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进家门第一天就出事了

作品:《她若玉兰静静生根

    荷珍整夜不曾安睡,她清楚地知道这座死气沉沉的房子里多了一个人,一个活人,一个从照片里跳出来的人,只要洗干净,就会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荷珍呼吸时,便想到她也在呼吸,荷珍心跳时,便想到她也在心跳,她就睡在这座房子的某个角落,这让荷珍兴奋不已。


    黑暗中,荷珍下床,光脚踩在地板上,仿佛通过楼板连接着楼板,便有了接触,便觉得无比幸福,那是与赵文德相处时截然不同的感受,这是一条通往幸福的隐秘的大门。


    第二天一早,荷珍便穿戴整齐坐在客厅的茶几前,她是几点起来的?又是几点坐在这里的?只有她自己知道。


    七点钟声响过,佣人往返于厨房和餐厅,早餐的香气萦绕到荷珍鼻尖,却不曾引起她的察觉。


    阿四带着周绫走过来,两人一前一后立在荷珍面前。周绫换了身干净衣裳,蓝布的上衣,黑布的裤子,和其他女佣一样扎了根辫子在背后,低着头看不清脸。


    “把头抬起来,我有话问你。”荷珍一手放在膝盖上敲着小腿。


    周绫抬头,眼神怯生生的,仿佛小鹿一般,面庞白净,是个倒三角的小脸,下巴却圆润,颇有几分稚气,单眼皮,眉毛也细细的,眉眼浅淡仿佛几笔勾勒而成,不做表情时还有几分英气。


    “叫什么名字?”


    “回太太,我叫周绫,土口周,绞丝旁的绫。”声音也轻轻的润润的,说话时不敢与荷珍对视,便微微低垂着眼睛。


    “你识字?”


    “稍微认得一些,家父原来是个替人写字的先生。”


    “很好,既然跟了我,这名字也要由我来起,你可愿意?”


    周绫点点头,荷珍很满意,“为了方便,就叫你阿英好了。”


    “王字旁的瑛吗?”


    荷珍迟疑一下,“对,就是瑛。”又对阿四说:“家中可有她能干的活?”


    阿四回道:“一个司机兼看门,一个厨子两个妈子,还差园子需要个园丁。”


    荷珍不满,“这岂是她能干的?另雇个人半个月来一次就好了。”


    “太太我可以学,只要您留我我都会学的。”阿瑛急道,跪在荷珍的腿旁。


    荷珍瞧着那根乌黑的辫子,贴在她的脊梁上,一道弯了下去,心也软了起来,这只是个普通姑娘罢了,和照片上的人何尝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脸蛋相似罢了,别提气质性情,就连性别都不同,自己平日的痛快爽利哪里去了?连个佣人都吩咐不明白了?


    荷珍抬头看向阿四,“让她伺候我。”明明是告知阿四,却心虚得像征求阿四同意一般。


    阿四却并未察觉,只往下继续问:“工钱如何?”


    “按照你的给。”荷珍更显心虚。


    阿四与阿瑛同时怔在原地,不等阿四反驳,阿瑛便立刻磕头谢恩,荷珍又一直盯着阿四的眼睛,平日治家的威仪又渐渐回来一般,阿四也不再言语。


    “以后你不许再穿这些衣服了,伺候我得体面一些,一会跟我上楼换件衣服。”荷珍挥手示意阿瑛站起来。


    “是,太太。”


    吃完早饭,阿瑛跟着荷珍上楼,衣柜拉开,琳琅满目的漂亮衣服出现在眼前,荷珍让阿瑛选出两套来,阿瑛却怎么都不肯选,最后还是荷珍给她拿了两套出来。


    一件月白的,一件藕紫的。


    “你试试看喜不喜欢,换完了出来照镜子。”荷珍一把将帘子拉上,退到床上坐着,望着那帘子,偶尔这儿鼓起,偶尔那儿落下,心跳个不停,她晓得那个脸就在里面,那张她魂牵梦萦的脸。


    帘子拉开,阿瑛走出来,双手在两侧垂着,有些局促,不知所措的表情更让她相似几分。


    荷珍看得有些呆,她竟这么美,不施粉黛却已玉汝天成,荷珍竭力将目光从这张脸上移开,“照下镜子看看。”


    阿瑛总算第一次笑出来,不过也只是嘴角有了笑意,喃喃道:“谢谢太太。”


    荷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倒没什么,你好好伺候我就可以了。”眼睛落到旗袍的腰处,“这旗袍对你来说肥了些,找阿四叫裁缝来给你改一下,不用怕麻烦他。”


    阿瑛乖巧地点点头。


    随后又试了那件藕紫的,两人一致觉得不如月白的好看,荷珍就又给她换了件天蓝的,倒是很合适。


    衣服的问题处理妥当了,荷珍带着阿瑛来到书房,柜子里是一摞又一摞的相册和电话簿,有些灰尘扬到空气中,两人被呛得咳嗽起来。


    “这个柜子里都是电话簿,还有各家的地址和各家工作地址,这边柜子里都是人情往来的记账还有些信封邮票之类的,你过来,这个柜子里是相册,里面有对应的名字,你识字能看得懂。”


    荷珍介绍完坐在平日卧着的沙发上,“你要做的就是帮我查电话打电话,记账和记住照片上的人对应的名字,以后我出门会常带着你,不管是宴会还是酒席,你都得帮我打理好一切,你能做得好吗?”


    阿瑛点点头,荷珍笑道:“可别答应得太快,之所以让你来做,一是阿四平日管银钱,加上他老了,操不了这么多心,二是你的工钱比平常佣人高得多,就得多付出些代价。”


    阿瑛低头道:“我一定尽心。”


    “平日这个书房你可以自由进出,我也常在这,如果我没别的吩咐你,你就在这好好用功,别的地方也不许去,听懂了吗?”


    “听懂了,太太。”


    “我先下楼一趟,你自己先看看吧。”荷珍说罢走出书房,关上门时险些支撑不住,顺势靠在沁凉的墙面上,自己当真不是在做梦,这样像的一张脸,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一次,怎么舍得让她去干粗重的活呢?只要一直在身边,怎样都是好的。


    阿瑛一个人站在柜子前,望着玻璃柜门反射的倒影,一时也有些恍惚,自己昨日还是跟着灾民一块乞讨有半年时光的叫花子,今日摇身一变像个太太模样,这孙太太当真是个好人,可却太好了些,难免让自己怀疑有什么阴谋,可她是个寡妇,家中又没有男人,阿瑛实在想不明白荷珍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至于阿瑛这个名字,倒也不难听,如今得人恩惠,以后要是有机会回家,还是要叫回周绫才好。


    “来人啊!着火啦!快来救火啊!”


    楼下红妈喊叫着,屋里屋外的两人都反应过来,阿瑛推开门,荷珍故作刚要开门的样子,倒也解了尴尬,两人眼神短短交汇一秒,就都往楼下跑。


    楼梯一半已经布满黑烟,荷珍脚步涩住了,欲往后退,却碰到站在楼梯上的阿瑛,“太太,我们一块跑出去吧,你得把鞋子脱了。”说罢自己先脱了鞋子抱在怀里。


    荷珍明白她是要一鼓作气冲出去,高跟鞋在下楼时不方便走路,也跟着脱了放在楼梯上。


    阿瑛正要拉着荷珍往下走,荷珍却不动了,“我还有东西要拿,你先下去吧。”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比命重要呢?快和我一起走吧太太。”阿瑛抓紧荷珍的手不放开。


    “不,阿瑛,没有他我活着也没意思了,你先走,我很快就回来。”说着挣脱开,转身回去了。


    阿瑛拦不住,只好转身冲进浓烟里。


    当荷珍抱着那玻璃相框回来时,阿瑛已经不在楼梯上了,她方才去拿相框时,没忍住又把保险柜里的金条都带出来了,这时沉甸甸的,倒没把握能不能自己跑出去。


    正犹豫着,浓烟却渐渐散了去,几个黑乎乎的人影在烟里若隐若现,耳畔听得到开窗子的声音。


    一个月白的影子冲开黑烟,是阿瑛!脸颊黑黢黢的,鼻孔也是脏的,见到荷珍却露出喜色,“太太没事了,刚才我们把火灭了,是厨房,红妈炖的鸡汤烧干了,点燃了抹布和窗帘,又一路烧出厨房,好在餐厅是瓷砖没烧坏。”


    荷珍的心放了下来,“你没事吧?我看你身上全是灰。”


    “我没事,太太这是你的鞋。”阿瑛帮荷珍把鞋穿上。


    两人一同从大门出去,绕着房子一圈来到院后,孙家的厨房是个木头房子,靠在餐厅后面建起来的,平时佣人出入,荷珍极少踏入,如今已经全烧塌了。


    阿四和司机小张正扯着自来水管踩在木板上往里浇水,红妈王妈两个妈子一个从井里提水,另一个泼水。


    见荷珍来了,阿四把水管塞到小张手里,自己跳下来,阿瑛伸手扶他,却被阿四避开,“太太,厨房得重建了,东西全毁了,这几日恐怕得搭个棚子做饭。”


    “把红妈叫来。”荷珍面色冷淡。


    阿四望了一眼阿瑛,马上朝着井边喊:“红妈,太太叫你过来!”


    红妈畏畏缩缩走过来,扑通一声跪在荷珍面前,“太太啊,我也不知道怎么的,明明关了火,怎么会烧干了呢,真的不怪我啊!太太你要相信我啊!”


    荷珍冷道:“你好好从头到尾给我说一遍,别想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