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不对劲

作品:《黑莲花修仙手册

    闻朝接到信的那天,刚刚写完了一封新的回信,说是他闭关在即,修仙漫长,不知何日才能出关,委婉暗示了不愿耽误她之意,还没想好要不要立刻寄给洛水。


    结果对方又来了一封。这封信比以往的都薄,笔迹飞扬,难掩主人兴奋:


    洛水告诉他,说自己已经通过了天玄试炼,表示一定不负季哥哥期望,努力修炼。


    闻朝第一反应是要不要去看看她——可念头一起,立刻觉出另一种不对来:


    先不说动机。闻朝在信里写了那么多天玄见闻,在他看来,身为凡人的洛水心生向往是很正常的事。


    关键是资格。季诺没有明说,但基本可以肯定,他这个未婚妻是没有修炼资质的,不然以季诺的脾气,断不可能留她一直在凡间。


    而后来他暗中留意的一些消息也证实了这一点:天玄新来的外门弟子中,洛水的存在实在有些扎眼,不仅因为她生得好,外加入门小半年了也还没辟谷,更因为她把在凡间的“陋习”统统搬到了天玄来——摸鱼,绣花,编绳,打糕,甚至求笺,一样不落。哪有半点努力修炼、寻仙问道的意思?


    他还记得有一晚,自己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去暗访问镜阁,结果就看到擦完了供桌的洛水拿起插着柳枝的净瓶,倒出水来洗了洗手,又用师祖的道袍仔仔细细把每一个指缝都擦干净了,然后才拈起桌上供着的青团子,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他恨不能当场抓住这个小贼。可同样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还是看着她吃到掩嘴打了个嗝才郁郁离开,等第二天才寻了个由头去问镜阁巡视。然后,便有了这私塞罗帕后的夜间会面——


    闻朝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洛水一遍,见她粉面含羞,只觉得心绪愈发复杂难言。


    说到修炼的资质,洛水身上颇有疑点。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注意到:她那双水汪汪的杏眼只朝他一瞟,以他“转灵”之境,都觉得心神动摇。而白日见到来往男修,无论离得多远,只要朝洛水的方向一望,目光都会不由自主地往她身上黏。


    一想到这里,闻朝就烦闷无比。


    他认为,洛水这种扰人心神的能力,很可能是因为走了邪魔歪道。毕竟天玄貌美女修不少,但像她一样,能对那么多男人、尤其是对他造成影响的根本闻所未闻。


    但也只是很可能而已。闻朝自觉冷静非常。


    毕竟就他观察,洛水身上并无邪气。而且眼前这个人毕竟是那个信中文字烂漫的少女。


    无论闻朝多么不愿意承认,突然听到洛水进了天玄,他确实感到了那么一丝丝高兴。


    她提出拜师一事确实出乎意料。祭剑收徒,非同小可——当然,若只是普通弟子,也不是不能考虑。


    他是季诺的好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自然要照顾好他的未婚妻;可闻朝也没忘了自己是祭剑,天玄的诛邪之剑。于情于理,他都要弄清楚面前这位身上的情况,彻底地。


    所以闻朝提出了三个要求——从易到难,只待她自己主动分说清楚。


    然而洛水再次出乎意料地,居然在第二个条件上就卡住了——不知道为什么,闻朝对此很是有些不豫,堪比他白日突然被洛水塞了罗帕时的烦闷。


    “断绝尘缘的意思是,你与季诺也得断了。”他看她犹豫半天,脸越来越红,眼神越来越飘,再也忍不住,直接冷声点破。


    “你也认识季哥哥?”洛水先是一喜。季哥哥果然办事妥帖,早早就承认了她,不然没法解释连祭剑长老也知道他们的关系。


    但她很快又回过味来,看祭剑的脸色还有听刚才的话,好像不是很喜欢他们在一起——是因为修仙要求静心吗?


    可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扰人心绪的烦人精,和她脑子中的鬼绝对不一样——她的目标是成为一个温柔活泼、知情识趣的好姑娘。


    洛水犹豫半晌,还是本着“修仙要从心”的认识,硬着头皮弱声陈情:“季……季师兄与我自小便有婚约,我俩两情相悦……”说到后面她不得不以袖掩面,好遮去半面晕红。


    “既入仙门,当断尘缘。”闻朝重复。


    “我们现已都在仙门了。”断没断都入了——洛水垂首,指尖抵在一处,绞来绞去,“而且季师兄其实也和我说过修炼的重要性……总之我们不会妨碍彼此修炼的……”


    “够了。”闻朝突然冷声喝断,“真是……邪门歪道。”


    洛水猛地抬眼,怎么也没料到刚才还好好说话的人,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她就不懂了,仙门里结为道侣的人不知凡几,凭什么就要她断绝尘缘?凭什么就说她邪门歪道?


    她满心的不服,面上却是因为激动白了脸色,双眸隐现泪光,端的十分可怜,仿佛委屈极了。


    可对面的人却似乎真是铁石心肠,不仅没有半分宽慰她的意思,接下来的三句话,差点没把她魂儿都给吓飞了。


    “所以我还有第三个条件待要考问你——以你资质,如何能入得天玄,心中可有半分明了?”


    “若不是用了非常手段,以你辟谷未成之能,何以破我法身,泼那一杯茶?”


    “你可敢叩天叩心叩问此剑,再道一句‘此身无垢,此心无邪’?”


    他声音沉沉,仿佛蕴着一截未开光的玄铁。随着他话音落下,一柄杀意浸骨的纯黑长剑平凭空浮现,悬于他张开的掌上,直刺得洛水当即双目疼得落下了泪来,只能扭头避开。


    “怎么?不敢说么?”他问。


    洛水泪水簌簌,虽然看不见,但她能想象得到:对方骨节分明的苍白指节已经缓缓收拢,牢牢握上了漆黑的剑柄,只待她一个回答便锋芒毕露。


    ——若是回答错误……


    洛水简直不敢想。


    她脑子还是懵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坚持陈述实情,就要被这样对待。不,她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一杯茶倒对方身上就能露了“邪魔歪道”的行迹……


    (“别怕,”)脑中的声音却仿佛一点也不慌,(“我教你个方法,包管你无事。”)


    洛水正因为眼睛难受哭着呢,闻言噎了一下,仿佛哭到一半哽住。


    (“你不是老说,要和你季哥哥一起生,一起死,哪怕死也要死在他怀里吗?”)声音笑嘻嘻的,(“来,就是现在,撞上去吧,然后照你想的那样做,我们来破他真正的法身。”)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想强调自己要死也只能死在“季哥哥”怀里,面前这个显然不是啊。


    可下一秒,便见对面剑光一闪,显然已经是等得不耐,只待亲自验证。


    洛水想也没想,胸口直直朝剑光撞了上去——


    撞上去之前,洛水以为她死定了。


    事实上,她觉得自己应该确实已经是个死人了,尤其是在她一把扑进了祭剑的怀里之后。抱着她的人紧紧箍着她的腰,没有将她推开的意思,但也没有半点放了她的意思,十指掐得她疼极了,毫无怜香惜玉之意,倒更像是抓住了一个妖怪。


    闻朝那冷冰冰的一句“何以破我法身”犹在耳边,她这就又现场给他示范了一次。


    ——这下没问题也有问题了。


    天玄山上想对祭剑长老投怀送抱的女修多如过江之鲫,哪怕大多数人畏于他的威势,不敢轻动,但难保有大胆的。若是如此轻易便能近了他的身,那恐怕祭剑走路也好、御剑也好,从此便没了清净。


    这个道理,洛水也是到此刻才真正想明白:她那一碗茶实在是泼得太蠢了,太显眼了。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没有当场捅了她,可洛水依旧害怕极了。


    她觉得冷,觉得饿,当然,还很想哭。


    (“然后呢?然后要怎么办呀?”)她连声问脑子里的鬼,如果脑子里能流水,那么她现在害怕的眼泪能把这只讨厌鬼给直接淹了。


    (“你说怎么办?”)鬼顺着她又反问了一遍,然后笑吟吟地帮她答了,(“当然是做些快乐的事啊。”)


    洛水:“……”


    (“怎么?”)见她不动,那鬼仿佛很新奇,(“都这么多次了,还需要我教你吗?还是要我亲身示范?嗯……以后倒不是不可以……”)


    洛水:“……”


    如果她脑子里能打雷,她现在就能让这只鬼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血光之灾。


    (“别怕,”)脑子里的鬼给她打气,(“只要你直接睡了他,就什么事都没有——睡完他就忘了……唉,你怎么还不动?难道这么久了,你真的还会害羞……”)


    它沉吟了片刻,方才非常勉强地说道:(“那好,我一步步说,你先运行织颜谱第一重‘生香’……”)


    洛水闻言,弱弱地张了张口,最后还是闭上了。


    (“……你忘了?”)脑子里的鬼显然十分头疼,假如它还有头的话,(“你真是……那直接一点——你想象一下,你第一次看到‘季哥哥’的画卷时,你想在哪个情境里、用什么样子、怎么上他——想好了快些。”)


    在鬼叫声的连连催促中,洛水缓缓抬起了头来,正好,闻朝也朝她望来,双眉紧缩,眼神不善——


    大概是因为死到临头的缘故,洛水也注意不到什么杀人不杀人的眼神了。此刻,她的眼中只有面前那双削薄的唇,它们紧紧地抿着,显示出主人的顽固与不好相与。


    但也是真好看啊。


    同“季哥哥”那种温和带笑的模样完全不同,面前的这双唇透着一种克制的锋锐和禁欲,仿佛极难撬开——若是就这样亲上去的话,是不是能让它们变得柔软起来?


    对面身遭气息愈冷,半分回应也无。可洛水不在乎。


    毕竟她第一次见着“季哥哥”时,也是差不多的情形:


    那日百般聊赖,她窝在书房里吃自己做的桃花团子,一时兴起便翻找起来,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打发时间,结果一不小心就找着了一卷画轴,展开一瞧,立时彻底痴了。


    且不说其人清净如月,俊秀无双——那容颜入目的瞬间,洛水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


    世上居然真有这般契合她心意之人。每一丝每一毫,都与少女春梦中的朦胧期待别无二致。


    就这样,她瞧了好一会儿,直瞧得自己面颊发烫,还舍不得收起来。


    左右四下无人,她双睫微阖,就这般大着胆子,凑近了去吻那画上的薄唇……


    ……


    少女跌入怀中的瞬间,闻朝脑子白了一白,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对方居然又破了他的法身。他心下疑窦丛生,想抓起她来好好问询一番,不料刚一抬眼,就见一张桃花粉面近在咫尺。


    闻朝惊了,下意识地就想推开她,但是架不住那一点娇唇已软软地喂了过来。


    他张嘴就想呵斥她,可刚一开口,就尝到了甜味。口鼻间异香萦绕,不过浅尝了一点,就胃中空虚起来。


    闻朝立觉不对。他辟谷已久,早就忘记了“饥饿”是一种什么感受,可现在被洛水这么一亲,胃中便空荡难忍,而能填补那种空虚的,唯有眼前这个异香扑鼻的存在。


    他还想仔细分辨,却发现怀中的人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气喘吁吁,双目盈泪,竟是他不知不觉间欺负得狠了。


    闻朝心头狂跳,下意识将她一把推开。


    结果一下没收住力,搡得她轻呼出声。


    闻朝立刻反应过来,正要道歉,就撞上对方委委屈屈地抬眸望来。


    她的眸子漆黑水润,如秋日浸了霜又落在了水里的葡萄,看起来可口极了;粉致的唇微微张开,露出一点糯白的牙来,娇娇软软地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