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嗔(十)

作品:《成为前任的情劫

    女子纤长却布满疤痕的手攥紧心口衣料,重重点了下头。


    “还有那些男孩子。”


    余霏补充说。


    “他们哪里舍得让自己的血肉去做苦力,于是拐来尚未成年的小男孩,逼迫他们深入危险的矿洞,用性命为他们换取源源不断的财富。”


    女子听着,脸侧滑下一行清泪。


    常淡泊攥紧拳头:“你们这么多人,就没有想过逃跑?”


    “男人们用暴力控制了妇孺。”


    祝灵轩在阴影里淡声道。


    “‘她’的人皮上有很多疤痕,那是生前留下的,我看到了。矿洞前孩子们被长鞭支使,我也看到了。这群畜生。”


    他兀地加重语气,连桌上烛火都晃了几晃。


    “掌权日久的男人们早已泯灭了人性,因为在这里,左右妇孺的生死是他们生来就有的特权,所以会滥用。”


    余霏接上祝灵轩的话。


    “此番困境,最终被‘她’打破。那大概是很寻常的一日,‘她’体内积攒已久的仇恨愤怒终于凝出实体,‘她’终于获得了足以反抗一切的力量。‘她’在白天混迹人群,而到了夜晚,‘她’会来找你们,护送你们走出这座大山。”


    传说中面目可憎的妖鬼,实则是被害者们心心念念的救赎。


    如果男人们从来没有对不起‘她’,又怎会如此惧怕‘她’?


    真相揭露,女子再忍不住,倾身扑跪向余霏脚下,泪流满面。


    祝灵轩瞬间弹起,俯身架住女子的手臂。


    余霏攥住女子伸来的手,也站起身。


    二人一道将女子扶起。


    余霏用手掌擦去女子脸颊的泪:“我明白,我们不会伤害‘她’的。”


    她轻轻地,握住女子的手。


    “是我们来迟了。”


    咚,咚。


    这时,门扉被不紧不慢地敲响。


    屋内四人一齐向窄门看去。


    忽而穿堂风过,门“砰”地一声,被由内向外推来。


    门外月明风清,“她”就这么惨白地,站在那里。


    “她”身后,“她”的来路上,血鬼们纷纷伏地,凄厉地惨叫着,躯体慢慢融化成鲜红的汁液,蜿蜒向“她”拖地的裙摆。


    “她”迈出一步,裙摆在地面划出不规则的波纹,从血鬼们身上夺取的力量凝聚在“她”的掌心。


    “是‘她’来接你回家了。”


    余霏似乎没瞧见“她”凶戾的模样,笑着拍了拍女子的肩。


    女子自然是不怕“她”的。


    她感激地看了余霏一眼,小跑着向“她”奔去。


    “她”对余霏这群鬼鬼祟祟的陌生人抱有十足的戒心,却又在平安接到女子之后,收起了掌心里的血光。


    二人咿咿呀呀地交谈了几声,便并肩向门外走去。


    这就结束了?


    祝灵轩抱着手,偏头向余霏,正要问句“这劫煞不来该如何算”,就听身后始终安静如鸡的常淡泊闷哼了一声。


    他转过眼,目睹常淡泊抽搐着,从凳子上仰倒过去。


    哐啷。


    凳子倒下的声音惊得“她”脚步一顿。


    随着“她”的目光,余霏看到,常淡泊翻卷的衣袖下,露出一道咒纹鼓胀的手臂。


    那咒纹的力量与“她”一体同源,“她”一眼就认出了。


    刹那间,夜风如刀。


    余霏知道,“她”是将咒纹缠身的常淡泊,认作同负罪恶的男人了。


    “她”的动作很快,连祝灵轩都要费上一些力气才能看清。


    只见“她”抬手用红光将女子隔绝在原地,旋即飞身而起,张开尖利的指爪向常淡泊抓去。


    “她”每靠近一寸,常淡泊身上的咒纹就绽裂开一层,只待“她”刺穿他仍在跳动的心脏,他就会彻底成为一只血鬼。


    “小心!”


    祝灵轩不喊还好,一喊余霏干脆径直往常淡泊身前挡去。


    噗呲。


    伴随着凛风拂上面门的,似乎是一些腥而热的液体。


    常淡泊仰倒在地,艰难睁开眼,就看到余霏张开双手拦在他身前,心口处被鬼爪贯穿。


    贯穿处瞬间蔓延出黑而密的咒纹,咒纹破碎,血肉簌簌而落,露出内里的猩红色。


    余霏现在的样子,就同她卦象中所显示的一般无二。


    .


    “她”明明记得自己抓向了一团红色,还以为是抓上了余霏的血肉,如今看来,其实是抓上了一团凤火。


    凤火瞬间暴涨,将“她”整个纳入其中。


    这里边暖融融金灿灿的,“她”感受不到任何威胁,戾气也消减了许多。


    不过“她”还是警惕地环视了一圈。


    直至看到那个受“她”攻击,本该凉透了的人。


    余霏很从容地在“她”对面揣着手,与“她”寒暄:


    “晚好。未经允许借了你的血鬼们一用,实在唐突。”


    “她”眯起眼,仔细观瞧着余霏。


    她不认得余霏的相貌,但这世上,没有人不认得那赤红描金的、独特的凤火。


    炽羽上神。


    余霏见“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便抬起手,指尖在“她”面门处一点,这断舌已久的人,竟又能说出话来。


    “你来杀我了,上神?”


    “她”周身腾起缭绕的黑烟,十指作爪,完全是一副准备攻击的模样。


    “我们深陷泥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你们这些神明,去哪了?”


    余霏手臂稍有动作,“她”便如箭一般攻至近前,烟气直扑上余霏面门。


    可这位大神仙抬起手,赐予“她”不是噬骨焚身的凤火,而是一个温暖柔软的拥抱。


    余霏抱住了杀气凛凛的人,将全无防备的后心,留在了“她”的利爪之下。


    “她”一愣,爪尖继续向下落了一段,最终堪堪停在余霏背后毫末之间。


    余霏抱着她,没有质问,没有责怪,只是低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


    是神祇无能,才叫地上的人受苦。


    这句道歉来得太迟了,也太无用了,可“她”听着,却是万般委屈涌上心头,人难以自制地抽噎起来。


    “我……原谅你们了。”


    “谢谢。”


    余霏贴在“她”耳边,就如姊妹间说体己话一般,轻声道。


    “方才那男子身上的咒纹,是承载了他人的,他与那些血鬼并非是同路人,你且宽心。”


    “为何……”


    “她”下意识问。


    “是谁……是谁逼迫了他么?”


    “是他的师尊。你可还记得,在你刚刚开始行动时,曾有一队修士到访长乐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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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霏松开手,退开一步,瞧着“她”的脸。


    “自是记得的。”


    “她”别过头,躲过余霏的目光,陈词却说得诚恳。


    “他们中,有一人身上的味道与村中男人很像,我还出手攻击了他。”


    “正是了,那种味道来自他们暴戾的脾性。”


    余霏解释说。


    “那些被剥皮作鬼的男人或许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最终成为的东西叫什么。”


    她顿了顿。


    “它叫嗔,暴戾无道的人体内总会豢养出这种东西。所以他们完全赖不得你。虽然你的攻击会加快他们化为嗔的进程,但就算是你不攻击他们,他们也早晚会变成这种东西的。”


    “可是。”


    “她”并没有因为这番话而感到解脱。


    “我没想到,居然还有无辜之人在受不应受的折磨,而这一切的起源是我。”


    “她”面色愈发苍白下去,而一双眼却终于抬起,与余霏对视。


    “还请上神将我诛灭,我的怨气散去后,这一切的诅咒便都会烟消云散了。”


    余霏仿若没听见“她”的请罚,只抬手指指高天:


    “这紫金钵,是当初大战,我交由处刑神镇压蜃妖所用,你同我说说,你是如何到这其中来的?”


    “我……”


    “她”没料到余霏会突然问这些,愣了一下,才如实交代。


    “我当年放走了同样被拐的兄弟姐妹,屠村报了仇,便浑浑噩噩地飘荡在尘世中,不知该做什么事,不知该往何处去。后来,是住在这紫金钵中的蜃妖收留了我,为我制造了与原来的长乐村一模一样的幻境,让我栖息其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从前的经历,只有这样,我才有依然存在的实感。”


    “她”见余霏沉默不语,再次急切重复:


    “上神,我惟愿天下姊妹再不受胁迫苦楚,而我魂飞魄散了就好!”


    “如何能叫天下姊妹再不受蒙骗、侵犯与暴力呢?”


    余霏顺着“她”的话问。


    “她”埋下头,一声不吭。


    余霏笑了,拍拍“她”的手背:“你抬起头看看我。”


    “她”做好被处刑的准备,抬眼。


    “你被害早夭,死后又困于原地受旧事折磨不得安息,已算是受够了惩罚。”


    余霏不疾不徐。


    “原是天上的女宿陨落已久,无人可顶替,才致使你们姊妹受尽委屈,却不得庇护伸张。”


    她说着,指尖一弹,凭空弹出张碧玉的名牌。


    “这是前任女宿的身份象征,先前一直在我这里收着。等下你拿着它去找天帝,就说是我的举荐,然后就往二十八星官那里当差去吧。”


    “这……”


    “她”有些发懵地攥着余霏塞给自己的玉牌。


    这是要让“她”去做新一任的女宿吗?


    “你成为女宿后,怨气自然散尽,无辜之人也会脱离诅咒的折磨。且去吧。”


    余霏张手扬出一阵清风,送“她”往青云上去。


    “不要再让旁的女子变成怪物,才有机会脱逃。”


    “她”化鬼时都没有哭,如今成了神,却泪流满面:


    “定以万死,不负上神,不负天下姊妹。”


    余霏站在原地,目送“她”化作长夜繁星。


    女宿,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