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火渐熄，常淡泊惊诧地发现，倒下的居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余霏，而是那曾叫全修仙界闻风丧胆几十年的厉鬼。


    余霏睁眼，与常淡泊四目相对：……


    “咳。”


    亡羊补牢地咳了一声，脚步踉跄了一下。


    常淡泊果然满脸担忧地来扶，开口却是：


    “方才‘她’吸纳了上百只血鬼的力量，比多年前还强大千倍万倍，你是如何打得过的？”


    “咳。”


    这次余霏是真的呛了一口。


    祝灵轩就站在不远处，歪着头揣着手，等着看她的好戏。


    “方才……”


    余霏悄悄看他一眼，忽然有了灵感。


    “方才是处刑神显灵了！实不相瞒，我与他老人家颇有渊源，先前一踏进灵墟，我便察觉到他老人家仍有一丝残念游荡于此，这一路以来，他也在处处帮我。”


    她瞧着祝灵轩，越说越有自信。


    许他声称自己和炽羽上神有渊源，怎么就不许她说自己和处刑神有渊源了？


    因为曾有婚约在身，才四处宣扬自己与炽羽上神有渊源的祝灵轩闭眼咬牙捏手指：……


    不许。


    难为常淡泊真的信了：“原来大师是处刑神的——”


    “时候不早了。”


    祝灵轩直接出声打断。


    “我看这里也没什么别的事。余半仙，这幻境该怎么出？”


    余霏不知道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凶。


    不过她也不曾在意：


    “哦，那蜃妖已被我们的大阵控制住了命门——”


    她说着，打了个响指。


    “——幻境很快就会崩塌了。”


    话音未落，东南、东北、西北、西南以及中央五处阵眼上的金光天柱便一齐将苍穹捅碎，星光雨落，大地震颤，破碎的街道幻影如羽毛般浮起。


    余霏趁乱将两人一猫拂出紫金钵去，又抛出手中铜钱，向幻境各处补了一击。


    巨兽的嘶吼不绝于耳，蜃妖的声音自头顶压下，带上些漏风的气音：


    “能与炽羽上神博弈一二，我虽败犹荣，死而无憾了。”


    余霏张手接住飞回的铜钱，欠身颔首：


    “承让。”


    ·


    紫金钵外，青灯长明，映出赖明哲盘踞已久的神殿全貌。


    高台神座下，常淡泊挽起衣袖，翻看自己光洁如新的手臂；而高台神座上，已无人形的赖明哲瘫软在地，堆叠的皮肉如褪色斑驳的墙皮，他咳喘着，艰难地吊着最后一口气。


    虽仍一高一低、一天一地，但成王败寇，已十足分明。


    余霏静静走到祝灵轩身边，两人对视一眼，并不作声。


    常淡泊翻看一阵，便拂落衣袖，沿长阶向上走去。


    赖明哲知道，自己大抵要被徒儿用亲传的剑法斩杀了。


    他不错眼珠地瞧着常淡泊一步一步逼近，直至完全处于他的阴影下。


    常淡泊站定俯身，向赖明哲伸出双手。


    要用手掐死他么？


    赖明哲无处躲，也无从抵抗。


    也是，这样似乎比用剑更能疏解恨意。


    然而，常淡泊伸出手，只是为了将赖明哲扶起。


    他将师尊摆好一个端坐的姿势，便绕到他身后，拾起他蓬乱打结的发。


    意识到小弟子在做什么时，赖明哲用尽最后的气力，攒出一个苦涩的笑。


    常淡泊轻轻地，慢慢地，梳通师尊的发，为他挽了一个端肃的发髻。


    多少年了，已经多少年了，赖明哲都没有像一个人一样活着。


    他能感受到小弟子为他挽发并不完全是善意的，也不代表着原谅。


    但无论如何，他给了他最后的体面。


    等到发髻挽好，赖明哲已经全然没有了声息。


    庞然身躯碎作星子，叫风一吹便散。


    常淡泊跪在高台之上，深深叩了回首。


    再站起身时，他再也不是谁的弟子。


    “我不愿说些冤冤相报何时了这样冠冕堂皇的话，这些事与我而言也从来不是不痛不痒的。”


    他向余霏和祝灵轩说。


    “但我一开始便说了，我不愿成为如师尊那样的人。所以，就让一切到我这里终结。”


    他深吸一口气：“感谢大师为我挡下死劫，宝库的钥匙我会让我的弟子为大师送去。”


    祝灵轩挑眉：“那你？”


    “我也做了一些错事，自愿终生囚于灵墟。”


    常淡泊说着，欠身拱手。


    “还要劳烦贤侄，向宗门复命。”


    余霏得了报酬许诺，便抬手向常淡泊打了声招呼，默默转身离去。


    等祝灵轩应付完常淡泊的托付，一转身，才发现她人不见了。


    “知道了，知道了。”


    他草草向常淡泊挥了挥手，便拔足向门外追去。


    岂料刚刚跑出门，就听得一声尖利猫叫，人瞬间被揪住衣领，按在门边。


    越过压上来的枝友的肩，祝灵轩还能看见余霏在黄沙中独自走远的背影。


    “让开！”


    他用力推向枝友。


    枝友用全身重量将人压紧，甩手就是一巴掌。


    祝灵轩偏头躲过，脸侧还是被她的指尖扫到了一点，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狗男人还没追够？！这一路上若不是小姐在，我早揍你十回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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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了！”


    枝友横眉立目，几乎要把祝灵轩的鼻子咬掉。


    “你到底想找我家小姐做什么！”


    “我就是想跟着你家小姐，只要看到她我就开心，为她做事我更开心。”


    祝灵轩实话实说。


    “不要脸！”


    枝友攥起拳头想再揍祝灵轩一回，却被他周身亮起的护身罩弹开。


    她并指御风，向潇洒离开的祝灵轩猛追。


    “你有芙蓉仙子还不够吗？！”


    “我再说一次。”


    祝灵轩站定回头，难得严肃。


    “我和芙蓉毫无瓜葛。”


    他声明完，神色里又扮上些顽劣戏谑。


    “你在这里跳脚又有什么用呢？你家小姐可从未说过不叫我跟。”


    话音未落，他便打了胜仗一般扬长而去。


    .


    直到走出灵墟，余霏才发觉小黑猫还没有跟上来。


    她一回身，就撞见祝灵轩热烈的眼。


    “还有什么事么？”


    祝灵轩摇头。


    “那你跟着我做什么？”


    余霏笑了。


    “仙市与天昭宗并不顺路，你不是还要回去替常淡泊复命吗？”


    “复过命，我可以去仙市找你么？”


    不知怎的，面对余霏时，祝灵轩就全没了方才的气焰。


    “你要找我打卦吗？现在就可以给你算，免得你再跑一趟。”


    可是祝灵轩又说不上来。


    “我不能单纯跟着你吗？”


    他急切地推销自己。


    “我能做很多事的，我可以帮你抱招牌，帮你招揽客人，帮你收拾铜钱，帮你……洗衣做饭。”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什么都往外说。


    “不可以的。”


    余霏好笑又坚定地回绝他。


    祝灵轩忽然觉得被枝友打过的地方尖锐地刺痛起来：


    “为什么？”


    “你是锋芒初露的天之骄子，应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跟着我个江湖神棍是没有出路的。”


    “可是……”


    祝灵轩话到嘴边又噎住。


    可是他本来就不是什么需要勤学苦练的仙门小弟子啊。


    然而他现下并没有什么立场说这句话。


    他先隐瞒身份的，不是么？


    趁着他缄默的空挡，余霏抱猫登云，还向他挥了挥手：


    “再会，神子。”


    是啊。


    以“神子”这个身份，他确实没什么理由再缠在她身边了。


    祝灵轩仰起头，不甘又情愿地同余霏挥手作别。


    他心知，这次，他是真的害了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