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嗔(九)

作品:《成为前任的情劫

    然而等常淡泊信心满满地赶回去的时候,却正好撞见余霏被鬼撵着,逃出了门去。


    常淡泊:……


    “快救人!”


    他来不及多想,就抄起法器追了上去。


    肩线刚刚擦过门框,他就听到“砰”地一声巨响。


    原以为是哪里的灵力炸开,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大街小巷万万户门一齐洞开。


    万万户门一齐洞开,爬出无数只被剥去人皮的赤红的鬼。


    尽是他们白日里见过的男人模样!


    余霏的身影早已没入鬼潮之中,再寻不见。


    “贤侄。”


    常淡泊下意识回头,寻求祝灵轩的帮助,却瞧见他好整以暇地拨弄着街边的枯梅。


    “快亮法器应战!”


    他急切地喊。


    “知道。”


    祝灵轩很专注的样子。


    “这不是没挑着顺眼的吗。”


    常淡泊:……


    他是见过祝灵轩折枝为剑的,但那时毕竟是对付手无寸铁的普通村民,如今面对这数以百计的邪物,用一段脆弱的梅枝,实在是太过儿戏。


    他恍惚意识到,自己此行是有多么的草率:


    一个江湖神棍,一个初入仙门的毛头小子,不过是沾了些炽羽上神神谕的光环,他才如此信任这两个半吊子。


    先前无事还则罢了,眼下这性命攸关,还得指望他这名门正派修行百年的元婴真君。


    常淡泊背手夹出两张引雷符,用力向飞扑而来的鬼群一甩。


    轰隆隆。


    两道紫电自九霄而下,将包围上来的血鬼击退三步远。


    常淡泊就站在这三步远的空地上,剑尖下垂接引地面流转的电光。紧接着,就在血鬼反扑的一瞬,他掉转剑尖,足下一点,飞身向黑压压的鬼群刺入。


    祝灵轩抬眼,瞧见他如紫电般劈入鬼群的背影,吓得梅枝在手里转了三圈:


    “你!”


    他平刺梅枝向前,眨眼间枯木逢春、梅苞绽放的枝头飞出一只蓝色的凤尾蝶,凤尾蝶精准地停靠在常淡泊肩头,翅膀挥舞间洒下些许金光包围常淡泊全身,就像是为他套上了一层坚不可摧的盔甲。


    “你可留神你的小命啊!”


    祝灵轩抬手抹了一把额角的冷汗,转而梅枝一挑,给另一条巷子里涌出的鬼群看他枝头的红花。


    鬼群:……


    这什么花里胡哨的。


    追他!


    常淡泊专心交战,并未察觉蝴蝶落上肩头,也并不知祝灵轩吸引大半血鬼往西南处去了。


    他只是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森森鬼气,咬着牙,心里想:


    当年一只这样的鬼,就吓得全修仙界再不敢涉足长乐村半步。如今这黑压压地望不着边,怕不是要炽羽上神老人家亲临才能解决掉了。


    生遭长乐劫,死作长乐鬼。


    他注定是要葬送在这里的。


    只是。


    他在心里默念。


    炽羽上神,戴罪弟子再拜祈求您降临。


    东南处的余霏隐约听到有人在呼唤她的神号。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攥起三五铜钱,定身向来处望去。


    她周遭的血鬼都很怕她似地,一个个躲在墙角抱成一团,蠢蠢欲动着想换个人抓来吃吃,又极害怕余霏手里的铜钱,并不敢妄动。


    在她身后,一群妖鬼追着小黑猫跑过。


    小黑猫轻巧奔逃的四爪在某一次落地时,恍然化作人的手脚,弥漫的雾气里,青衣少女从猫消失的地方站起,拧身,亮出纳于袖间的双刀。


    余霏在枝友跑过后转回头,温柔笑着,对脚底的血鬼们说:


    “在这不要动哦。”


    血鬼们:……


    嗯嗯嗯。


    头点得几乎要从脖子上掉下来。


    余霏抛出一枚铜钱,再攥着手心里的铜钱凭空一拉,就像拽到一条结实的绳子一样,人转瞬间就来到了唤她神号处。


    常淡泊耗费五成灵力打出一道雷柱,人力竭向后跌了半步,正撞上另一人肩脊,骇得他当场拧过头:


    “大师?!”


    他向着突然出现的余霏睁大眼。


    “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用灵力残存的手拍了拍余霏的小臂,将这些力量渡入她的灵脉。


    “快走!我……我撑不了多久了……”


    “分头行动。”


    余霏反拍上他的手背,认真说。


    “你帮我引一些血鬼往东北处去,剩下一些我还能应付一阵。”


    许是她神情太过认真,常淡泊想也没想就答应:“好。”


    他脚下一踩,地面流转的电丝便激得鬼群一震。他拉满了仇恨,一步三回头地往窄巷里钻:


    “你多保重!”


    余霏只放行了十只血鬼追着他去,可在常淡泊的想象里,那已是山呼海啸。


    他不小心拐进了死胡同,他实在是跑不动了。


    他一头扎倒在密不透风的高墙下,一面高举着剑,一面衣摆拖着地慢慢蹭着后退。


    血鬼们围拢上来,几乎遮天蔽日,叫常淡泊瞧不见今晚到底出没出月亮。


    “滚开。”


    常淡泊掌心推出一枚小小的电球,挡来血鬼们伸来的利爪。


    随着鬼物靠近,他身上的黑色咒纹鼓胀得发疼。


    他恍然想起少年时那个噩梦般的暗夜,虽然只有赖明哲遭到了袭击,可他们在场的所有人,都再也没能逃出长乐村。


    真不愧是全修仙界眼中的禁地,他不该抱有一丝侥幸心理,以为自己能够幸免的。


    许多猩红色的利爪一齐箍住常淡泊的脖颈,他被迫抬起头,脸侧似乎落上了若有若无的月光。


    他合上眼,什么都没有再想。


    不多时,他意外地被强烈的金光照入眼睑,脖颈的鬼爪尽数松去。


    逆着强光,他奋力睁开眼。


    他看到,金光似乎是从血鬼们胸口爆发而出的。


    他们已然一动不动地,方便常淡泊看清,他们胸口的光源是一个铜钱形状。


    常淡泊一下想起余霏派发下去的,印有朱砂铜钱的符咒。


    与此同时,十人合抱宽窄的巨型光柱以此自东南、东北、西北、西南以及中央升起,擎天立地,幻象世界随之一震,有崩裂溃散之相,又被这几道天柱托举得完好。


    不知怎的,常淡泊识海中浮现出蜃妖被钳制的画面。


    一只难倒全修仙界的鬼,她一口气利用上百只,拿人家作会跑动的阵眼,布下大阵算计了这个世界的造物主。


    余霏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总之,常淡泊被吓坏了似地拼命向余霏处赶去,正瞧见她人悬浮在五方巨柱之中,持符结印袍带当风,合目的面容淡漠庄严,竟有些神祇之相。


    而祝灵轩就沐浴在她的金光里,仰着头出神望她。


    常淡泊凑上去:“她……”


    祝灵轩却没留意来人似地,眼都不眨。


    不多时,余霏施施然从当空飘下,指尖萦绕着未褪尽的金色光点,靴尖落地的一瞬激起了浅浅一片凤火。


    常淡泊看到凤火怔愣了一下。


    然而凤火里的人却头重脚轻地跌了一步。


    “余霏!”


    祝灵轩眼疾手快地将人接入怀中。


    “你怎么样?”


    余霏其实有点听不清他的话,她额间鲜红色的旧伤正发作得厉害。


    她皱眉,合起眼,眼前火海汹涌的画面一个劲儿地闪,她难以自制地抬起手,颤抖着,摸向额间的旧伤。


    祝灵轩随之注意到那块伤,他从前依稀听说过这伤的来源,一时也忘了伪装,本能地紧张起来:“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好受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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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霏没吭声。


    她挨痛的经验很足,默了一阵也就缓过来。


    她舒气,张眼,第一眼瞧见身周残法零落的光点,第二眼就瞧见祝灵轩紧箍住她的手。


    有些尴尬。


    而人一尴尬起来,就会很忙。


    “我利用血鬼布阵这招很妙吧。”


    余霏不断地用手像拍灰尘一样拍去那些光点。


    “要不这么多小阵眼,得费去咱们多少力气。”


    常淡泊和祝灵轩不同,他不知道余霏旧伤发作的底细,见她语调轻快,也跟着高兴起来:“大师英明。”


    祝灵轩瞧着“满血复活”的余霏,依然皱眉:“你……”


    他总觉得余霏是装没事。


    余霏当然是装的。


    不过这早已是她的习惯了。


    “辛苦你了老板。”


    她很热情地喊常淡泊。


    “这下蜃妖不会再干扰我们的行程了,我们可以试着去揭开长乐村的秘密了。”


    余霏左手招招祝灵轩,右手招招常淡泊,目不斜视地绕过被定身当作阵眼工具的血鬼群。


    祝灵轩紧贴着她走,目光垂落到她发顶,心中暗骂:


    真不知这强颜欢笑的臭毛病是从哪里学来的。


    骂完又心疼。


    她窝在他怀里忍痛时一声也不吭,也不会寻求他的帮助,就那样一个人苦挨着……


    祝灵轩想着,忍不住去瞥余霏的额间。


    他动作太明显,余霏察觉到,抬眼:“怎么了?”


    朗月下,她的眼眸就是此夜最明亮的星子。


    四目交接的瞬间,祝灵轩落荒而逃:“没,没怎么。”


    他转开眼,胸口起伏一遭,双拳攥起。


    他只是想……


    他只是想,每每余霏需要帮助时,他都能帮到她就好了。


    这样想着,祝灵轩又有些垂头丧气。


    可是目前看来,余霏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常淡泊快步跟在后边,看到二人是往张村长家中去了。


    此时的屋内桌椅翻倒,化了鬼的张村长不知被定在了哪一坨阵眼中去,昏暗的灯光下,只站了个消瘦的女子。


    余霏打了个响指,屋内的陈设便恢复如常。


    女子有些惊讶地瞥动眼珠,但神色很快转回,十分坚定又略带哀怨地看着余霏。


    余霏瞧向她裹有碎布的手:“写血书约我们见面的,想必就是阁下了。”


    女子点点头,挥手请众人落座。


    摇晃的烛影里,女子很抱歉地张开嘴,常淡泊看到那方小小的口腔里,舌头早已被连根切断了。


    可是他却不觉得恐怖。


    他很难说出那是怎样一种心情。


    女子拾起脚边的碎布,拆开包裹伤口的布条,想要再用血书与众人交流,却被另一只手按住了手背。


    她抬起眼,看到余霏。


    “你的故事,我们大概已经知道了。就由我们来叙述,你只管点头赞同,或摇头反对就好。”


    女子看着余霏,眼底蒙上一层湿湿的雾气,她抿起嘴,点点头。


    于是余霏娓娓道来:


    “长乐村,是个背靠金山、受神明眷顾的好地方。由于是以采矿这样的重体力劳动起家,这里代代流传着极为严重的重男轻女的倾向。人人盼望生下男孩去抢挖矿产,而把力量不足的女孩扔到河中溺死。渐渐地,村中男人越来越多,女子越来越少,长乐村的传承难以维系,于是,男人们凑在一起想了个办法。”


    余霏一顿,被话音吹动的烛火慢慢停止摇晃,静静地拉长四人的影。


    “拐卖。”


    这两字一出,那女子便轻轻地抽泣了一声,忍不住垂了头。


    “你,‘她’,还有长乐村那么多被割了舌头不能言语不得见人的女子,都是被拐卖到此的,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