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话音未落，房门便被掼开。


    宫君像只褪了色的蝴蝶一般飞进房中，径自飞过祝灵轩，直奔床榻而去。


    直到与余霏鞋尖对了鞋尖，才想起什么似地，转身，向祝灵轩折腰：


    “失礼了，我……实在心切。”


    他的心情，祝灵轩按理说是很能理解的。但看着他这送客的架势，祝灵轩又不免有些后悔——


    悔他怎么不大着胆子反抗余霏一回，留自己在房中周旋。


    见祝灵轩怔愣，余霏轻轻瞪他一眼。


    祝灵轩当即回神：“无妨，你们详叙。”


    六个字好难从牙缝里挤出来。


    他转身迈步都匆匆，生怕慢上一点就悔意上涌，冲回去把这抢他老婆的宫君揍上两拳。


    房门重重撞好，余霏盯着身前维持着折腰姿势的背影，轻轻唤道：“庭春。”


    宫君近乡情怯般地，没有直接回身看她，只是慢慢直起腰，缓缓又恍惚地转过脸，似是怕自己听错了。


    “虞庭春。”


    余霏坚定地唤了他的全名。


    门外，祝灵轩紧张地趴在门缝上，心想这小子但凡敢动手动脚，他就冲进去给他宰了。


    可是虞庭春没有。


    他身形晃了一晃，跪了下来。


    豆大的泪珠与膝头一起落地。


    “白薇，你记起我了。”


    他小小声确认着，乞求般地伸出手，轻轻挨上余霏的膝头。


    “对。”


    余霏学着白薇的样子，摸上虞庭春的发顶。


    “我什么都记起来了。记得你我初见时漫山遍野的雪白山茶，记得共渡东海时千层的浪，记得你最爱喝立冬前的霜露，也记得我们的白头之约。”


    目睹一切的祝灵轩嫉妒得要把自己的手指咬个对穿。


    虞庭春却高兴起来，不自觉地跪直了腰身，露出心口处华美的衣针。


    “对，还有这枚衣针。这衣针可是我难得的神授的宝贝，我也将它改造成了可以随身携带的配饰，赠予了你。”


    余霏摩挲着衣针上栩栩如生的山茶花瓣。


    “庭春，我是这样珍爱你。”


    “大哥哥，你还好吗？”


    小玉眼瞧着祝灵轩死死按住自己的人中，才没有当场晕过去。


    门内，虞庭春轻轻揽住余霏的腰，余霏就着他伸平的手，顺势将人架起来：“地上凉，坐着说。”


    虞庭春丝毫没有察觉出异样，反而很受用地起身，贴着余霏坐到床上，拉过她的手，仔细捂在掌心：“你在天上过得好么？”


    “天上再好，也不及有你的人间。”


    余霏说起鬼话，简直张口就来。


    “庭春，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虞庭春不错眼珠地瞧着余霏，眼尾愈发湿红：


    “白薇，对不起。若是没有我，你便可以安心做那风光的天神了。”


    “这是什么话。”


    余霏惩戒般地翻出虞庭春的掌心，轻打一下。


    看得祝灵轩空落落地搓了搓自己的手。


    “世人说，只羡鸳鸯不羡仙。若是见不到你，我纵是成神也枉然。”


    “白薇——”


    虞庭春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再热烈的扑抱似乎也只能表达他万分之一的情绪。


    “还记得我们未竟的婚礼么？我原已准备了大半，只是不巧赶上你渡劫飞升，此事也只好草草搁置。”


    他靠在余霏肩头，紧贴着她的耳朵说。


    “当然。”


    余霏一动不动。


    “现在，我们可以完成它了。”


    虞庭春原想亲一亲余霏的耳尖，靠近了，又羞涩地躲开，最终只得作罢。


    “给我三天时间。”


    他说着，两手绕在余霏背后捣鼓了一阵，直起身，将变出来的东西展示给余霏看。


    那是一张古旧的卷轴，用斑驳的笔迹描画出奇异的文字与诡谲的咒纹。


    “这是我们妖的契约，我一直为你备着。”


    虞庭春郑重地看着余霏。


    “等到我们婚礼当日，你可以在满座高朋的见证下，签订它吗？”


    他压低嗓音，带着妖特有的蛊惑。


    “签订它，我就是你的了，若有违逆背叛，我将万劫不复。不过同时，你也要珍视我、爱护我，你再也不能有别的小妖了，你只能有我……”


    .


    “他爸的，这小子搂够了没有？！”


    祝灵轩浑身上下都狰狞发抖，他抱着手原地转了两圈，还是忍不住一脚往门上踹去。


    吓得小玉去抓他的衣袖：“大哥哥你冷静些！”


    小黑猫也死命咬住他的下摆，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喵”的低吼：


    少给我家小姐添乱。


    就在祝灵轩即将失控之时，紧闭的房门缓缓打开。


    门内门外两个红着眼的男人，一个是幸福得要哭了，一个是气得要哭了。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二位，宗主有请。”


    不等祝灵轩讨伐他，虞庭春就抢先一步向对方友好点头。


    “我有些急事要忙，就不做陪了。”


    哦。


    去筹备大婚是吧？


    祝灵轩眼睛红得要滴血。


    虞庭春哼着小曲与他擦肩而过。


    祝灵轩差点炸了。


    “炽羽！”


    他三步就飞到余霏跟前，用影子禁锢住她。


    “你答应他了？”


    他问得没头没尾，余霏一愣：“什么？”


    “那份一生一次的契约，你答应他了？”


    祝灵轩瞪眼。


    “说话！”


    余霏听懂了他发火的来龙去脉之后，就觉得他现下表现得越着急，整件事就越好笑。


    她也真的笑起来：“演戏呢，你怎么还当真了？”


    对哦。


    祝灵轩原本俯着身，做了个压迫感极强的姿势，这一愣就站直了。


    余霏在演白薇，虞庭春这些话也不是对余霏说的。


    他怎么还当真了？


    这下红着的眼变成了红着的脸。


    余霏仔细扫量他，半是揶揄半是认真地说：“少爷，你这情劫还真是刻不容缓了。”


    “嗯。”


    祝灵轩含糊应了一声，算作承认。


    余霏也没再刁难他：“小玉找到了，这单子就算结了。织梦阵情况复杂，还是早些将人送还到十七身边为好。”


    听到这里，祝灵轩打了个响指，一只小小的半透明的白鹤从门外飞了进来，落在他的指尖：


    “方才我遣灵识四周探了，这阵密不透风，根本就没有出去的路。”


    他说着就扬起下巴，一副“虽然情绪失控但也没有耽误正事”的骄傲。


    余霏并不意外：“那是因为你我承载了阵中人的记忆，成为了大阵的一部分。小玉她如今清清白白，还是可以出去的。”


    “她自己吗？”


    祝灵轩皱眉。


    “这穷山恶水的，一个小姑娘如何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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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当然不是她自己，我们有人能送她出去。”


    余霏说着，看向角落里的小黑猫。


    祝灵轩随她的目光看去，识海里“轰”地一响。


    她怎么知道的？


    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一直……都知道吗？


    尚未对上她洞悉一切的眼神，祝灵轩都觉得头皮发麻。


    更遑论正在承受审视的枝友。


    枝友垂死挣扎了一下，还装了几秒疑惑无辜的小猫。最后实在是给自己都装不过眼了，连滚带爬地跑到余霏跟前，变出了青簪青衣的少女原型。


    这一出由猫变人给小玉吓得不轻，她向后跌了一步，被祝灵轩斥出的一团法力扶稳。


    那方，枝友直直跪倒在余霏脚边，垂头不敢瞧人：


    “小姐，我不是有意蒙骗你的。我知错了，你罚我吧。”


    “你啊。”


    余霏作势要打，扬起的手落下，却只是在枝友脸颊上轻轻一捏。


    “怎么会觉得变只小猫我就不认得了呢？无论如何我都会认出你啊。”


    “小姐。”


    枝友倏而抬头。


    “我不怪你，这事我也有错。我也是瞒着你先跑下凡，所以也默许了你一直跟着我。”


    余霏笑笑。


    “咱俩的账，等回去再彼此清算。现在，我把护送小玉的事交给你，你能办好么？”


    “当然，小姐。”


    枝友一口答应。


    余霏将人拉起来，自己也跟着起身，对小玉说：“她是我自小一起长大的亲信，你可以像信任我一样信任她。”


    她说着，将枝友推到小姑娘身边。


    “趁虞庭春还未发觉，快些走吧。”


    枝友牵起小玉的手，走出一步，又回过头来：“小姐……”


    她被余霏戏耍了太多回，生怕这次回来，她又找不到她家小姐了。


    余霏也深知这一点，于是举起一只手：


    “放心去吧，我保证，如果这次再甩开你，就罚我再也赚不到一枚灵石。”


    好恶毒的誓。


    祝灵轩在一旁没忍住笑出声。


    余霏目送二人走远，转过眼，正与祝灵轩四目相对。


    烦人的家伙都走干净了，祝灵轩心情愉悦：“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解阵。”


    余霏合上门，背倚门缝。


    “经历了这么多事，少爷以为，这织梦的阵主是谁，他编织的美梦又是什么呢？”


    “阵主自然是虞庭春。”


    祝灵轩不假思索。


    “除了他，我不认为现下的翠微宫还有谁能支撑起这样一个大阵。至于他的美梦……大抵是和白薇拜堂成亲罢。”


    “对。我们姑且将拜堂成亲这事，称作梦的核心。”


    余霏说。


    “我们要达到梦的核心，才能找到梦境的解法。”


    “所以？”


    祝灵轩挑眉。


    “所以，我们要允许梦的核心发生。”


    什么意思？


    祝灵轩眉头锁得更紧。


    允许余霏冒充白薇和虞庭春拜堂，再签订他那什么狗屁契约吗？


    “我不允许。”


    余霏原本也没打算亲自去做，但许是觉得逗祝灵轩好玩，便佯装了一下苦恼，才说：“那找个替身好了。”


    她指尖弹出一枚铜板落上床席，眨眼间，那铜板便化作一位身着鹅黄长裙、眉眼气质都更像白薇的女子——


    他们为虞庭春量身定做的傀儡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