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暖阳下的冰裂痕
作品:《暖阳灼冰》 冰冷的实木地板透过薄薄的衣料,将寒意源源不断地刺入林霜弦的肌肤。她蜷缩在门后,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手里那个小小的卡通保温杯,杯壁传递出的温热,此刻非但不能带来丝毫安慰,反而像一团火焰灼烧着她的掌心,更灼烧着她混乱不堪的心。
“冻得慌……”
苏简棠那句直白到近乎残忍的评价,不停的回荡在她耳边。
“……离我远点!”
而自己那失控怒吼模样,则像一面丑陋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她内心的恐慌与扭曲。她看到了那个被“诅咒”阴影笼罩的自己,是如何用最伤人的方式,去攻击那个唯一试图靠近她、给予她温暖的人。
为了什么?
为了捍卫那层虚假的、名为“完美”的冰壳?还是为了在“诅咒”真正应验、伤害降临到苏简棠身上之前,亲手将她推开?用这种极端的方式,“保护”她?
这个念头让林霜弦胃里有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保护?用伤害去保护?多么荒谬又自私的逻辑!
“对不起……” 那声微弱的、带着哽咽的道歉,再次从她紧咬的唇缝间溢出,破碎在空寂的房间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自我厌弃和深不见底的恐惧。她不能这样!她不能让那个“诅咒”因为自己的失控而应验在苏简棠身上!那个像小太阳一样莽撞又温暖的女孩,她不该被自己拖入这充满不幸的漩涡!
逃离!
离开这里!离开苏简棠!切断这该死的、危险的联结!在她造成更大的伤害之前!林霜弦的脑海里满是远离她。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冲进卧室。巨大的恐慌驱使着她,让她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和条理。她粗暴地拉开衣柜门,随手抓了几件衣服塞进行李箱。动作慌乱,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颤抖。她甚至没有考虑要去哪里,只想立刻马上消失!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苏简棠的名字。是信息?还是电话?林霜弦看也没看,将手机狠狠扫到床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她不能听!不能看!
她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发出刺耳的噪音。就在她提着箱子,准备冲向门口时,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床头柜上。
那里,安静地躺着一个小小的、印着卡通猫爪印的保温袋。是几天前苏简棠放在她门口的早餐袋。她一直没扔。旁边,还散落着几张折叠整齐的便利贴——「胃不好别空腹喝黑咖!」、「早安!冰封玫瑰!」、「您的专属营养师·棠」
那些温暖的、带着傻气的字迹,此刻却像最锋利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她的心里。
她想起了琴房里氤氲的热汤香气,想起了苏简棠淋得湿透却亮得惊人的眼睛,想起了自己指尖流淌出的那几个笨拙却温暖的钢琴音符,想起了……苏简棠说她音乐“冻得慌”时,那固执又真诚的表情。
行李箱“哐当”一声,从她脱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地板上。
林霜弦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更深沉的绝望将她淹没。逃?她能逃到哪里去?这名为“诅咒”的阴影,早已深深烙印在她的骨髓里。逃到哪里,都逃不开内心的牢笼和对“不幸”降临的恐惧。
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着。没有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冰封的心湖之下,那被暖流融开的裂痕,此刻正被恐慌和绝望的洪流疯狂冲刷、撕扯,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林霜弦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像一尊随时会碎裂的琉璃人偶。她沉默地收拾好散落一地的衣物,将那个可笑的行李箱推回角落。她没有去琴房,而是把自己关在公寓里,拉上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明媚的阳光。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她自己沉重的心跳和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杂音。
她试图练琴,想用熟悉的音符和技巧来麻痹自己。但当她拿起琴弓,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琴弦时,苏简棠那句“冻得慌”就像魔咒般在耳边炸响。她拉出的音符依旧精准,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干涩和僵硬,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和厌恶。往日能让她沉溺其中的音乐堡垒,此刻摇摇欲坠,充满了裂痕。
她烦躁地扔下琴弓,琴弦发出一声刺耳的悲鸣。
手机被她调成了静音,但屏幕还是会因为信息和来电而亮起。她不敢看,却又控制不住地去想。苏简棠会说什么?是愤怒的质问?是委屈的控诉?还是依旧带着那傻乎乎的关心?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直到傍晚,落日余晖通过窗帘的缝隙折射了进来,洒在了地上,那一束光,让原本安静,冰冷的房温暖起来。
林霜弦蜷缩在沙发角落的阴影里,饥饿感早已麻木,胃部的空虚感反而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她看着地板上那束光,眼神空洞。
终于,像是耗尽了所有抵抗的力气,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一点一点地,挪向被她遗弃在沙发另一头的手机。
屏幕感应到触碰,亮了起来。锁屏界面上,赫然显示着十几条未读信息和三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同一个名字——「苏小强」。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无法呼吸。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点开了信息界面。
预料中的愤怒和指责并没有出现。
映入眼帘的第一条信息,发送时间是昨天傍晚,就在她失控怒吼之后不久:
「林霜弦,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乱说话评价你的音乐!我真的什么都不懂!我只是…只是觉得你那天随手按的钢琴音很好听,希望…希望你能开心一点…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大哭][大哭]」
第二条,是晚上十点多:
「在吗?你还在生气吗?胃还疼不疼?我…我给你泡的茶你喝了吗?那个安神的…」
第三条,深夜十一点半:
「你电话不接信息也不回…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很担心你…」
第四条,凌晨一点: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该惹你生气的…我只是…不想看到你总是一个人那么冷…那么累…[难过][难过]」
第五条,清晨六点:
「早安…今天有课吗?记得吃早饭…」
……
信息一条条往下翻,没有一句责怪,字里行间充满了小心翼翼的道歉,最后一条信息,发送时间是十分钟前:
「我知道你可能不想理我了…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在你公寓楼下…如果你愿意见我…或者需要什么…我就在这儿…」
她就在楼下?!
林霜弦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冲到窗边,一把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刺目的夕阳金光瞬间涌入,让她不适地眯起了眼。她急切地向下望去。
公寓楼下的花坛边,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那里。苏简棠穿着一件米白色的薄外套,怀里抱着那个印着猫爪印的保温袋,低着头,脚尖无意识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夕阳的金辉勾勒着她略显单薄的轮廓,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她时不时抬起头,望向林霜弦公寓所在的楼层,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了忐忑和期待。
那一瞬间,林霜弦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疼痛、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猛烈地交织在一起,冲垮了她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心防。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身体已经先于意识行动,她抓起手机,飞快地按下一行字,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上来。」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
楼下,苏简棠的手机屏幕亮了。她低头看去,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那双黯淡的眼睛瞬间被点亮。她几乎是立刻从花坛边跳了起来,抱着保温袋,飞快地冲进了公寓楼的大门!
林霜弦看着那个瞬间充满活力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背靠着冰冷的玻璃窗,缓缓闭上了眼睛。一种巨大的疲惫感笼罩了她。
冰层在暖阳下加速融化,裂痕蔓延。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回不去了。
门铃声很快响起,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急促。
林霜弦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苏简棠微微喘着气,脸颊因为奔跑而泛着红晕。她的眼睛亮亮的,直直地看着林霜弦,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灿烂又带着点讨好的笑容。她把手里的保温袋高高举起,像献宝一样:
“林霜弦!我给你带了粥!还是温的!你…你昨天是不是没吃好?胃…胃没事吧?”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林霜弦的脸色,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浓重的黑眼圈,笑容立刻被担忧取代,“你脸色好差…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林霜弦侧身让她进来,没有说话。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苏简棠熟门熟路地换了鞋,随后把保温袋放到餐桌上,然后手脚麻利地打开,从里面端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熬得软糯喷香的小米南瓜粥,旁边配着一小碟清爽的凉拌黄瓜丝。
“快趁热吃!”她把勺子塞到林霜弦手里,“我特意熬的,养胃!”
林霜弦握着温热的勺子,看着眼前这碗散发着香气的粥,又看了看苏简棠那双充满关心和忐忑的眼睛。昨天那场激烈的冲突和尖锐的言语,仿佛被这碗粥升腾的热气暂时模糊了边界。
她默默地坐下,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温热的、带着南瓜清甜的米粥滑入食道,熟悉的暖意再次蔓延开来,抚慰着空荡冰冷的胃,也奇异地安抚着她紧绷混乱的神经。
苏简棠就坐在她对面,双手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吃,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那个…林霜弦,”苏简棠等她吃了小半碗,才鼓起勇气,小声开口,语气带着十万分的诚恳,“昨天…真的对不起。我不该乱说话的。你的音乐超级厉害!是我听过最棒的!我…我就是个门外汉,什么都不懂,你千万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她双手合十,眼神湿漉漉的。
林霜弦握着勺子的手紧了紧。道歉?该道歉的人明明是她自己。
她放下勺子,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苏简棠。她的眼神是那样清澈,那样真诚,不掺一丝杂质。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林霜弦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艰涩,“昨天…是我失控了。说的话…很过分。”她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棱角,刮过她的喉咙。
苏简棠愣住了,似乎完全没想到林霜弦会道歉。她连忙摆手:“不不不!是我先惹你生气的!我知道你对自己的音乐要求很高,我那样说太冒犯了!是我的错!”
看着苏简棠急于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的样子,林霜弦心底那股酸涩感更重了。这个傻姑娘,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真正恐惧的是什么。
“不是你的错。”林霜弦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也带着一丝深深的疲惫,“是我的问题。我…情绪不稳定。”
苏简棠看着林霜弦眼中深藏的疲惫和某种她看不懂的沉重,心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她不再纠结谁对谁错,只是用力地点点头:“嗯!那…那我们都翻篇!好不好?以后我再也不乱评价你的音乐了!我就负责当个安静的、鼓掌鼓得最大声的听众!”
她说完,又献宝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放在林霜弦面前的桌子上。
那是一块包装精致的、做成小提琴形状的黑巧克力。
“喏,这个给你!”苏简棠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听说巧克力能让人心情变好!虽然…虽然你可能觉得幼稚…”
林霜弦的目光落在那块小小的巧克力上。小提琴的造型很精致。她沉默了几秒,伸出手,轻轻拿起了那块巧克力。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和包装纸细微的摩擦声。
“谢谢。”她低声说。
看到林霜弦收下了巧克力,苏简棠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不客气!”
粥喝完了,胃里暖暖的。公寓里不再是令人窒息的寂静,而是充满了苏简棠轻快的说话声和偶尔的笑声。她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小鸟,叽叽喳喳地说着医学院的趣事,说着她在图书馆遇到的奇葩,努力地想要驱散林霜弦身边的低气压。
林霜弦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她看着苏简棠眉飞色舞的样子,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芒,看着她因为一个笑话而笑得前仰后合……那束阳光,在经历了一场短暂的暴风雨后,似乎变得更加明亮、更加执着地想要照耀她这片冰原。
暖意,再次悄然渗透进来,修复着那些因恐慌而撕裂的裂痕。
然而,林霜弦的心底,那份深沉的恐惧并未消失。它只是暂时蛰伏了起来,像冰层下涌动的暗流。看着苏简棠毫无阴霾的笑容,那个声音再次低低响起:
“靠近即是伤害。温暖终将引燃不幸。”
这一次,林霜弦没有像昨天那样失控。她只是微微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深处复杂难辨的情绪。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那块小提琴形状的巧克力,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阳光越是温暖,冰层融化时产生的裂纹,就越是触目惊心。而这裂纹的尽头,等待着她们的,是春暖花开,还是更深的冰渊?
林霜弦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似乎已经无法、也不舍得,再亲手推开这束光了。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回到了冲突之前的平静,甚至比之前更近了一步。
林霜弦没有再提那天失控的事情,苏简棠也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关于音乐评价的话题。但她“入侵”林霜弦生活的步伐,却变得更加坚定和自然。
她依旧会变着花样给林霜弦准备养胃的早餐,准时出现在公寓门口或琴房外。她开始更细心地留意林霜弦的状态,在她练琴时间过长时,会适时地递上一杯温水或一小块水果,提醒她休息。她甚至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可爱的、毛茸茸的暖手宝,强行塞给林霜弦,理由是“你手总是那么冰,拉琴对手指不好”。
林霜弦的公寓里,开始出现越来越多属于苏简棠的“痕迹”。那个粉色的迷你保温箱在琴房角落安了家;沙发上多了一个印着卡通听诊器的抱枕,苏简棠则会美其名曰为“监督你休息”;冰箱里偶尔会出现她带来的、洗好的水果;甚至浴室里,也多了一套粉色的、印着小草莓图案的洗漱用品——那是苏简棠在一次“琴房学习太晚宿舍关门”事件后,“暂时寄存”在这里的。
林霜弦对此,从最初的沉默抗拒,到后来的默许,再到如今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她依旧话不多,表情也总是淡淡的,但苏简棠能感觉到,那层坚冰似乎在一点点变薄。至少,她递过去的东西,林霜弦不再拒绝;她说话时,林霜弦会安静地听着;甚至偶尔,在她讲到一个特别冷的笑话时,林霜弦的嘴角会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一下,虽然转瞬即逝,却足以让苏简棠开心半天。
这对苏简棠来说,是一个好的转变,但对林霜弦来说,自己的防御机制在逐渐变弱,“诅咒”随时都有可能给她带来危险,林霜弦心里再一次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没有什么办法,毕竟现在她好像离不开这份温暖,或许,走一步看一步是最好的解决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