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末路太子寻良策,八子献策驭乱局。
作品:《沧浪侠行》 但身边谋士寥寥,能堪大用者无几,唯一能依靠的乐毅也被子之排挤,远走赵国,太子妃亦愁眉紧锁,百般无奈下想到了质燕的嬴稷母子。
“殿下,芈八子虽在质燕,但其智谋深远,听说秦王也曾多次问计与她,秦国张仪、樗里疾两位股肱之臣亦对她赞誉有加,称其为‘女犀首’,或许她能助太子一臂之力。”太子妃劝道:“如今局势危急,不妨一试。殿下对其礼遇有加,或能打动其心。”
太子平却觉得一介女流之辈,又是宫斗败北才被质燕的,未必能有何作为。但眼下别无他法,只得点头应允:“好吧,即刻备礼,亲自前往拜访。”
“芈八子被陷害入燕为质,心中定早有不甘,当下秦国对楚国出兵,惨胜如败,秦王估计也后悔当初将芈八子送往燕国,可用助她归秦为条件,换取其支持,毕竟她最在乎的还是儿子嬴稷的前途。”太子妃见识远在太子平之上,他本是周王室后裔,周室衰微,早已无力左右局势,无可奈何远嫁燕国。
“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又如何助她归秦?我对他们母子礼遇有加,只是感同身受,想起了以前和母后质赵的艰辛岁月。”太子平心中无奈,燕赵男儿虽重情重义,但对女流一向轻视,认为她们难成大事。
“可眼下朝中有些本事的大臣们皆被子之笼络,难以指望。唯有芈八子或许能出奇制胜,况且子之就算再肆无忌惮,也不会冒险对质燕的嬴稷母子下手,毕竟秦国的威慑仍在。”太子妃对丈夫的秉性了如指掌,轻声劝慰:“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芈八子虽为女流,但如今危局之下,只要能助您阻止子之篡位,稳固燕国,便是莫大功绩。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或许能柳暗花明。”
太子平默然良久,终叹道:“夫人所言极是,既然如此,便依你所言,尽力而为。只盼芈八子确有良谋,助我渡过此劫。”
次日清晨,太子平携厚礼前往芈八子居所,嬴稷正在院中随赵毅练剑,自己还没有秦剑长,但一招一式却颇具英气,剑光如水,气势不凡。
太子平驻足观看,忍不住指导一番:“好一招‘追星赶月’!剑锋再稍低三分,力透剑尖,方能势如破竹。”
嬴稷照做,果然剑势更猛,院中落叶随剑气翻飞。
芈八子闻声而出,见太子平亲自指导嬴稷,心中对太子平来意已明几分。她款步上前,敛衽施礼:“太子殿下屈尊至此,我母子受宠若惊。”
太子平回礼,目光扫过院落中持剑侍立的赵毅,以及虽年幼却已显锋芒的嬴稷,开门见山道:“夫人见谅,今日冒昧来访,实因燕国已至存亡关头。”
他顿了顿,将子之逼迫燕王禅让、各国权贵暗中支持子之、子之把持朝政的险恶形势简要道出,末了沉声道:“子之篡位之心昭然若揭,一旦其得逞,燕国必遭大乱,生灵涂炭。我虽为太子,然朝中多被奸相把持,势单力薄。久闻夫人智谋深远,素有‘女犀首’之名,值此危难之际,平斗胆恳请夫人指点迷津,助我燕国渡过此劫!”
芈八子静静听着,面上波澜不惊,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似有暗流无声涌动。她并未立即回应,而是缓步走到石桌前,亲手为太子平斟了一盏清茶,动作从容优雅,仿佛谈论的并非家国存亡,而是寻常风月。
“太子殿下言重了。”芈八子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妾身不过是一介流落异乡的质子之母,燕国朝堂风云,岂敢妄言?况且,殿下也知,妾身与稷儿在此,身份微妙,一举一动,皆牵涉秦燕邦交,稍有不慎,恐招致更大祸患。”
她将茶盏轻轻推至太子平面前,目光平静地迎向他焦灼的视线,“殿下对妾身母子多有照拂,妾心甚感。然正因如此,更不敢轻率置喙,以免反误殿下大事。”
太子平闻言,心中焦急更甚。芈八子这番话滴水不漏,既点明了她自身处境艰难,又委婉推拒,将责任推得干干净净。他强压住心中翻腾的情绪,深知此时绝不能失态,更不能放弃这最后的希望。
“夫人过谦了。”太子平端起茶盏,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声音却竭力维持着平稳,“子之倒行逆施,残害忠良,早已天怒人怨。其若篡位成功,燕国必将沦为齐、赵砧上鱼肉,届时莫说我等宗室贵胄,便是夫人母子,身处漩涡之中,又如何能得保全?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夫人智慧超群,当比平看得更透。”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抛出诱饵,“平虽不才,但只要夫人能助我拨乱反正,稳固燕国社稷,待局势平定,平必倾尽全力,促成夫人与公子稷安然归秦!”
“归秦?”芈八子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似笑非笑。她轻轻摇了摇头,目光转向院中仍在凝神练剑的嬴稷,那小小的身影执着而坚韧。
“太子殿下以为,此刻的秦国,还是我母子能轻易归去的乐土吗?秦王心意如何?魏、楚、韩环伺,秦廷内又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咸阳宫?妾身离秦之时,便已知归路渺茫。殿下此诺,恐是镜花水月。”
太子平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芈八子直接戳破了他承诺的空洞无力。是啊,他自己尚且朝不保夕,又如何能保证这对母子的归途?燕国对秦国的影响力,远不足以左右其内政。他感到一阵难堪的无力感,脸上火辣辣的。
然而,就在太子平几乎要绝望放弃时,芈八子话锋却悄然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冷静:“不过,太子殿下所言‘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确为至理。子之若成事,以其暴戾贪婪之性,对秦燕邦交毫无敬畏,届时我母子处境,只怕比现在更为凶险。殿下既坦诚相求,妾身倒有一愚见,或可解当前危局,只是……”
她顿了顿,目光如利刃般扫过太子平,又瞥了一眼侍立一旁的赵毅,意味深长,“此计非比寻常,需行险招,更需殿下有破釜沉舟之决心,且有绝对可信、能担大任之人去执行。不知殿下……可愿一闻?”
太子平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夫人但言无妨,平已无退路,只要能保燕国安宁,平不惜一切代价!”
“卖国!但不能只卖给齐国,不然就是引狼入室,割同一处要塞给赵、魏、齐三国,先引三国之兵除掉子之,赵、魏、齐必会为此要塞争斗不休,按照国力强弱,齐国必占上风,此时就算齐国得地,也忌惮赵魏联手,不敢再深入燕境夺取。燕国可借机休养生息,待他日重振国力,再图复兴。此计虽险,却为权宜之计。”芈八子一开口就是惊世之语。
太子平闻言如遭雷击,身形猛地一晃,手中茶盏“啪”地一声坠地,摔得粉碎。
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卖……卖国?!夫人,你……你这是要置我于不忠不孝、万劫不复之地啊!”他猛地看向芈八子,眼中充满了震惊、愤怒与一丝被愚弄的屈辱。
芈八子神色却依旧沉静如水,仿佛刚刚抛出的不是足以震动天下的惊雷,而只是寻常话语。她甚至没有看一眼地上的碎片,目光锐利地锁住太子平慌乱失措的脸。
“太子殿下稍安勿躁。”芈八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下了太子平的惊怒。“妾身所言‘卖国’,非真卖国,乃是‘以地饵狼,驱狼吞虎’之策。燕国如今已是子之砧板上的鱼肉,若无非常手段,如何能破此死局?殿下难道真要坐视社稷倾覆,宗庙断绝?”
她向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敲在太子平的心上:“割让一城一地,看似丧权辱国,实为弃卒保车。此城需是兵家必争之咽喉要地,引得赵、魏、齐三国皆垂涎三尺。殿下可密遣绝对心腹,同时向三国许诺割让此城,换取他们出兵助你剿灭子之。”
“三国之兵入境,子之必全力抵挡。无论子之胜败,其主力必遭重创。待其与三国兵马拼得两败俱伤,殿下再以燕国正统之名,振臂一呼,联合忠于王室的军队,以及那些早已对子之不满的贵族、军民,收拾残局,驱除三国疲惫之师。此城……届时再议归属,三国互相牵制,谁又能真正吞下?”
芈八子目光扫过侍立一旁、脸色同样剧变的赵毅,最后落回太子平身上:“关键在于,许诺必须同时发出,且绝密!要让他们都以为自己能独占鳌头,才会争先恐后出兵。更要让他们在事成之后,为此城归属互相猜忌争斗。齐国最强,必占上风,但赵、魏岂能甘心?三国相争,燕国方能获得喘息之机,重整河山。此乃火中取栗,虽险,却是眼下唯一能借外力、除内患、保根基的险中求胜之法。殿下,是坐等子之篡位,燕国沦为鱼肉,还是行此险招,搏一个浴火重生的机会?全在殿下一念之间!”
院中,嬴稷的剑风陡然变得急促,剑尖划过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仿佛也在为这惊世骇俗的计策而震颤。
太子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心脏狂跳如擂鼓,额角冷汗涔涔而下。他看着芈八子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眼前这个女子的可怕与……强大。
芈八子所描绘的前景太子平而言,如同深渊边缘的幻影,既令人恐惧,又充满致命的诱惑。
“此计甚妙,但.....”太子平疼苦闭目,款款道出自己前些时间已被孟尝君欺骗,将燕国布防图泄露给了齐国。“可惜平识人不深,竟误信孟尝君这个伪君子,将燕国命脉布防图拱手相让。如今齐国人已对燕国防守了如指掌,此计若行,无异于自掘坟墓。
芈八子倒吸一口冷气,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糊涂的太子!齐燕本就是宿敌,苦于燕国城防坚固,这才一直占据上风而不能深入燕国腹地。太子平居然将布防图泄露,等于亲手打开了燕国的城门。
她袖中的手指瞬间冰凉,面上却竭力维持着那副沉静如水的表情,只是眼底的寒芒锐利得几乎要刺穿太子平羞愧低垂的头颅。
院中,嬴稷的剑风骤然一滞,仿佛也感受到了母亲瞬间紧绷的心弦,剑尖微微下垂,带起一声沉闷的呜咽。
“太子……”芈八子的声音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蕴含着巨大的压迫感,“你可知,此举无异于将整个燕国,连同殿下自身,都悬于齐人刀锋之下?孟尝君田文,天下闻名之狡狐,得此图,齐国岂会只帮你除掉子之?只怕此刻,齐军已在调兵遣将,只待你与子之内斗,便可长驱直入!”
太子平被这诛心之言刺得浑身一颤,脸色由白转青,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几乎站立不稳。他惨然道:“是平……平愚不可及!只道孟尝君与子之有隙,又许诺助我,一时鬼迷心窍……夫人,事已至此,难道……难道燕国真的一点生机也无了吗?” 他绝望地望向芈八子,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芈八子没有立刻回答,她缓缓转过身,目光投向院墙之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穿透重重宫阙,审视着即将席卷而来的风暴。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太子平粗重的喘息和嬴稷重新挥剑时带起的、略显凌乱的破风声在院中回响。
良久,芈八子才收回目光,那深邃的眼眸中已不见慌乱,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她转向太子平,声音低沉而急促,每一个字都带着破釜沉舟的决断:
“生机?有!但比方才之计,更要险上十倍!”她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如炬,“太子可知‘亡羊补牢’尚有可为?布防图泄露,燕国地利已失大半,然则,地利既失,便需借‘天时’与‘人和’来扳回一城!”
“夫人快讲!”太子平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急切道。
“齐军得图,必以为胜券在握,轻敌之心已生,此乃‘天时’之隙!”芈八子语速飞快,“而‘人和’——便是要让齐国后院起火,无暇全力北顾!太子立刻密遣绝对死士,分赴赵国邯郸、魏国大梁!”
“去赵魏?”太子平愕然。
“对!”芈八子斩钉截铁,“将齐国已得燕国布防图、即将大举攻燕的消息,设法透给赵王与魏王!不,不是透,是要让他们‘确信无疑’!更要让他们知道,齐国一旦吞并燕国,实力暴涨,下一个目标,必是赵魏!唇亡齿寒,三晋一体,赵魏岂能坐视齐国独大?”
她眼中闪烁着幽深的光芒:“赵魏惧齐之心,远甚于对燕的觊觎。他们绝不会允许齐国独占燕土,必会设法牵制,或陈兵边境施压,或寻衅滋事,甚至可能直接出兵攻齐薄弱之处!只要赵魏一动,齐国腹背受敌,攻燕之兵必分,其势自弱!”
芈八子停顿片刻,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同时,太子还需在燕国境内,布下死局!既然布防图已泄,索性……将计就计!暗中调整部分关键隘口的防御,在齐军依据图纸进攻的必经之路上,预设伏兵、陷阱!将齐军引入绝地!此计,名为‘请君入瓮’,亦为‘置之死地而后生’!用燕国将士的血肉和齐军的轻敌,来换取一线反败为胜之机!”
“这……”太子平听得心惊肉跳,芈八子这连环毒计,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之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但此刻,他确实已无路可退。
“太子!”芈八子厉声催促,目光灼灼,“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泄露布防图是弥天大错,但坐以待毙更是愚蠢!此刻唯有行险一搏,搅动天下风云,让赵魏与齐互相牵制,再于绝境中设下杀局,方有可能绝处逢生!否则,待齐军铁蹄踏破蓟城,殿下与妾身母子,皆为阶下囚!燕国,将不复存在!”
院中,嬴稷手中的剑猛地一个斜劈,斩落一片枯叶,剑锋所指,正是南方齐国的方向。
“这位叔叔好生优柔寡断,不想卖国却已经卖国,大错已铸,又不敢以错为机,反手一搏。”小嬴稷自幼受芈八子影响,心性早熟,道:“父王若在此,必会果断行事,败了也是英雄,胜了便是王者。”
众人看向剑法还不熟练的嬴稷,眼中却透出与其年龄不符的王者气象。
太子平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芈八子那番急如星火的毒计,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调整布防?预设伏兵?引齐军入瓮?这每一步都踩在万丈深渊的边缘,稍有不慎,便是举国倾覆!他脚下踉跄,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桌边缘,发出沉闷的声响。
“错已铸,何不将错就错?可此举之险,我燕国百姓却因父王昏聩......因我之失,陷入万劫不复之境。”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那巨大的恐惧和深重的负罪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泄露布防图已是百死莫赎之罪,如今再行此险之又险的绝户计,将举国兵卒、百姓置于几乎必死的绝地......他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了蓟城火光冲天,尸横遍野的景象,那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浑身脱力,双腿再也支撑不住那如山般沉重的罪责与绝望,膝盖一软,整个人竟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筋骨般,直挺挺地瘫坐下去。
小嬴稷看着萎靡的太子平,摇摇头,心中暗叹:如此心志,怎能担起一国重任?还不如我这个质燕的孩童。
芈八子嘴上宽慰:“殿下莫要自责,毕竟您出发点是为了燕国江山百姓,只是奸臣势大,身边没有可用之人,才致此局。妾身所言权当一时急策,用与否,殿下自有权衡。”
其实她心中早已盘算周全,即便齐国铁骑压境,燕国倾覆,自己母子安全亦能保全,秦国虽远,但齐国当下还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拿自己母子开刀。但对太子平这个空有一腔热血却无胆气的燕国太子,她已看出其难成大器。
芈八子眸光幽深,面上那层宽慰的薄纱下,是冰冷的算计。她瞥了一眼瘫坐如泥的太子平,心中最后一丝期望也熄灭了。此人,空有仁心,却无担山之力,更无断腕之勇,燕国托付于他,只怕亡得更快。
“殿下。”她的声音放得极柔,却像淬了冰的丝线,缠绕着太子平混乱的神智,“事已至此,自责无益。与其沉溺悔恨,不如思量如何补救。燕国山川险固,纵失地利,人心若在,未尝不可一战。赵魏忌惮齐国坐大,此乃天然盟友,若运作得当,或能形成掎角之势,逼齐分兵。”
她话锋微妙一转,点出太子平此刻最恐惧的痛点:“至于殿下所忧百姓……齐人若入主燕国,以田文之狠辣,燕人岂止是水深火热?恐有灭族之祸!与其坐等屠刀加颈,何不奋起一搏?以部分将士之血,换燕国一线生机,换万民不被奴役之未来,此非残忍,乃壮士断腕之仁!殿下身为储君,当有此决断!”
芈八子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重锤,敲打着太子平摇摇欲坠的意志。提到“灭族之祸”、“奴役之未来”,太子平浑浊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被刺痛的光芒。芈八子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瞬的波动。
“然……”太子平喉咙干涩,挣扎着开口,声音嘶哑,“布防图已泄,如何……如何能瞒过齐国耳目调整布防?子之爪牙遍布朝野,稍有异动,只怕……”
“这正是关键!”芈八子立刻截住他的话头,眼中精光一闪,“既要动,便要动得雷霆万钧,更要动在子之与齐军皆料想不到之处!殿下可信之人几何?无需大动干戈,只需在几处要害咽喉之地,暗伏死士,备足引火之物、滚木礌石。待齐军按图索骥,长驱直入至预设山谷隘口,伏兵尽出,封死退路,火攻、落石齐下,纵不能全歼,也必使其前锋精锐尽丧,挫其锐气!同时,殿下需马上遣最心腹、最悍不畏死且家小皆在殿下掌控之人,分头潜入赵、魏!”
她语速加快,每一个指令都清晰无比:“入赵者,务必见到赵王,直言齐国得燕国布防全图,不日即将发倾国之兵吞燕!强调齐国若尽得燕地,国力将十倍于赵,赵北境从此永无宁日,赵国危在旦夕!入魏者亦然,更要点明孟尝君田文之野心,其助齐灭燕后,下一个目标必是已经衰落的魏国!必须让赵王、魏王相信,齐国此战,志不在燕,而在扫清障碍,图霸中原!唯有陈兵边境,甚至佯攻齐国薄弱城邑,才能迫使齐国分兵回防,减轻燕国正面压力!此乃驱虎吞狼,亦是死中求活!”
芈八子一口气说完,气息微促,但眼神锐利如鹰隼,牢牢盯住太子平:“殿下,时间紧迫,每一刻迟疑,都让子之多一分准备,让齐军多一分靠近!当机立断,尚有翻盘之机;优柔寡断,则万事皆休!是坐以待毙,背负千古骂名,还是拼死一搏,为燕国搏一个浴火重生的可能,就在此刻!”
院中,嬴稷似乎感应到母亲话语中的金戈铁马之气,手中青铜短剑猛地一个凌厉的下劈,剑锋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随即手腕一翻,剑尖稳稳指向南方,那姿态,竟隐隐有了几分指点江山的雏形。
他收剑而立,小脸绷紧,目光扫过魂不守舍的太子平,稚嫩的嗓音带着与其年龄不符的冷峭:“母亲所言极是。事已至此,哭哭啼啼有何用?要么引颈就戮,要么拔剑死战!这位太子叔叔,你手中的剑,是摆设么?”
太子平被这稚子之言刺得浑身一颤,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他抬起头,正对上嬴稷那双清澈却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眸,那里面没有孩童的天真,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再看看芈八子沉静如渊却暗藏雷霆的面容,一股混杂着羞愤、不甘和最后一丝血性的火焰,猛地从心底窜起。
他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石桌边缘,指甲几乎要抠进石缝里,支撑着虚软的身体,一点点,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汗水浸透了鬓发,脸色依旧惨白,但那双原本涣散绝望的眼睛里,终于燃起了一点微弱却疯狂的火苗。
“夫人……”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平……明白了!纵是万丈深渊,平……也跳了!”他猛地转头,看向一直侍立一旁、脸色同样苍白的侍卫统领,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决绝,“速去!持我贴身玉佩,调动我们仅存的……死士!按夫人之计,分头行事!去赵魏者,选家中三代皆为太子府效力、父母妻儿皆在府中者!告诉他们……此去,九死一生,但若能成,他们的家人,我太子平以命相保!若不成……黄泉路上,我平,亲自向他们赔罪!”
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几个字,身体因激动和虚脱而剧烈摇晃,却强撑着没有倒下。那姿态,悲壮而凄凉,像一头被逼入绝境、伤痕累累却终于龇出獠牙的困兽。
芈八子静静地看着他,面上无波无澜,心中却微微颔首。虽是被逼至绝境的爆发,虽未必能成,但总算有了那么一点样子。
她袖中的手指轻轻捻动,以太子平的优柔寡断,这最后的挣扎未必会按照自己的布局走,只要一受挫,便会心生退意,说不定会做出自杀殉国的愚蠢举动。燕国终将是将沉之船,但至少自己为他谋划一番,也算还了礼遇之恩。
太子平走后不久,芈八子随即向赵毅吩咐:“我料燕国大祸不远,太子平不是力挽狂澜的人选,速速收拾细软,躲去乡野避难,虽然估计齐国不会轻易对我们下手,但事关生死,不容有失。”
赵毅领命,面色凝重地点头,迅速转身离去。
芈八子目送他背影消失,心中暗叹:我生于楚,成于秦,二者皆是当世强国,即便君王决策失误,亦能凭国力挽回。然燕国积弱,没想到小国的命运竟如此脆弱,一次昏聩的决策,便能将其推向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