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昭阳密访劝邾公,秦王星夜别犀首。
作品:《沧浪侠行》 邾公在府中等待良久,见西南方向烟尘渐散,没有预想的喊杀声传来,怒不可遏,拍案而起:“岂有此理!一个小小的巡察使,凭什么搅乱我大计!”
说罢便想点齐兵马,亲自截杀高琰,反正自己在封地一手遮天,巡察使被闹事贱民所杀,自己再借口“剿匪”之名,毁尸灭迹,就算王上心里清楚,有令尹撑腰,也奈何不得自己。
正当邾公欲发兵,一架华丽马车疾驰而至,车帘轻掀,昭阳竟偷偷离开郢都,亲自赶来新州。
“族......族兄,你怎么来了?这等小事何须劳你大驾!”邾公以为昭阳是来助他料理麻烦的,却不知自己此刻就是令尹眼中的大麻烦。
“芈原处处紧逼,上次你们来郢都我就告诉过你们,暂且将各自封地的脏事停一停,别给芈原抓到把柄。如今你却弄出这么大动静,岂不是自寻死路?”昭阳面色铁青,冷声斥责:“你以为王上不想通过新法整治你们这些贵族封君?还不知收敛?”
邾公闻言,脸色骤变,心中暗自懊悔,却仍强辩道:“屈景昭三家联手,势力庞大,岂能轻易撼动?王上不至于为这点小事与我们翻脸。再说,新法推行阻力重重,王上还需倚重我们。”
“你是不是猪脑子!封君势大便是王上心头大患,新法正是利器,是王上为封君磨好的刀刃。盛君已经第一个倒下,你若再执迷不悟,下一个便是你!”昭阳冷哼一声,看向邾公集结的兵马,语气更寒:“这是要干什么?造反吗?杀了巡察使,你会比盛君更惨!恐怕连下狱的机会都没有,昭氏一族都会因你万劫不复。”
邾公闻言,冷汗涔涔,忙令兵马撤回,心中虽有不甘,却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昭阳见状,稍缓语气:“王上不怕你们贪,怕得是你们反。贪财尚可容忍,谋反绝无生机。我让你按计划行事,假意遮掩一下,让那巡察使查出来一些问题来,再由我出面斡旋,王上最多责罚你些金银,保住封地。你却自作聪明,将事情闹大。”
邾公低头认错,嘴里却不服气道:“我本意只是想震慑一下那巡察使,激起民变对抗新法,谁知弄巧成拙。”
“谁给你这么大胆的计策?”昭阳知道以邾公的水平,绝不会想出如此阴毒的计谋,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是……是我心腹幕僚范雎献策,本以为能借此削弱新法威信,稳固封地。”
昭阳怒目圆睁,冷声道:“范雎?你差点被这毒士所害尚且不知?他要的根本不是你的封地稳固,而是借你之手将事态扩大,引发王上震怒,给王上彻底清除封君的借口,这便是他给我王的自荐之资,明白了吗?。”
邾公听罢,如梦初醒,惊恐万状,颤声道:“不会吧......世间竟有人能如此心机?我将他作为心腹幕僚,原来他却将我视作棋子,欲借我之血染红他前程。”
“你就没怀疑过他这么聪明,又善于揣摩人心的毒士,为什么会甘心辅佐你这个蠢货?他去郢都不是更有前途?”昭阳无奈摇头,心中记下了范雎这个以前未曾在意的名字,此人比自己还要心狠手辣,毫无下限,他日必是需要小心应对的劲敌。
邾公不服气地辩解:“有没有这样的可能,范雎仰慕于我,才甘心辅佐?我能给他最大的信任和权力,他去郢都未必能得到。”
“绝无这种可能!”昭阳心在滴血,为什么自己要和这种蠢货费唇舌?要不是同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己恨不得将他逐出昭氏,免得拖累全局。
“哦,我是比不上你们这些玩心眼子的,怪不得范雎一直给我出谋划策,让我加重私税,原来是为了加快自己计划的步伐。”邾公悔恨交加,深知已铸成大错。
“好好待在封地,以后不要碰王妃走私分税那条线,钱财重要还是性命重要?你自己掂量一下。”昭阳不得不佩服王妃郑袖这根绵里针的手段,利用钱财操控朝堂,虽然简单却极有效,这些封君和朝官们贪图小利,就不得不做王妃的信使,郑袖在王上面前什么都不用说,自然有人替她说话。
邾公默然点头,心中权衡利弊,终知性命可贵。
“郢都人多眼杂,我即刻返回,你不要再自作聪明,以免再生事端。”昭阳嘱咐道:“范雎如果回来,立即除掉他,绝不能再让他有机会兴风作浪。不过我估计今天之事无论成或败,范雎都不会再露面了。”
邾公颤声应允,心中暗誓再不轻信他人。昭阳拂袖而去,背影融入夜色,留下邾公独自沉思。
高琰和阿蛮赶来时,见邾公突然一改前番嚣张气焰,神情萎靡却还强打精神对自己和阿蛮一个劲恭维,前后变化判若两人,心中暗自纳罕。
阿蛮忍不住问:“大人,您没事吧?”
邾公勉强一笑,摆手道:“无妨,只是有些累。”
“民变之事、田税之事已经查清楚了,皆是范雎欺瞒所致,邾公一时不察,才铸成大错。下官一定会向王上、左徒详实禀告。”高琰故意向邾公透露此事,是为了避免王师与封地县师,楚国经不起内乱之苦。
邾公闻言,眼神复杂,深知高琰意在缓和局势,心中稍感宽慰。
阿蛮见状,俏皮打趣道:“我们为邾公分忧,难道邾公就没有什么表示吗?这可是冒着欺君的风险啊。”
邾公苦笑,令人取来一箱珠宝递给阿蛮,低声道:“此番多谢二位,日后若有需我之处,定当竭力相报。”
阿蛮却对珠宝视而不见,轻声道:“这些东西不过是身外之物,不如田地实在。邾公若真心感激,不如给我们百亩良田,日后也好有个依靠。”
邾公一愣,这箱珠宝价值连城,能买下千亩良田,如此划算的交易自然是毫不犹豫答应。
“不过,既然田地给了我们,我们又无法亲自耕种,就托付给乡民代为打理,每年收成皆归乡民所有,邾公只需每年象征性替我们给乡民一些打理费用即可。”阿蛮知道高琰和自己走后,难保利欲熏心的邾公不会再对农户加税,如此一来,表面上是索取贿赂,实则暗中保护了乡民利益。
邾公听罢,没有范雎在旁的他根本不知道其中的玄机,但见阿蛮目光诚挚,便点头应允。
高琰微笑着拍拍阿蛮肩膀,心中暗赞其机智,转身对邾公道:“如此安排,既解了邾公之困,也安了民心,实为两全其美。”
“可惜让罪魁祸首跑了。”邾公看似悔恨,实则松了口气,要不是范雎跑了,押送郢都,自己这个真正的罪魁祸首恐怕难逃其咎。
殊不知放走范雎,正是高琰与阿蛮故意为之,不然届时逼得邾公狗急跳墙,掀起内乱,不知多少楚地百姓将受牵连。此举既保全了邾公颜面,又避免了无辜者遭殃,实乃权宜之计。邾公虽不明就里,却也因此得以喘息,心中暗自庆幸。
高琰与阿蛮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在邾公府上修整一夜,次日清晨便悄然离去,留下一纸书信,言明此举皆为大局,望邾公好自为之。
咸阳宫内,秦王嬴驷正与樗里疾商讨大良造公孙衍去留事宜。在犀首施展连环计,配合张仪离间齐楚之后,齐楚韩魏在两位纵横鬼才的布局下,各自元气大伤,此计成功后,张仪展露台前,犀首公孙衍自觉凭河西之战和离间之功,已报嬴驷知遇之恩,遂萌生回归母国魏国赎罪之意。
一连数月求见辞行,嬴驷都避而不见,不想失去如此得力臂膀,樗里疾亦深知公孙衍之才,劝嬴驷慎重考虑。
“王上,犀首之才,实为难得。此人重义轻利,若强留恐生变故。不如顺水推舟,赠以厚礼,使其感念秦恩。”樗里疾劝道,他与公孙衍素有交情,深知其心性,此举也是成全老朋友归国之志。
“寡人舍不得啊!犀首用兵如鬼,谋略如神,实乃大秦东出首将之选。然其心系故土,我只能借口沉溺楚女声色,拖延时日。数月不朝,朝野已有微词,宗室亦颇有不满。再拖下去,恐生变乱。”嬴驷长叹一声,始终难以割舍。
“王上,留人须留心。若犀首心念故国,勉强留下,也对大秦东出无益。”阿月轻声劝道,来秦宫数月,她已深知嬴驷心思,“大秦东出大业,必先朝三晋亮刀,但犀首心在魏国,届时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与其强留,不如成全其忠义之名,放其归魏,或许日后还能成为大秦的盟友。”
“八子看得深远,所言极是。”樗里疾对这个张仪带回来的芈八子颇为赞赏,要不是她女儿身,此番见解已有人君之风。
“多嘴。”嬴驷嘴上轻斥,眼神却极尽宠溺,心中却已动摇。“魏王小气,素来轻慢人才,魏相惠施更是心胸狭隘,难容贤才。犀首归魏,未必得志,可惜了一身才华。”
“不如修国书一封,送往魏国,威胁魏王,言明若不善待犀首,秦必兴兵问罪。”阿月眼神犀利,意味深长笑着献策。
“寡人昏头了?你一介女流不要擅议国政,平日里对你宠爱看来是太过,竟让你忘了身份。”嬴驷这次明显动怒,“我虽担忧犀首处境,却巴不得魏国君臣不用他,还修书让魏国重用?岂非自掘坟墓。”
“妙!妙啊!王上,八子此计甚妙,我可看懂其中玄机了!”樗里疾拍手称快,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搞得嬴驷一愣,不明就里。
“你们先别说,让寡人好好思量一番。”嬴驷沉思片刻,忽然朗声笑道:“你这个女人,真是胆大心细!修书魏国,看似要魏王启用犀首,实则让魏王疑忌不敢用他,只能将他高位闲置,既全了犀首忠义之名,又断了他为魏国效力之路。此计高明,既不伤秦魏和气,又能让犀首心念秦恩,可谓一举多得。”
“王上英明!臣妾不过是在王上身边学得一二,略懂皮毛。”阿月谦逊一笑,眼中却透出一丝得意。
“既如此,寡人即刻修书,命使者星夜兼程送往魏国。”嬴驷挥毫泼墨,字里行间暗藏机锋,既显秦威,又透温情。书成,嬴驷审视良久,嘴角微扬,暗赞阿月之智。“这样明天寡人就能上朝了,再不用让八子为我承担魅惑君上的恶名。”
“就是,这几个月朝野议论纷纷,都说臣妾是楚国妖女,以色惑主,意图乱秦。王上再不出面澄清,臣妾可真成了千古罪人了。”阿月假装委屈,眼中流波转动。
“也不冤枉你啊。”嬴驷轻抚阿月秀发,柔声笑道:““你怎么知道寡人没有被你诱惑呢?”
见王上、八子当面调情,樗里疾臊得面红耳赤,识趣地退下,心中暗叹:八子看似行为乖张,却才智过人,更懂得以柔克刚,难怪王上对她宠爱有加,自己这个“智囊”之名在她面前也显得黯然失色。
秦国咸阳驿馆内,齐国、韩国、赵国暗卫悄然汇聚,据秦庭内应密报,犀首归魏之事已成定局,三晋本就貌合神离,当初没少被魏国庞涓所欺,齐国又提防魏国再度崛起,阻止公孙衍归魏,正是时机。在秦国境内刺杀犀首,又能栽赃秦国,届时以此为由,联合伐秦也有了借口。
一名暗卫匆匆从咸阳宫方向返回,低声禀报:“秦王妃得到消息,犀首明日将离咸阳,秦王已暗中部署重兵护送,务必确保其安全抵达魏国边境。”
“消息可靠?”操临淄口音的暗卫警惕地问。“那可是秦王妃?万一......”
“必定可靠。秦王妃魏纾乃是我魏国宗室之女,深得秦王信任,这颗棋子早已在齐、魏相王之时布下,天下谁能想到虎狼秦王的王妃魏纾会是我魏国的内应?别看秦国现在嚣张,真到关键时刻,秦王的小命可是捏在我们魏国手里。”
“好!”众人眼神交汇,默契已成。
“世人皆说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犀首一行去魏国必经函谷关,我们几位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若能在函谷关设伏,即便秦之锐士也难保其周全。”
屋内烛火摇曳,暗卫们的真容这才在幽暗中隐现,田截云之后齐国第一技击教头李玄机,赵国第一游侠赵无极,韩国隐剑流宗师张天劫,三人目光交汇,默契点头。
却在此时,烛火骤灭,窗外风声骤起,一位黑衣侠客在窗棂上轻点,身形如鬼魅般掠入,寒光一闪,烛火复明。
众人惊愕看向来者,那人却一言不发,约莫四十来岁,面容冷峻,手持一柄无锋黑剑,抢过桌上浊酒,自斟自饮。
“孟......孟大侠......”赵无极惊呼出声,眼中闪过一丝敬畏。
李玄机与张天劫对视一眼,原来江湖巨擘、墨家巨子孟胜是这般半老风霜之姿,好像寻常村夫,身上粗麻黑衣缝着几处补丁,要不是墨眉剑隐隐透出寒光,谁也看不出他有何过人之处。
孟胜放下酒碗,冷声道:“我今日前来只为止战而来,犀首若死,列国必乱,秦魏交恶,天下将再无宁日。尔等若真为苍生着想,便应罢手。”
屋内气氛骤然凝固,众人面面相觑,李玄机沉声道:“孟大侠,犀首是您老朋友,您身为江湖领袖,未免过于偏袒私情了吧。”
“我与犀首曾在他河西之战前论战三日,我墨家一向倡导兼爱、非攻,深知战乱之苦。犀首却用起以战止战之道胜出,他是百年间第二个让墨家论战屈居下风之人。他说战争是和平的必要手段,他倡导以战止战,虽残酷却有效。就像我墨家倡导兼爱非攻,但遇到恃强凌弱之徒时,亦不得不以武力使其失去欺凌的能力。终结这互相攻伐的乱世,不得不依靠战争威慑想要发动战争的国家。”
“可他毕竟是犀首,他就是为战争而生之人,巨子何必执着于一人之论?”
孟胜扫视众人,声音低沉:“虽然我们的手段各异,但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减少战乱带来的苦难,守护苍生安宁。”
屋内沉默片刻,李玄机自以为田截云之后,自己已深谙剑道,孟胜不过是墨家巨子,威望虽高,剑术未必精深。挑衅道:“孟大侠,这么说犀首你是保定了?那我们不妨以剑论道,若你胜,我等便退;若你败,便请勿再阻挠。”
孟胜轻蔑一笑,淡淡地说:“你不是我对手,剑道非比剑术,心念不正,剑亦偏锋。没想到田截云之后,齐国第一技击教头竟如此浮躁。我本不屑与后辈争锋,但瞧李教头眼中战意盎然,你们三人一起上吧,也免得江湖后辈说我以大欺小。”
李玄机面色一变,与张天劫、赵无极互望一眼,三人齐齐拔出兵刃,李玄机腰间软剑如银蛇出洞,赵无极的游龙双刺已分取咽喉丹田,张天劫的隐剑流秘术更是化作七道残影封死退路。
剑锋触及孟胜衣襟的刹那,墨眉剑突然发出清泉之声,孟胜左手捏剑诀轻点酒碗,半碗浊酒化作万千寒星笼罩众人面门。李玄机惊觉剑身传来诡异震颤,虎口竟被自己灌注的内力反噬得鲜血淋漓。赵无极的双刺被酒滴打得偏离三寸,张天劫的残影在墨眉剑横扫下如泡影溃散。
孟胜身形未动分毫,墨色衣袂却无风自动:"技击之术重在料敌先机,游龙双刺贵在虚实相生,隐剑流妙在惑敌五感——可惜诸位心浮气躁,未战先输三分。"话音未落,三缕断发缓缓飘落,李玄机的束发金冠不知何时已被剑气削开。
窗外忽然传来金戈交鸣之声,秦军特有的玄鸟箭破空声撕开夜幕。孟胜神色微变,墨眉剑突然横拍桌案,青铜酒樽在剑气激荡中炸成碎片,将众人逼退三步:"函谷关外三十里,魏武卒重甲已列阵相迎。我虽为救犀首而来,但也不想尔等被秦军所害,此刻收手,尚可保全性命归国复命。"
暗卫们惊疑不定间,驿馆外骤然亮起火把长龙。樗里疾爽朗笑声穿透窗纸:"孟大侠别来无恙?王上特命老夫送来通关玉符,还请巨子护送故友一程。"说话间,八名墨家弟子抬着青铜机关箱踏入屋内,箱盖开启时,墨家非攻机关兽特有的齿轮转动声令在场武者尽皆色变。
孟胜仰头饮尽残酒,墨眉剑在月光下泛起奇异纹路:"多年前与犀首论道函谷,他说天下棋局需以霸道开局。今夜看来..."剑尖突然指向西方星空,"这局棋,终究要有人执黑先行。"
星辉下,孟胜步履从容,墨眉剑隐入鞘中。李玄机等人面面相觑,终是收起兵刃,退至一旁。十余名墨家弟子手持矩令破窗而入,将暗卫团团围住。其中一人捧着青铜匣跪地禀报:"巨子,函谷关外发现魏武卒踪迹,他们打着迎候犀首的旗号,却暗中携带攻城器械。"
张天劫闻言脸色骤变,隐剑流秘术讲究的就是算无遗策,此刻却连退三步撞在墙上。赵国游侠赵无极的游龙双刺颓然坠地,他盯着孟胜手中泛着星辉的墨眉剑,终于想起二十年前邯郸城头那道劈开千军万马的黑虹:"原来当年助赵抗魏的黑衣剑圣......"
"往事不必再提。"孟胜剑锋轻转截断话头,墨色衣袍在穿堂风中猎猎作响。他转头望向咸阳宫方向,仿佛穿透重重宫墙看到了正在批阅国书的秦王,"告诉你们吧——此刻犀首,早已换上墨家弟子服饰,随商队走武关道入韩了。"
李玄机突然喷出一口鲜血,软剑在地面划出深深沟壑。他终于明白方才交手时那股诡异震颤从何而来——墨眉剑看似无锋,实则暗合天地至理,剑身震颤竟与他的心跳频率完全相逆。
樗里疾的笑声再次传来时,八具机关兽已列成八卦阵型。青铜铸造的玄鸟展开三丈铁翼,月光在锋刃上折射出诡异蓝芒:"诸位不妨猜猜,此刻在函谷关外候着的,究竟是魏武卒还是我大秦铁骑?"
孟胜突然纵身跃上屋梁,墨眉剑在房梁刻下深深沟壑:"告诉犀首,他欠墨家一个人情,严君若给我这个面子,便请驿馆内三位暗卫随我一同离去,否则今夜之事,恐难善了。墨家隐于江湖,向来从来不作哪一国的鹰犬。"木屑纷飞间,"兼爱非攻"四个篆字赫然显现。待秦军回神,梁上早已空无一人,唯余半截麻绳在夜风中轻轻摇晃。
与此同时,秦王嬴驷、秦相张仪从武关外追上犀首公孙衍送别,墨家弟子以为秦王反悔欲截留犀首,却见嬴驷拱手道:“先生何必匆匆离去,连寡人的践行酒也未饮?”
“君臣相知,怕再见王上,归国的心志动摇。”公孙衍俯身一揖,目光坚定:“外臣有负王上厚望,然家国为重,不敢稍忘。此去魏国,公孙衍愿此生不再与王上战场相见。”
嬴驷默然片刻,终是挥袖道:“自古名将如星辰,各有其主。我嬴驷只恨自己没有这个福分将先生留在秦国。此番一别,愿先生在魏国大展宏图,他日若有机缘,再续今日之谊。”
公孙衍再拜,转身踏上马车,车轮辚辚声中,秦相张仪目送其远去,嬴驷像失了魂一样喃喃自语:“得一人如得天下,失一人如失江山。”
夜风拂过,秦王衣袂飘扬,目送马车消失于苍茫月色中,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将犀首未饮的饯行酒轻轻洒落,化作地上斑驳光影。
“传令下去,寡人此生不再设大良造之职,以示对先生之敬!”吩咐完毕,却仍望着已经消失的背影,久久不愿收回目光。
“王上,犀首已经走了,您也该回宫了。”张仪轻声劝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多么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如犀首般,得王上如此厚待与信任,然心中明白,先入为主,自己终究迟了一步,此生恐难再有此殊荣。
“相国,大良造走了,秦国虽失一臂,却更显您辅佐之重,拜托了。”
张仪心中一凛,深揖至地:“臣定当竭尽全力,辅佐王上,不负重托。”
嬴驷却没有对张仪的回答多做停留,颤抖着捏着酒杯,缓缓转身,像背负了整个秦国的沉重,步履蹒跚地走向关内,背影渐隐于长廊尽头,张仪见秦王眼中那抹孤绝,心中暗誓,定要辅秦崛起,以慰王上心头之憾,也为证明自己并非次选之才。
公孙衍在车内亦是泪流满面,回首间,秦国的山川已在远方,他是在军旅中磨砺出的铁血男儿,此刻却难掩心中痛楚。
“王上保重”公孙衍心中默念:愿秦魏永结盟好,不生兵戎之祸,你我君臣莫要阵前相见。虽然他知道此愿势必难成,如果必须在母国和秦国之间做出选择,他作为魏国子民,势必要为母国流尽最后一滴血。
武关城楼上,嬴驷屏退左右,独自凭栏,望着公孙衍远去的方向,心中千回百转,终化作手中陶笛一曲《无衣》悲凉:“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而在此之后,嬴驷在位期间再未设大良造,也许在他弥留之际,还在等待那个与他并肩作战的知己、老师,有朝一日归来,共图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