚一摞准备资料，“不用了，今晚不太想看。”


    而且她也没钱买这些资料。


    “行吧。”


    徐思彤正要走，被郑策拦住，“哎，你要去哪儿写？”


    “走廊上。”徐思彤转头看她。


    郑策从书包里掏出一柄手电筒，“拿着这个吧，光太暗了伤眼睛。”


    没等徐思彤走远，骆远方盯着眼前的手机屏幕忍不住问：“你跟她很熟？”


    郑策莫名其妙，“上回不是还问你她的名字么，今天第一次说话。”


    那你借她电筒……


    “随身带着电筒？”骆远方转头看她。


    “你不是这么晚要出门嘛。”


    “那你给她……”


    “人家看书，光线不好不行啊。”


    郑策真的有些怒了。


    骆远方顿了下，看回手机屏幕，屏幕却因为长时间没点击，倏地黑屏下去。


    照在他脸上的光瞬间消逝，郑策只能看见一个黑乎乎的剪影垂着头，额前的碎发变长后略显凌乱。


    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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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缓缓开口，竟有些赌气委屈的意味嘟囔。


    “那我怎么办？”


    “放心，弄不丢你。”


    郑策职业性朝他假笑了下，从抽屉里掏出一包妙脆角，开始看鬼片。


    恐怖片在一百个人眼中有一百种类型。


    前排看得惊声尖叫的同时，郑策嚼着妙脆角为里面的亲情线哭得稀里哗啦。


    而旁边的骆远方全程吃了屎的表情，对这也算恐怖片表示质疑。


    在他眼里，害怕那些不存在的东西，就是作茧自缚。


    前排的人一团一团抱着，安城北此时显得有些慌乱，转头求助地看向骆远方，接受到一记眼刀后，幽怨地转向手机。


    “我要在论坛上cpdd，实名找对象，一年没洗澡了，很粘人。想要晚上一起吹海风。”


    骆远方笑了，“人家图啥，图你笨，图你不洗澡。”


    安城北正要反驳，郑策也转过头插话，“谢邀，晚上吹陆风，不吹海风。”


    安城北要炸了。


    林歌也凑过来，“你不如去上非诚勿扰吧，我妈老爱看那个，成功率还是有的。”


    “对，我妈也喜欢，还有’等着我’，看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前面的人耳朵尖，转过来接话头。


    于是因为过于害怕鬼片，一群人开始讨论爸妈爱看的综艺，什么中央台的法制节目，还有夏天吃饭的时候一定会放的男生女生向前冲，不一而足。


    总之，鬼片结束都无人在意安城北孤独终老与否。


    而郑策看了眼安城北的帖子下面。


    搞笑的是，全是蹲的。


    话糙点，全是拉屎的，没一个递纸的。


    电影放完，郑策耳机的英语听力也恰好结束——她实在是不想再为电影里的亲情线付出眼泪了。


    “走么？”郑策看骆远方。


    “走。”


    此时，女生厕所传来一阵惊呼。


    一听就是他们班成群结队去上厕所的人。


    安城北和几个男生鬼鬼祟祟从窗户前一闪而过。


    不用想都知道他们干了什么。


    还真是欠啊。


    “看路，别把我摔了。”骆远方在一旁提醒。


    郑策啧了声。


    “摔不着您，我一定会上赶着给您当肉垫的行吧？”


    郑策走路不看路的毛病，在她回来第一天，骆远方就发现了。


    不然也不至于第一天就给撞进了医院。


    虽然，据郑策说是喜欢看四周的风景。但其实，她就是警惕心太强，对周围环境没有安全感。


    生怕遇见应当打招呼的人没打招呼，或者提前看见不想打招呼的人，能尽早避开。


    说白了，活得过分小心谨慎。


    “你现在看得清我的手么？”郑策好奇地在骆远方面前晃。


    “这是几？”


    手腕忽然被不轻不重的力道精准抓住，骆远方如有实质地盯着她。


    “周围黑得跟瞎了一样，只看得清你。”


    郑策被抓住动弹不得，轻轻挣了挣，“哦。”


    脑子里纠结了很久的问题趁这一瞬空白冒出头。


    “那你当初退队和眼睛有关系吗？”


    “嗯。”


    骆远方放开她的手，道，“体检不合格，被劝退了。”


    那骆乘光说的打架是怎么回事？


    郑策还没问出口，骆远方又道：“于是我心里过不去，像他们说的，走了半年，现在才回来。”


    他仰头叹了口气，“中途据说骆淇被气得住院了都，我真是个人才。”


    “现在没事就好。”郑策安慰道。


    他们因为耽误了会儿，校门口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走到岔路口，忽然遇见安城北扶着万杨急匆匆往另一个方向走，郑策忙问：“怎么了？”


    “我妈有点难受，我带她去医院看看。”


    安城北一改嬉皮笑脸，整个人十分稳重，“没事，你带骆哥回去吧。”


    郑策能感受到骆远方胳膊上的肌肉紧了紧，又放松开来。


    每天日落后，这样无能为力的时刻想必有很多吧。


    不能在教室外面跟男生瞎闹，不能在紧急时刻帮上一点忙。


    郑策拍了拍骆远方的手，朝安城北离开的方向喊：


    “有什么要帮忙的就打电话哈！”


    走到最黑的路口，一束强光没有一点教养地朝骆远方和郑策脸上晃了下。


    郑策没来得及骂娘，就听见骆乘光的声音在光源那头传来。


    “放学后早恋的啊，一抓一个准。”


    他把强光关掉，单手插在裤兜，穿出去比赛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脸上带着笑意看着两人。


    “哥，我拿了第一名。”


    与此同时，安城北的电话打了过来。


    骆远方接通，安城北的声音颤抖着问：“……骆哥，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