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家里进了脏东西

作品:《她若玉兰静静生根

    红妈哆哆嗦嗦说不出话,阿四便替她说:“事情是这样的,太太要喝鸡汤,红妈炖了鸡之后要出门买菜,嘱咐王妈帮她看着点锅……”


    “等等”荷珍打断阿四,“王妈!你过来。”


    王妈放下水盆跑过来,不知所以地看着荷珍。


    “红妈走之前让你看着锅子对不对?”


    “夫人啊,这可不关我事啊……”王妈被阿四狠狠瞪了一眼,便不噤声了。


    荷珍有些生气,“怎么不说话了?阿四你来说。”


    “王妈因为还要打扫卫生,就让我来看着锅子,后来报社打电话,我就去接,没想到就着火了。”


    荷珍冷哼,“报社的电话是打了一年还是两年?我竟不知道你们关系这么如胶似漆了?你别替她们打掩护,一人做事一人当,是谁干的老老实实说出来,别连累其他人。”


    众人一时噤若寒蝉,都不作声,半晌,阿四道:“太太,当真是我不小心,也怪我岁数大了,您要罚就罚我好了,我在这干了一辈子,一辈子没出个错,到老了的确不中用了,要打要骂随你。”


    荷珍眼看着这番情形摆明是让自己下不来台,她深知法不责众的道理,一个个抱成一团不让她好过。


    于是心一狠,“既然说是你的错,那就只罚你一个人,拿你三个月的工钱修缮厨房。你们这些人,如果再有错处就滚蛋。”


    荷珍转身上楼,阿瑛想安慰阿四几句,毕竟昨天他也算对自己有恩,可阿四就像没事人一样,招呼大家起来干活,红妈不停地对他道谢,一边嘟囔着“真是奇了,我明明关了火,这真是没有道理。”


    王妈向来迷信,“我看这火不一般,要请个先生来看一看的才好呢,该不会是家里进了不干净的东西哦。”


    阿四抬头看阿瑛,绕过来说:“你去找木匠的电话,让他下午来修厨房。”


    阿瑛点点头,绕路回了房子,两个妈子对着阿瑛的背影指指点点,“才来一天工钱就比阿四高了,真是厉害。”


    “我看啊她一来就莫名着火,该不会她才是那个脏东西吧。”


    阿四咳嗽一声,“快去干活去,别在背后嚼舌头。”


    两个妈子便散去收拾残局了。


    荷珍回到书房,将相框金条先收了起来,便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忍着气,见阿瑛跟了进来,也没理。


    阿瑛见状也小心翼翼挪进来,“太太,阿四让我给木匠打电话。”


    “电话簿都在那,你自己找。”荷珍说罢,歪倒在沙发上,背对着阿瑛躺下了,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自打十八岁嫁入这里,无亲无故的,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外人,自己虽然也是这个家的主人,但佣人还是更听丈夫的话,本以为丈夫走了这么多年,自己自然是家中唯一的主人了,没想到佣人还是合起伙骗她。


    主要还是那个阿四,自以为比自己来得早,就像半个主子一样,自己要惩治佣人时他来唱红脸了,反害得自己威风大减,只恨不能撵走他,只是此时如果撵走他,恐怕自己的名声会更烂,现在正是文德和他父亲商量求娶自己的关键时候,可不能出了差错,只好暂且忍耐着。


    耳畔传来纸张翻页的声音,阿瑛小声嘟囔着,“木匠,木匠,木匠。”


    荷珍听着竟觉得有些舒心,想到小时候生病时,母亲也总是翻找电话簿叫大夫来,新婚时丈夫也总坐在那办公桌前看书,还有那个少年,也曾在这里待过。


    渐渐的,荷珍闭上眼,许是昨夜未眠,她枕着手臂睡着了。甚至阿瑛用书房里的电话拨给木匠时,她也没有醒。


    阿瑛举着电话,“太太,木匠说今天来不了,明天上午有空,您看时间合适吗?”


    荷珍当然不能回答,阿瑛就又问了一遍,依旧不回应,“太太有事刚出门,等她回来我再打电话,好,再见。”


    阿瑛走过去,俯身看到荷珍已经睡熟,整个身体有规律地浮动着,眼下有些发青,眼睛又有些肿,想来是哭过的。去卧室抱来一张毯子给荷珍盖上,又把她的鞋子脱下来,方才是她给穿上去的,现在又是她给脱下来。


    阿瑛收拾好一切,关上门下楼去,太太虽让她不必干那些粗活,可起火是意外,全家上下都在收拾厨房,自己坐着也不安心,换好那套粗布衣裳,也去捡木头。


    见阿瑛来干活,王妈朝红妈努努嘴,红妈瘪了瘪嘴巴,两个人小声说着什么,每次阿瑛经过时,两个人都闭上嘴,阿瑛离得远时两个人又开始嘀咕。


    阿瑛自然知道她们俩在说自己,也不言语,只是见那两个妈子装满一筐碎木头,就抢了去扔,久而久之,那两个妈子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了,反倒让阿瑛坐下和她们一起歇歇。


    “阿瑛,听说你是江北来的?那边饥荒真能饿死人啊?”红妈擦着汗。


    阿瑛点点头,红妈又问:“那你爹娘,该不会都饿死了吧?”


    阿瑛又点点头。


    “阿弥陀佛”王妈念了句佛,“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红妈打量一下阿瑛,“瞧你这样子,还没嫁人吧,年纪确实小,不过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生了一个儿子了。”


    阿瑛依旧点点头,脸颊透出粉红。


    王妈笑道:“你这人说什么都能提到你那儿子,不过我也发现了,阿瑛是个不善言语的,这样也好,老实人一般都是笨嘴拙舌的,别像太太那样牙尖嘴利的。”


    红妈朝王妈使眼色,王妈才明白自己失言了,赶紧找补,“哎呀,咱们太太也是太聪明了,我们当下人的,自然是笨点好。”


    阿瑛还是不说话,只是腼腆笑了笑。


    红妈突然问:“你可知太太为何对你这么好?”


    阿瑛道:“不知道。”


    红妈和王妈对视一眼,一唱一和说道,“太太有个相好的,叫赵文德,你昨儿个见过吧?”


    “他呀,老爹是有名的建业银行的大股东,向来风流成性,他就是三姨太生下的,和他老爹一个德行,也爱风流,去年和咱们太太搞在一起了。”


    “太太守寡多年,出去交际也坏了名声,只盼着赶紧嫁给这赵公子好继续做一辈子的阔太太嘞。”


    “可这赵公子什么样的花儿粉儿的没见过,怎会真心要一个残花败柳,我看太太是怕赵公子不要她,赶紧寻了你来继续勾着这赵公子呢。”


    王妈提醒阿瑛,“别怪我们没提醒你,天上掉馅饼,非奸即盗,你自个儿小心着点,听懂没有?”


    阿瑛无意识地点点头,心跟着悬了起来,两人说的并无道理,自己原本自作聪明地来到孙家,一方面的确走投无路,灾民太多政府无力救济,她一个弱女子又无处可去,只求一口饱饭一个安身之所,另一方面也是图孙太太是个寡妇,想来日子可以顺遂些,不料背后却有这些弯弯绕,心也跟着寒了。


    “阿瑛,木匠怎么说,何时能来?”阿四边擦汗边走过来。


    阿瑛将事情原本告诉阿四,阿四想了一阵,“这样,这件事就交给我了,原本我也是不出门的,一会我去联系木匠,你快去伺候太太吧,别给你弄脏了。”


    阿瑛低头一看,两只手沾满了黑灰,好在衣服没碰脏,听完方才那些话,阿瑛倒觉得这破破烂烂的后院倒比那间华丽的书房要温暖些,有些不情愿,“太太没睡醒,我还是跟大家一起干活吧。”


    阿四示意她往旁边走几米,语重心长道:“没事别和那两个婆子一起搅和,她俩都是嘴上没个把门的,可别说什么你就都信了,你要做的就是好好伺候太太,没事少下来。如今你挣得比她们多,小心她们跟你借钱花。”


    阿瑛自小就被教育,出门在外要多做事少说话,这才有了真切的体悟,太太待下人已经算好的了,可两个妈子一面赚着人家的钱一面背后讥讽人家,阿四一面帮着两个妈子,一面又说这两人坏话,那太太呢?会不会表面假意仁慈,背后将她推向深渊呢?


    既然人都可能有两副面孔,阿四能说妈子的坏话,保不齐自己说了什么转身他就告诉两个妈子了,阿瑛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俩没说什么,就关心关心我。”


    阿四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当真?”


    “还能有假?”


    阿四哼了一声,“那敢情好。”又回去干活。


    阿瑛回头看,只剩下几根**的柱子,其余残渣差不多都收拾干净了,几人坐在井边喝水,小张捏着水管仰着头对着嘴巴喷,恍惚间,她竟觉得小张在看她。


    荷珍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毛毯,屋子里却空无一人,一双拖鞋整整齐齐摆放在地上,她感到有些头疼,撑着桌子揉着太阳穴。


    阿瑛敲敲门,荷珍让她进来,只瞥了一眼,荷珍便道:“怎么又穿上这件衣服了?不是让你穿好点吗?”


    “回太太,我是下人,还是应该穿下人的衣服,这件衣服干活也方便。”阿瑛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荷珍更觉头疼,也不知是怎么了,睡了一觉阿瑛变了一个人一样,自己也是头痛欲裂。


    “太太,是不舒服吗?我给您叫大夫。”阿瑛飞快地翻找起电话簿,荷珍握拳轻捶自己的头,才稍觉舒缓些,“你喊阿四打电话叫何医生来,说我头疼。”


    阿瑛飞奔下楼,荷珍又吐了一地,等到阿四来时,荷珍奄奄一息倚在沙发上,面色惨白。


    阿瑛给荷珍擦脸漱口,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正要去收拾地上的秽物,荷珍却拉住她不放她走,阿瑛也只好抓着手,让荷珍枕在自己腿上。


    不到半小时,何医生到了,众人将荷珍抬到卧室床上,医生给荷珍测了血压和脉搏,又扒开眼皮嘴巴看了看,又看了看地上的残渣,初步判断是急性肠炎,开了几包药粉,让阿瑛喂荷珍吃下,又打了两针。


    不多时,荷珍渐渐好转起来,只是依旧没有精神,双手不肯放开阿瑛。何医生交代阿四要给太太吃点东西才能好的快点,但是不能油腻,阿四付过钱,送何医生出门。


    屋子里静悄悄的,阿瑛坐在床上,床垫柔软轻盈,纱帘筛出柔和的光,整个屋子馨香又温暖,荷珍一头长发散在枕头上,脸埋在阿瑛的手里睡得深沉,令阿瑛动弹不得。


    “阿英……”


    “阿英……”荷珍喃喃道。


    “太太我在这呢。”阿瑛拍拍荷珍的手,荷珍复又睡去。


    阿瑛忍不住去想自己的事,如果两个妈子说的都是真的,那自己的处境实在危险,为了一两身好衣裳,多一点的工钱就将自己卖与浪荡公子做玩物,倒不如做个干粗活的丫头。


    她低头看了一眼荷珍,实在不像是红妈王妈口中精明算计的模样,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又晓得这漂亮面皮下是否藏着一颗虚伪奸诈的心呢?


    无论如何,自己是要随时准备好逃跑的,可她又能跑去哪里?当一个有钱人的情妇当真比饿死还要不堪吗?她陷入痛苦的思考中,她是没有任何筹码的可怜人,或许年轻貌美是她唯一的筹码,这可能让她过上和孙太太一样优渥的生活,也可能让她摔得粉身碎骨,可她又有什么选择呢,昨日对孙太太说过的话又响彻耳畔,孙太太那样快同意下来,如今一想,竟觉得她是想利用自己才让自己进门的。


    正想着,门吱呀一声,赵文德探进半个身子来,见到阿瑛坐在那,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