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嗔(四)
作品:《成为前任的情劫》 被强行剥离记忆的常淡泊,反而成了在场最冷静的人。
他始终缩在他的小角落里,提着笔对着纸面发愣。他的笔尖曾落下无数次,在纸面上落下了密密麻麻的墨点。可再多的墨点,也终究没能连成一个被检举的名字。
祝灵轩看他纠结得难受:“这个被检举出来的人会怎么样?”
常淡泊闻声抬眼,再一次将笔提至下颌处,捻着笔杆的指尖攥紧:
“师尊有一百种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本事。”
“随便写一个名字就行么?”
余霏瞧了眼门外的石像。
“实在不想同门相残的话,可以写我前夫。”
祝灵轩:?
他在余霏身后抱起手挑眉,轻轻咬着牙。
常淡泊:“这……”
这不太好吧?
“没关系。”
余霏还宽慰常淡泊。
“我前夫比较厉害,你家师尊奈何不了他。”
“写!”
“厉害”的祝灵轩突然立正。
“就写我……她,她前夫!”
一副不写就要跟人家拼命的样子。
听说祝灵轩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小黑猫也是举起四爪赞成。
两人一猫难得一致地看向常淡泊,也不知常淡泊听进去没有,只见他“刷刷刷”地写了几笔,又将纸叠了几折,才递给了门外的石像。
石像张开弧度夸张的大嘴将纸条吞吃入腹,“叮”的一声过后,牢门洞开。
余霏走出监牢时,腰间又系上了那条嵌有青玉的黑色系带,系带上挂好了腰牌。
“前方那神殿便是师尊的居所了。”
余霏随着常淡泊的指示抬眼。
彼时恰有风来,将浓密的烟瘴吹开一角。透过那一角,她依稀望见一座通体漆黑、瓦檐锋利如巨龙之鳞的神殿。
“这神殿的材质,与墟外的处刑神石像如出一辙。”
“大师好眼力。”
常淡泊回应余霏。
“这里原本是拓荒修士们营建的处刑神殿,而后被用来关押修仙界最穷凶极恶的死囚。”
他说到这里,嗓音随着风声一颤。
“快要进门了,大师,我再啰嗦一句。进去后,无论旁人如何了,都不要出声更不要出手,不然师尊会非常生气。一旦彻底激怒了他,我们就凶多吉少了……”
余霏低头看了眼腰间的青玉:……
这事。
还得问问祝灵轩那位小爷。
灵墟的日光从来稀薄,进到殿内更是需要燃烛照明。
只是大殿空旷,中央燃着的一排五根白蜡烛又细又小,只能照亮烛台下荷叶大小的一块,其余地方皆是伸手不见五指。
余霏就向着那几块小小的光斑走去。
潘、江、温三人已按序跪坐在各自的光斑里,垂着头,对余霏的到来毫无反应。
余霏效仿着他们的样子来到第四块光斑下。她能感知到面前的黑暗纵深很深,腐臭的气息于其中勾勒出一个似人非人的肥硕轮廓。
赖明哲就在那里,却没有人能看到他的真面目。
未知,总会带来莫大的压力和恐惧。
余霏腰间的猫咪系带不自觉地缠得更紧了些。
“对不起,我是最后一个么?”
余霏坐定一阵后,一个嗓音青稚的男子跌跌撞撞地扑到了第五块光斑下。
余霏和另外三人一样,并没有抬眼瞧他。
他姓汤。
常淡泊在意念中说。
是我们从长乐村撤回来后,才拜入师尊门下的倒霉蛋。因师尊戴罪而没受几天仙门教化,行事总毛毛躁躁的,害得大家一起受罚。
他话音未落,那催命的手摇铃音便自黑暗中响起。
巨响在这四面封闭的神殿里,恍惚有了棍棒般的实感。其余四人只觉五脏钝痛,按在膝头的双手攥紧衣料,脸色刷地苍白。
余霏也象征性地按了按额角。
“写个名字足足耗了一炷香,我看你们这手也是不想要了——”
吼声如疾风般拂掠而过,余霏摸到腰牌边缘沁出些黏腻的液体,似乎是常淡泊窝在里边呕出了一口血。
老登。
青玉一亮,余霏连忙把他按了回去。
被捂嘴又被按住四肢的祝灵轩“嗯嗯呜呜”地,貌似骂得很脏。
跟随五人而来的五座石像滑过烛台,径直向黑暗中滑去。片刻之后,吼声又似惊雷一般,在众人头顶炸开:
“汤玉尘!我就知道是你——你半路出家和我不亲,定是包藏祸心——”
“我没有!”
汤玉尘直起身子大喊。
“还敢狡辩,给我把他扔进紫金钵里!!!”
别动。
常淡泊颤抖却又坚定地在意念里说。
余霏伏在地面阖了阖眼,只听“叮铃”一声金石脆响,第五块烛影下的活人便成了一只落在地面、不停打转的金钵。
什么狗屁检举。
祝灵轩忍不住开口。
分明是你这缺德师尊没事找事,你们又刚好讨厌这个师弟,就合起伙来把他给卖了。
如果他不反抗不至于这样的。
常淡泊也被吓到了。
那紫金钵里可有这世上最恐怖的东西。
他神志不清地叨念了这样一句,又回过神来:
师尊发起火来什么事都做得出,这就是为什么我进门前,还要特意嘱咐你们不要乱说乱动。
什么最恐怖的东西。
祝灵轩已在摩拳擦掌。
小爷我什么都不怕!
只这几句话的功夫,那已安安稳稳扣在地上的金钵又跳动起来,兀地从钵口吐出个四肢着地的人形血影。
血影一头撞倒第五座烛台,烛台落地便“嘭”地一声,爆出一团绛紫色的妖异的火。
大火映亮了半边大殿,余霏看清那血影的面目,也从目光中瞥见了高台上一身糜烂、肉瘤堆叠的赖明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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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汤师弟!
常淡泊忍不住大叫。
汤师弟彻底被诅咒吞噬,变成被剥皮的怪物了!
怪物被困在火团中嘶吼、扭曲、挣扎,最终没能走出大火。
大火烧无可烧地熄灭,五座灯台灭了一盏,其余四盏依然无事发生般幽幽而明。
“为师的养料实在是不多了。”
赖明哲终于息怒般淡淡开口。
四道灵力凝成的锁链自黑暗中飞出,分别捆缚在三名弟子身上,以及……
余霏的腰牌上。
漆黑的咒文顺着锁链快速爬下,其余三名弟子皆承受不住地倒地痛呼,余霏目睹腰牌一点一点绽裂,直至几近破碎。
遭了。
常淡泊拼命维持着神智。
他还是发现我了。
叮铃。
叮铃。
手摇铃音好整以暇地靠近,余霏垂着眼,只见一双皮肉褶皱的手伸来,一把拽下了她的腰牌。
腰牌在那双手中凭空消失,一身漆黑咒印的常淡泊化出人身,颤抖着跪伏在赖明哲脚下。
“乖徒儿你在这玩什么偷梁换柱呢。你我师徒几十载,就是化成灰儿为师都认得。”
赖明哲弯下腰,一手用冰冷的手摇铃贴着常淡泊的脸,一手拾起地上的金钵。
“汤玉尘不招你们待见,也没什么用,是我成心杀给你看的,想让你学会听话。”
手摇铃身一下一下拍着常淡泊侧脸。
“可你就不一样了,你很有用。所以即使你做错了事,为师也只会惩罚你的朋友,不会惩罚你——我最好的,容器。”
他说着,便将钵口朝向余霏。
余霏始终记得常淡泊“不出声不反抗”的要求,但她在被收入金钵的最后一秒,还是做了个无伤大雅的小动作——
她扯住常淡泊的袖角,将他一齐带进了钵中。
.
金钵里,是个清澈的晴夜。
山脚下的村落沉睡在月华之中,青色的瓦檐鳞次栉比,坊间小路整齐又干净,蝉鸣有一声无一声地响在枝头,或是某一道不起眼的石缝里。
“这就是你说的,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
祝灵轩勾起靴尖踢向缩成一团的常淡泊,却没有真的踢到他身上。
常淡泊抓着乱发神色空洞,对祝灵轩的问声充耳不闻。
余霏矮身拍拍他的肩:
“至少不用面对赖明哲了不是?”
常淡泊仰起脸,欲哭无泪:……
面对师尊,和面对世上最恐怖的东西,这手心手背都是屎,哪个都没好到哪里去。
余霏看着他,心说要是告诉他,这个金钵曾是她的物件,他会不会觉得好受一点?
但她最终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常淡泊面对着她的沉默,“汪”地一声哭出来:
“这还不是最恐怖吗?这是二十年前的长乐村!”
那个修仙界唯一的任务失败记录,没有修士能笑着走出的长乐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