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踏上河北的土地，刺骨的寒风便吹的秦筱楠打了个寒战。


    不同于南方和煦却渗入骨缝的冷，也不同于西北裹着黄沙纯粹的寒意，这里的冷是阴沉的，连同那些钢筋水泥的高楼一起，连同路边光秃秃的草木一起，构成了阴郁的城市。


    秦筱楠第一次看到这里出了机场的风景；坐在赵子非家的颜色低调却一看便知名贵的车上，身边是一直沉默看着窗外的赵子非母亲——


    赵子非被他父母要求坐在了副驾驶，而秦筱楠只能心有不愿地正襟危坐在初次见面的准婆婆身边。


    车里的气氛沉默着，四个人都没有说话，任由车子飞驰在平整宽阔的立交桥上。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很久，赵子非才开口说道：“爸，妈，楠楠昨天去跟我们专业的老师打听了，今年高分太多，恐怕比较悬。”


    “嗯，那更要做好就业准备了。”赵子非的父亲边开车边回应着，仿佛才想起还有秦筱楠这么个人似的，客套地问道，“小秦，你妈妈那边怎么说。”


    秦筱楠赶忙向前凑了凑，恭敬答道：“我妈妈说如果能考上这个单位当然也很好，不过还是希望我努努力，争取上研究生。”


    赵子非的母亲从窗外收回目光，不经意般又打量了一番这个女孩儿：不满意，哪里都不满意；长相尚可但打扮土气，穿着一看也知没有什么品味，再加上她的家庭...


    不知道儿子看上她什么。


    下了高速，车子便直接开到了一家门头并不富丽堂皇、内里装饰却十分高大上的饭店；秦筱楠从未有跟父母一同去吃酒席的经历，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怯怯地跟在赵子非身后进了包间。


    赵子非的父母很自然地走向了主位，女人脱下羊毛大衣，露出修身且剪裁精致的连衣裙，优雅地拢了下裙摆，坐下时的动作也娴静文雅。


    秦筱楠看的愣住了；从前她只在电视和小说里见过这种优雅的贵妇人，她那时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和这样的人有什么交集——


    她以为全天下的中年女人都和自己的妈妈一样，喜欢简单带点小设计的衣服，热情爽朗，嘴碎却善良，全然未曾想过钱滋润出来的气质，可以和她这样的小市民拉开多大差距。


    赵子非径直拉开父亲身边的座位坐下，余光瞥见秦筱楠还在呆呆站着，他皱了皱眉头说道：“坐呀。”


    本来拿不准要挨着赵子非坐还是挨着他妈妈坐的秦筱楠，只能赶忙坐在了赵子非身边；面前的餐具上绘制着复杂精美的花纹，而每个人甚至都配备了一整套刀叉、筷子也分好几双不同颜色与材质。


    赵子非拆开一瓶白酒，起身去为父母都斟上，又给秦筱楠的杯子里也倒了些。


    秦筱楠从未喝过白酒，但此时也不好说什么；她看着赵子非轻车熟路的动作，第一次发觉自己和自己的男朋友之间有多大差距。


    那道差距，是她难以逾越，即便是勉强够到，也只是痛苦的开始。


    他们，本就站在不同的起跑线上。


    赵子非突然站起身，将酒杯端至胸口位置，微微欠身，恭敬地说道：“爸、妈，我敬您们一杯。”


    秦筱楠有些坐立不安，跟着一同起身却已有些为时已晚，只能看着人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互碰酒杯。


    她的手指攥紧了那小小的杯子，杯中酒晃晃悠悠，透明的杯身将她没有任何修饰的指甲放大的更加丑陋。


    一场午饭下来，秦筱楠的心思全在不住地更换公筷、私筷上，对于赵子非和他父母的交谈倒是没听进去几句；更何况，他们所聊的那些人和事，本也是她不曾接触过的。


    身处异乡的孤独、唯一亲近的人不曾将一丝心思分给她，这样的不确定感和飘忽感，反而更容易让人昏了头、随着别人的节奏走。


    吃完饭车子便直接开到了一家地处偏远的培训学校，秦筱楠跟在赵子非身后进了一个类似教室的房间，而赵子非的母亲则是直接走去了一旁的办公室；秦筱楠看到她从皮包中掏出厚厚的一沓钱递给了工作人员，没一会儿又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了出来。


    “小非，你跟小秦好好上课，过几天妈妈来接你。”女人笑眯眯的，温柔地抚摸着赵子非的后背，随即转向一脸懵圈的秦筱楠，“阿姨相信你那么聪明，突击学几天就能行的。”


    心里已经接受了他父母不怎么喜欢自己的事实，如今突然被这样如沐春风的对待，秦筱楠有些受宠若惊，但她还没憋出什么感谢的话，女人便转身走向了赵子非的父亲；看着两人离开学校的背影，秦筱楠愣了半晌问道：“你不是说补习班就上三天吗？而且你也没说我也要来上课啊？”


    赵子非耸了耸肩：“我妈说来都来了，上上呗，反正也没几个钱。”


    其实这个所谓的“保过班”，也不过是教些面试技巧；秦筱楠本来就无心去什么劳什子私企，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老师讲那些套路，看着一群人分组模拟，搞什么无领导小组进而吵得面红耳赤，如同花枝招展的孔雀一般展示自己...


    她只觉得累。发自心底的累。


    秦筱楠独自出了教室，在小院中的椅子上坐下，拨通了妈妈的视频电话；接通时妈妈笑着的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她头发乱乱的，还在吸溜着面条，用夹杂着口音的普通话问道：“丫头，你这是在哪儿呢？吃饭了吗？”


    秦筱楠的眼泪一下便不受控制地留了下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有教室里透出的一点光亮照着她，胡乱抹了把眼泪，秦筱楠努力装作开心的样子说着：“吃啦，我跟小赵来河北了，叔叔阿姨给我们报了个补习班，说可以帮助过单位的考试。”


    “那你可要好好感谢人家，知道吗？做两手打算是对的，”母亲看上去十分放心，似乎为女儿找到了通情达理的婆家而开心，“他爸爸妈妈怎么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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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叔阿姨人都挺好的，就是他家比我想的还要有钱很多。”


    母亲沉吟了一下，欣慰地看向秦筱楠：“我闺女真争气，什么也不让妈妈操心，现在还找到这么好的婆家。你比妈妈命好。”


    在眼泪滑下之前，秦筱楠赶忙以“老师叫了”为理由挂断了电话。


    今夜月明星稀，她仰头看到的夜空，却蒙着散不开的云。


    为什么生命这样苦涩啊？


    她曾经以为，不会再有比上学时更难熬的日子了——


    她以为自己长大了，自由了，未来的路只会一条比一条更广阔...


    但成年人的世界，仿佛步步艰难，处处逼仄。


    而比起所有更孤独的，是她所爱的、所依赖的人，没有一个真正理解她。


    一周后，秦筱楠在没看过一本书的情况下去参加了这场考试。那些晦涩难懂的知识和广如烟海的条例，她曾在本科学过的科目中见过，却大部分已忘得七七八八，只能凭借仅有的记忆，连蒙带猜地答了，好在都是选择题，好在...她本也不抱期望。


    成绩出的倒是很快，她的笔试分数60几分，赵子非比她高不到十分；赵子非的父母在忍不住感慨她确实聪明的同时，惊喜的发现他们分数虽然都不高，但居然也都擦线进了面试。


    本来觉得无望，已经打算启程回去继续准备考研的两人，就这样晕乎乎地留了下来，打算继续准备一周后的面试。


    秦筱楠被他们带回了家；两百多平的大房子里装修简单，只有成套的红木家具，奢华而冰冷。


    为了庆祝他们考试通过，当晚赵子非一家便请来了他的爷爷奶奶，在一家高档餐厅吃饭。


    赵子非的爷爷虽然年纪大了，却依旧风度翩翩，身量高瘦，十分有气质；而他的奶奶就普通很多，倒是一辈子只操持家务没怎么工作过的样子，一见面就拉住了秦筱楠的手，显得十分亲热。


    “这孩子好啊，身板看着结实，”奶奶轻拍着秦筱楠扶着她的手，“我就生了一个儿子，可巧他们也只有非非一个儿子，咱们家基因好，以后你们也要个儿子。”


    赵子非和他爸爸妈妈都笑了起来，而秦筱楠窘迫的脸都有些红了；对于第一次上门见面的女朋友来说，讨论这事确实有些为时尚早，更何况...


    必须是儿子吗？


    无形的压力萦绕在秦筱楠心头，好在这顿饭吃的倒是有惊无险，爷爷只是简单问了问秦筱楠家里的情况和他们考试的情况。


    稀里糊涂又谨慎地在赵子非家过了一个星期，又稀里糊涂地参加完面试，考研出分的日子便快到了。


    坐上回学校的高铁，秦筱楠暗自松了口气——


    管他结局如何，好在是要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不必再说话也要斟酌再三语句、吃饭要严格使用公筷、做任何事都要小心翼翼了...


    也许她从未真正属于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