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春节，是秦筱楠记忆中最平静的一次——


    与以往总会发生些鸡飞狗跳、不公与说教的新年不同，随着妈妈对她的愈加宽容，以及不会在其他人面前指责自己的不是，她居然体会到了难得的来自家的支持和包容。


    ...


    但其实，她从小就想告诉自己的母亲，当我犯错时、你对我感到不满时，为什么不能当面教导，而是一定要选择隐忍在心里，直到合家团圆时再添油加醋地讲给其他人，让所有人一起来指责我呢？


    我们不是最亲密的人吗？


    为何要让我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好在，秦筱楠已经22岁了；她不再是那个无助地站在炕边，只能眼巴巴看着大人们居高临下地指责她，看不到一丝对自己的同情和怜悯的小女孩儿了。


    我就快要彻底逃离了...


    无论是大学选了离家千里之外的城市，还是未来工作、成家，我绝不会...再让自己受委屈。


    晚上吃完简单的年夜饭，秦筱楠独自走到院子里拨通了赵子非的电话。


    “新年快乐~你晚上吃的什么？”


    赵子非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听上去很疲惫：“随便吃了点又被我妈赶来看书了，实在学不完了，你说...我考不上怎么办？”


    他那样无力，面对着未知的即将来临的人生大事。


    考研结束后，他们第一时间估了分数；除去有确定答案的政治、高数和英语，虽然电路发挥很烂，秦筱楠按照最低分数估计也有400分，比往年本校的录取分数线高出大几十分，几乎可以说的上是板上钉钉的稳妥。


    而赵子非仍旧是他一贯的老毛病，一考试就拉跨，平时复习到位却发挥失常，基本是没什么希望了；因此在估完分数后，他也赶紧联系家里说了情况，他父母当即决定复试和准备就业两手抓，给他物色了河北一个不错的、招收专业也对口的私企，三月份就入职招聘考试。


    看着他在考研结束三天后就立刻投入了新的一轮复习，秦筱楠虽然有些无奈，却也无法多说什么——


    在他对未来不确定的焦虑、在对方父母一日紧过一日的催促中，什么一起考研、一起去天津，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只有她记得。


    “别紧张，你肯定没问题的。”秦筱楠轻声安慰着他，又觉得些许苍白，只能换了个话题，“而且说不定今年分数低，学校就给你录了呢。别怕，怎么样都好的。”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赵子非叹息一声说道：“我有点累了，晚安。”


    还没等秦筱楠开口，他仓促挂断了电话。


    年后秦筱楠找借口早早便回了学校，其实是想陪赵子非一起复习；这一次赵子非以学习太忙为借口，第一次没有去机场接她，秦筱楠也只能自己拖着两个大行李箱坐地铁，谁知和班里一个不怎么相熟的男生碰上，两人便顺便聊了几句。


    “你也考研啦？考的咱们这儿？”男生有些惊讶，随即热情又带着些紧张地问道，“估了多少分啊？”


    “不是很高，跟往年分数线差不多吧。”秦筱楠尴尬地笑了笑，她自然清楚本专业往年录取人数都很少，即便是再好的关系，如今都多了一层“竞争对手”的身份，便委婉地周旋了一番。


    男生挠了挠头，索性把话说得更直白些：“我估的四百零几吧，听说今年题简单，大家分数都很高。”


    地铁中的冷气开得很足，秦筱楠全身上下暴露在外的皮肤都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此时心里猛然的一冷让她剧烈地抖了一下，在男生诧异的眼神中，她勉强笑着：“地铁好冷。嗯...大家都这么厉害吗？”


    “嗐，我瞎说的，应该没什么事吧，要是这么高分数还上不了，以后学校还招不招生了？”男生感受到了她的惊慌，又含糊地安慰着。


    秦筱楠此时却无心再听，她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赵子非的恐慌——此时身边同学基本都已经规划好了未来，专业百分之四十的保研率让很大一部分同学提前步入了快乐养老生活，而他们两谈恋爱以后，赵子非不爱参加那些活动、竞赛，她便也除了上课考试外什么也不做，连四六级都是去裸考的，也就是她运气好一次便过了；一心就业的同学在秋招便纷纷拿到了心仪的offer，哪怕是没有满意的，也都准备了很久打算在春招竞聘一波；考研的同学虽然也不在少数，但家里条件够好能给兜底、不在乎应届生身份做好了脱产二战准备、抑或是学习天赋异禀轻松应对考试这些情况也是普遍。


    唯独，像她这样凭着头脑一热，单枪匹马过独木桥一般去考研的，才是最危险的。


    浑浑噩噩回到了他们租住的房子里，一看到赵子非坐在桌边看书的身影，秦筱楠便忍不住泪水扑进了他怀里。


    “我刚才在地铁上碰到咱们班一个男生，他说今年大家分数都很高，怎么办啊，我是不是要没学上了...”


    秦筱楠泪眼婆娑地抬头望向赵子非，居然在他担忧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释然。


    赵子非静静看了秦筱楠半晌，嘴角微微勾起，动作很轻地将她推到了一边，眼神又落在了面前翻开的书上：“你别多想，好好复习准备复试吧，现在担心有什么用，准备别的也来不及了。”


    他说的确实是实情。


    无论是春招，还是其他事业单位的笔试，如今都来不及了。


    秦筱楠陷入了无比惶恐的焦虑，她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望着床边破败窗框漏下来的月光，不知道独自咽下了多少眼泪，但仍不能耽误第二天早上起来复习。


    只要还有一点希望...


    有希望总是好的。


    开学不到两周，赵子非便接到了家里催促回去的电话；他爸爸托关系给他报了一个据说能保过招聘笔试的补习班，要他赶紧回去上课准备迎接考试。


    秦筱楠有一搭没一搭听着赵子非在门外和他父亲的对话，突然他推门进来问道：“爸爸说让你一起过去。”


    “去哪儿？”秦筱楠一头雾水地放下手里的笔，“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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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嘛去呀？”


    赵子非没有多解释，而是强硬地将手机塞进了秦筱楠手里。


    又一次的突然沟通让秦筱楠措手不及，而那种熟悉的压迫感又一次袭来。


    “小秦，你好，我是赵子非的爸爸。这次邀请你来河北主要是想见见你，你们在一起也有两三年了，以后如果考虑一直处下去的话，我们也有些话想跟你说。另外，这个单位各方面待遇都不错，希望你也可以来试一试，做两手准备总比等考研结果好，你觉得怎么样？”


    秦筱楠觉得不怎么样。


    虽然她知道可能这是为了自己好，也知道所谓“做两手准备”。


    但...


    有人问过她真正想要什么吗？


    为什么她一直是那个被推着走的人呢？


    看着秦筱楠愣了半晌，赵子非知道她在酝酿如何拒绝，直接劈手夺过了电话：“知道了爸，我们明天就回去。”


    “...我没说要跟你一起去。”秦筱楠表现得比自己想象中平静，她盯着赵子非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着，“而且我也不想去河北，不想见你爸妈。”


    赵子非没有搭理她，而是直接翻开了课本：“别闹了行不行。”


    她就是要闹。


    秦筱楠伸手便合上了赵子非的书，她第一次表现得如此强硬：“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读研，大不了就一起二战啊。”


    “你有那个本事我没有。”赵子非的语气有些悲凉，“你比我幸运，比我命好，我赌不起再来一年。”


    秦筱楠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天大般的可笑，可笑到让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命好？”


    “赵子非，你家庭幸福、家里父母都是有钱有势，独生子，从小没有一点波折的长大了，你觉得...你觉得我比你命好？”


    秦筱楠其实一直羞于提起自己的家庭，也从未想过用曾经的那些不幸去道德绑架谁。哪怕是跟赵子非如此亲密的关系，她也只是在他问起时偶尔提上两句。


    赵子非曾经说，心疼她的不容易，想要一辈子保护她、爱她、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两个人曾经都很爱看《知否》的电视剧，赵子非说，他最喜欢的角色是顾廷烨，因为他有担当，能护的住身边人，能靠自己闯出一片天。


    如今看来，多少事都是一派天真、只有她一厢情愿的笑话。


    秦筱楠在这一刻说不上是为什么而感到悲凉，只是心底的凉意寒津津地爬满了整个身体，进而便是身心共同的麻木。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半边身体的毫无知觉，连带着很久没睡好觉的虚空一同袭来，她扶住桌角才站稳，声音也变得微弱。


    “我的命，换给你，你要吗？”


    赵子非冷笑一声，自始至终，他甚至不曾抬头看过一眼秦筱楠；盯着书本封面上《电工基础》几个大字，他用曾经秦筱楠最爱的那种沉稳安静的声音说道：“秦筱楠，人要知道知足。更何况大部分的事，不都是你自己引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