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人之常情
作品:《黑莲花修仙手册》 “季……季哥哥……”
洛水死死盯着面前之人,眼泪都要掉下来。
方才她借香引念,成功拉着闻朝入幻,之后只需藉由早已设想好的情节,与“季哥哥”成事即可。
这些她都是晓得的。
——可这该死的鬼怎么真把她送到了发现画卷的书房来?
——且它为什么不说清楚,幻境里的季哥哥如何还是“祭剑闻朝”的模样??
素来冷面黑服的男人换上了与画中人一般无二的广袖白袍,长发披散曳地,支肘坐在窗边榻上的小几前。不过是变了个颜色,就从那黑面杀神成了不世出的剑仙。虽眉眼冷淡锋锐依旧,然被这装扮一衬,便有了高山积雪般的出尘飘逸之感。
他眉头微皱,目中恍惚之色尽褪,不过略略一眼扫来,就扫得洛水后脑发凉,只想扑通跪倒在地,哭着喊着求他赶紧离开。
可是她不敢。
洛水强忍着害怕,又喊了声“季哥哥”。
然对方除了眉头皱得更紧,半分过来的意思也没有。
洛水晓得,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只能强忍着羞意,照着曾经幻想过的情形,端起桌上的桃花团子与青团子,摇摇晃晃地飘到了他脚边半跪下来,将玉盘略略举过额头,小声问他。
“季哥哥……你要不要尝尝我做的团子?”
……
闻朝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只记得他好像是受季诺之托,前来看看这位友人的未婚妻,却不想恍然回神就已经坐在了书房之中。身上的衣服是他非常不熟悉的宽松样式,因行动不便,除了大典庆典他很少会穿。而他现在之所以作这身打扮,是因为……他不小心弄脏了自己的衣服,所以临时换了一身?
疑惑间,忽听一声软软“季哥哥”传来,正在手边。
闻朝抬眼,却见季诺那个小未婚妻正怯生生地望着他,眼中满是困惑——不,不对,她刚才喊他什么来着?
此间安静,分明只有两人。再看对方瞬也不瞬盯着他的眼神,联想自己身上的衣服,闻朝终于意识到了一个足以让他震惊的事实:
——他现在似乎就是……“季诺”?
但是看他的手,分明还是自己的。可衣服确实又像是季诺的。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闻朝皱起眉来,然不待他想通此间关节,便见一身雪白纱衣的少女袅袅娜娜地来到了他的面前,盈盈举着一只白玉盘子,两截胳臂同样白得如玉生辉。
她娇声问他,要不要吃团子。
闻朝本想说不饿,可不知为何,一对上她那水润的黑眸,杏花般粉腻的双颊,再看白盘中滚了一层糯粉的团子,潜藏已久的饥饿感一下就被勾了出来。
——等等,他为什么说潜藏已久?
心中的警惕一晃而过,很快就了无痕迹。就好像此时此刻,“季诺”坐在这里准备吃洛水做的团子,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但是不对。
闻朝想要提醒自己,他现在不是“季诺”,真的不是季诺,他只是……
“季哥哥,你真的不吃吗?”面前的人又喊了他一声,委屈巴巴地看着他,直看得他心下一软。
“我……”
闻朝沉默了片刻,终还是点了头。
对方眼前一亮,当即偎依上塌,拈起一枚粉糯的团子送到他唇边。
“季哥哥,请用……”
她杏眸半阖,眼神同声音一样轻而含混,如同等待哺喂的雏鸟。
闻朝没有动。
于是洛水也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办了。她只想软绵绵地偎依到对方的怀里去,可对方还是一副极度迟钝的模样,还是抓着她的手没有半分动静——可能有一点,就是抓得更紧了。
要换个时候,洛水准得疼得哭出声来,可眼下她不敢,唯恐对面人以为她害怕,就这么推开了她。
她希望面前这个男人能动一动,但他始终不动弹,只死死盯着她。
于是洛水知道,她必须要做点什么了。
若是两人还清醒时,她是断然不敢做任何事情的,别说爬到对方身上,就是多看一眼都难。但都到了这种时候,正如那鬼所说的一样,难道连想也不会想吗?
这里是她用织颜谱创造出的幻境,面前坐着她最爱的季哥哥,她需要做的,只是运用她的眼睛、她的唇瓣、她的声音,她的一切去织出一场活色生香的梦境而已。
她想要的梦境。
只要她想,梦中的一切皆会如她所愿。
洛水眨眨眼,眼中泛出更多泪来。
"好痛……"她哽咽了一下,"季哥哥……"
对方终于像是回过神来那般,送开了她的手,并如她所愿那般近乎慌乱地落在了她的腰上,似乎想要把她推开。可这显然难住了他:怀中的人太软了,无论手放在那个位置都像是落在一团云上,根本无从碰触。
而在他想清楚前,她就一把抱住了他,将脸埋在他的胸口,深吸了一口气,就着被香味勾起的馋,含含糊糊地哭泣了起来:"季哥哥……你到底是怎么了?难道你、你……不喜欢我了吗?"
"不是。"他的语气中慌乱不显,但那说话沉而快,"你为什么……你快起来。"
他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为什么?"她双肩颤抖了起来,"这明明、明明是季哥哥你要求的呀……"
"……"
她说他最喜欢她做的点心,尤其爱抱着她享用它们。
她还说她以前不愿意的,只是不忍心拒绝他、让他难过。
她又问他为何现在她明明都照做了,为何他反倒对自己避之不及?
她声音极其轻飘,细细地述说着与他的桩桩件件。
搂着她的人只是默默听着,可听到后来,胸膛明显起伏,胸腔中的鼓动剧烈低沉。而他的手终于又重新虚握上了她的腰,只是许久不动,也不知是想将她抓住还是推开。
洛水恍若不觉,只继续低低啜泣,直到腰上慢慢收紧。她吸了一小口气,抬起了因为难受而朦朦胧胧的泪眼,望向他沉黑色的眸子,用力抽手。
刚一动作,腰上立刻就被一把抓紧扣死,别说逃了,连动弹都难。
团子啪嗒掉落,他忽就重重吻了下来,像是要将她尽数吃掉。微苦的气息缓缓刮过她的唇,如同无声出鞘的剑锋。
许久,她的手再度被抓住,抬起,送到了两人的唇边。
男人目光沉沉,眸色极黑。
洛水对上,莫名哆嗦了一下。
她不确定刚刚他是不是笑了笑,她只知道,他这一眼睨过来的时候,她脑后就凉了,像是被叼住了后颈软肉的猫那样,尚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境遇。
发呆间,手上又是一痒。
“呀……”洛水轻呼一声,忍不住就要收拢双手,可对方根本就不给她机会,五指稍一用力,她的手就像是被迫绽放的兰花那般,柔软地打开了。
“季、季哥哥……不用了……”此刻,她只想收手。
男人却不理她,抓着她腰的手却越来越紧。
洛水实在受不了,想逃开,却被死死抓住。
“是像这样吗,洛水妹妹?”
他的声音温柔极了,如果不是因为这张脸,简直和她梦中的“季哥哥”完全重合。
可他真的不是。梦中的季哥哥永远有问有答,哪里会像面前这个男人一般,问完了根本就不待她回答,再度堵住了她的嘴。
他像是找到了某种作弄她的手段,直折磨得洛水的真哭出了声来。
她感觉自己像是要被生吞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而这样一点猫叫似的柔软声音只能激发喂食者的怜意与凶性。
闻朝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有些异常,但脑子却是异常的冷静。
他不过是在梦中与他的洛水妹妹一起,按照他们的过去,做些“季哥哥”应该做的事情罢了。
毕竟这是洛水妹妹求他的,不是吗?
而洛水已经麻了。
她只后悔自己编的什么破梦,生的什么破香。她只觉得先前所有的馋都是她脑子里进的水——她只是想吃一口而已,一口就够了,她不想噎死,只想赶紧结束。
而如果要结束,就只能好好运功。那该死的鬼怎么说的?
——织念生香,以香动念,由念合情,情合则满。
现在“季哥哥”已经闻香入梦,身在她织好了的情境中,她也必须配合他,诱他动情,再顺势满足他的心念,赶紧让这场情事结束才是正理。
更简单地来说就是,不能逃。
——毕竟洛水妹妹在季哥哥面前哪有逃的道理呢?
洛水闭眼催眠自己,告诉自己这就是“季哥哥”,她最喜欢的季哥哥正抱着她,按照她的期望。
她改推为迎,主动伸手将他抱住。
……
“在想什么?”走在前面的人问她。
“啊?”洛水恍然,堪堪从那个“最后还是吃撑了”的噩梦中回过神来。
面前的男人依旧黑着一张脸,但声音和眼神都很平静,完全看不出那晚上差点戳破她身份时的冰冷,也看不出摁着她一晚上时候的放肆。
就好像他既不是让她望而生畏的分魂剑主,也不是那个梦中与她交颈贴鬓的季哥哥,只是一个被她得罪了的“祭剑长老”而已。
——如此甚好。
洛水轻轻呼出一口气。织颜谱的效果确实不错,对方看来确实完全不记得那晚上的事了。
今天这事真要算来,也是她心念不坚,咒术不熟,也合该她倒霉。
她向来容易想得开。这走了一段路又发了好一阵子呆后,当下也没有那么害怕了,于是便抿唇一笑,道:“长老好像……也不是那么生气。”
闻朝看了她一眼,重新转回了头去。他没再说话,只是脚步愈快。
洛水遭了莫名冷遇,倒也无所谓了,只随闻朝着入了偏殿,像伺候凡间长辈那般,给他凝了水决,又用自己的罗帕浸了送上,只待对方仔仔细细擦拭了,便是此间事了。
不想对方接了帕子,倒不急着擦拭,反倒是打量起了她来。
洛水先是莫名,随即又是一阵心头乱跳。
无他,对方的眼神简直太熟悉了,几乎就是那一晚的翻版。
洛水心里当即就要咯噔一下。
可还没等等她咯噔完,就听对方沉声问她:“那晚你说要和我学剑,我并未应允,原是留你些时间仔细考虑。那么现在你可想清楚了,那三个条件可能尽数做到?”
洛水:“……”
(“呀——”)那讨厌鬼在她脑中拖了个长音,仿佛十分讶异,若不是没有手,估计是已在抚掌大笑,(“小洛水,祭剑长老真的愿意收你做徒弟了。你的计划果真不错,太不错了……我这里先道一声‘恭喜’?”)
——恭喜个鬼。
她现在只想拔腿就跑。
若说先前她还有通过弟子身份接近祭剑取个巧的想法,那晚上之后,所谓的“旖旎幻想”早已半点不剩。
说是为了她的屁股也好,为了她的脑袋也好,她只想离这位祭剑长老越远越好。她可不是傻子,所谓“取巧”可不就是为了让自己轻松点?然而这一遭她不仅受了惊,还遭了罪,和这鬼原先“勤恳修炼,劳其体肤”的建议有何区别?
嗯,还是有区别的,至少如果她不当祭剑的弟子,还能少受点折磨。
(“所以刚才我怎么说的?”)那鬼觉着她的想法,嗤地就笑了,(“我都告诉过你多少次了,要听话,听话一点不好吗?”)
确实,比起每天担惊受怕,随时可能被当成妖孽斩了,还得送上门去给人当菜,还不如老老实实辟谷、勤勤恳恳修炼——方才那半熟的搬山决可不就是这阵子的成果?当初奉茶学会花了整整三天,她看了两眼口诀,用了三次就差不多熟了,虽然没再练过,但用起来也没什么大碍……就是出了一点小问题而已。
总之,她也是可以的。
(“你确定么?”)那鬼问她。
什么确定不确定?洛水有点糊涂,她直接不答应不就完了?
看祭剑这样子,心情明显比那晚上要好得多。虽然还是冷着一张脸,但显然还没到直接喝她“邪门歪道”那一步。相信她只要主动承认自己天资愚钝,难当大任,祭剑一定不会为难她。
(“这可不一定,”)那鬼提醒她,(“你忘记‘织颜谱’的效果了么?香消梦断,祭剑本来应该根本不记得那晚上发生的任何事——顶多也就记得有个小弟子将一杯茶泼到了他的身上,而他不过是有些疑虑想要过来探探而已……”)
洛水先是茫然,随即反应过来这鬼在说什么。
(“你你你你你你是说——他、他记起来了?!”)如果她的脑袋此刻能发声,那一定是变形的声音。
(“这是自然。”)鬼答得理所应当,(“你这半路子出家的‘生香’,纵使有我帮助,还想如何迷惑这祭剑闻朝?他能坚持到今日才想起那收徒之事,还能将这前后因果顺着你的意圆了,已算是你天资卓绝。”)
(“你……你的意思是……他全部都会想起来?”)
(“总还不算太笨。”)鬼笑吟吟的,(“所以我建议你听话,就从了他吧——当好他的乖徒弟,趁机多睡他几次,帮他好好续续梦。若不然,他不知何时就又要骂你‘邪门歪道了呢’~”)
洛水瞬间白了脸。
对面闻朝等了又等,却始终等不见洛水回答,当下心情也复杂起来。
那天她提了拜师之事,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当时想到的原因也很简单,这喜欢做糕、编绳的“洛水妹妹”如何能受得了祭剑峰上的清修?待到念转,才想起她身上的不妥与疑点。
他自然可以一剑试探直接处理了,但不知为何一对上她的眼就生不起粗暴待她的念头,反倒是不知为何舌根有些发痒,感觉实在颇为怪异。
他当时就想,哪怕异样又如何?不过是个连辟谷也难的少女,左右不过将她养在眼皮子地下监视着,晾她也掀不起大浪来,待得季诺出来再叮嘱与他,也算是全了友人之托。毕竟季诺只是托他照顾未婚妻。他若直接将人斩了,也实在是有些不妥。当即便改了口,允她过些时日再来,让她先行想清楚了能否受得了修仙的苦寒。
以她那日兴致勃勃提出要“学耍剑”的劲头,闻朝不觉得洛水会拒绝拜师。
可现在,他又有点不那么确定起来了。眼前的少女惨白着一张小脸,那下意识咬着下唇不敢望他的模样,也不知是不是先前被他惊吓太过。
闻朝难得觉出了几分苦恼来。他自然知道自己在天玄的名声,也无意去改变。但是在难得的几个亲近的人中,他其实并不愿意留下“不近人情”的印象……
这样想着,差不多已经到嘴边的“可是不愿?”便咽了回去。
闻朝缓了缓面上的神色,告诉她:“若是还没想好,可再回去思索几日——或你可以先行辟谷,待绝了食欲与浊气,再自行决定。”
他难得说了一大通话,自觉语气还算温和。可不知是不是他积威太过的缘故,说话的时候洛水始终不敢看他,听到最后一句“自行决定”更是抖了一抖,直接僵住了。
——罢了。
闻朝心想还是送她回外门吧,他见她和外门弟子相处其实不错,活得也算自在。虽然周围人对她总有抱怨不满,但因了她惯来的桃花粉面、轻言细语,却也从来没有人真正挤兑她,爱慕她的弟子更是不知几何……
正欲开口,却见洛水缓缓拜倒,在地上叩了一叩。
她说:“弟子心慕长老风采,愿随长老此去祭剑山,修心养骨,淬体炼魂,一窥仙途——纵仙途苦寒,弟子、弟子定然……不怨……也不悔。”
……
外门辟谷都不成的洛水被祭剑长老、分魂剑主收为弟子的消息当日便传遍了天玄门。虽说修仙人士要静心养气,不为俗务所羁,但到底还未能绝了人的天性。这不,苦寒清修之中偶有一点动静,便如那平湖上投下了一粒石子,立刻便起了波澜。
其他的人内心起了怎样的波澜,洛水可不知道,她只知道向来与她一道的奉茶此刻定然是心绪难平。
从与她一同回屋收拾起,这个双髻圆脸的丫头就一直是这么一副既羡慕又嫉妒的模样。
“你真就是因为泼了祭剑长老两次,所以就得了他青眼了?”她不住地追问,“可我怎么听别人说,长老身遭有罡气护体,法身难破,你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你未婚夫真传了你什么秘籍宝典不成?”
“谁知道呢?毕竟世界之大,体质特殊的人不知凡几,也许我有什么资质过人之处,不过入门的时候没看出来而已呢?”洛水此刻心情放松,倒也一反常态,自我胡乱吹捧了几句。
奉茶自然是不信的。
关于“洛水为何得了祭剑长老青眼”的说法,从闻天峰到祭剑阁她听了一路。
最多的说法自然是冲着洛水的容貌去了,说是洛水几次三番在祭剑长老面前晃荡,最终得了青眼,所以祭剑长老主动承了美人投怀送抱。奉茶觉着这说法虽有可能,但不够圆融——仙门女修桃妖李艳,洛水的容色在外门自然打眼,可比之内门那些早就淬体圆满的女修来说,到底还是仙姿和凡态的天壤之别。
至于什么体质特殊自然也说了不少,可作为自认为最了解洛水的人,奉茶是压根不信一个入门大半年都无法辟谷的弟子能有什么体质?
还有猜“那洛水使了一手好搬山决,意随心动——听说不过练了三次就成了,可见心思玲珑”。这点是奉茶亲眼所见,羡慕嫉妒了好久,也觉着最有可能。而且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奉茶总觉着是洛水那个神秘的未婚夫传了她什么厉害的法决,方才能破了祭剑长老的法身,一鸣惊人……
等一下,天玄门还有什么比祭剑长老更厉害的青年才俊,能传洛水术法破他的法身?门中仙尊自然不少,但像祭剑这般天赋的绝对屈指可数,不,百多年来只此一位,所以难道洛水的未婚夫其实就是……
奉茶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