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踏入国家的顶级学府，喻柠感觉像做贼一样小心翼翼。


    不时有单车从旁边骑过，车上的人或笑容洋溢，或行色匆匆。


    喻柠想起霍青青的话，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病重的这两年，大多数时候，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躺在床上放空思维。


    越放空，想的就越多。


    如果真的就这么死了，会有遗憾吗？当然是会有的。


    她不能再陪伴父母，不能实现做一个考古学家的梦想，不能和霍青青去全国各地旅游。


    也不能让宋宸安知晓她藏到深不见底的心意。


    没想到老天爷对她很好。


    喻柠很珍惜现在的生活，病治好了，人当然要努力去完成之前觉得遗憾的事情。


    体育馆里，喻柠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她还是没有特意去找，但还是像以前一样，一眼就在篮球场上找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两年不见，宋宸安精壮了很多。穿着球衣，戴着发带，浑身都是遒劲的肌肉，在篮球场上是更加发光的存在。


    即使是国庆假期期间，也有很多人在这里看他打球，疯狂地为他摇旗呐喊。


    喻柠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注视着宋宸安。


    等他打完球，她走上去，第一句话要说什么呢？


    以前文笔很好，写作文从不打草稿的她，这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比赛临近结束的时候，喻柠终于在脑海里想好等下要说的话。


    她站了起来，给宋宸安买的水紧紧地握着。


    可是谁也没想到，晕眩感袭来，血一点一点滴到喻柠的手背上。


    打完球，宋宸安拿过铃声大作的手机，是沈南亭的电话。


    宋宸安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今天还有事，不约饭。”


    “什么跟什么啊，我是想跟你说，喻柠去找你了，你俩见面没有？”沈南亭说。


    其实也是霍青青告诉他的，霍青青怕喻柠临阵脱逃。


    宋宸安本来舒展的眉毛皱起：“你说什么？”


    “信号不好吗？青青和我说喻柠去看你打球了，她不好意思直接问你，让我问问你情况。”沈南亭继续说，“喻柠这两年跟人间蒸发似的，来北京就只看霍青青，没想到居然还会找你。你俩什么情况？”


    宋宸安忍不住往观众席看，一排一排地找人。


    他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有一瓶没有人要的水，孤零零地放在那里。


    宋宸安打开很久没用过的Q，给灰着头像的小柠檬发消息：“你今天来体育馆了？”


    “看我比赛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边回过来一句话。


    “没有。”


    宋宸安浑身的劲一下松了，他回复道：“哦。”


    两个人的对话就停留在这里，再也没有多出来一个字。


    喻柠都到高铁站了，霍青青才知道她走了这件事。


    电话里，喻柠的声音有气无力：“青青，家里临时有事，我先回家了。”


    好像每说一个字，都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


    霍青青很无奈：“这么急吗？那好吧，你注意安全。你今天去了吗？”


    “去了。青青，我不喜欢宋宸安了，你别告诉他我去过，好吗？”


    “好吧。”霍青青长长地叹了口气。


    ……


    大学的最后一年，霍青青保送本校的研究生，提前结束大学生活。


    知道这个好消息后，霍青青去了白临市。有好消息，当然要第一时间告诉喻柠。


    为了给喻柠惊喜，霍青青是偷偷去的。她买了一条柠檬吊坠的项链，打算送给喻柠。


    可到了白临大学的明文宿舍，宿管阿姨却说，302寝室的喻柠早就退学了。


    坐在窗户边发呆的喻柠听到手机响动，是霍青青打来的微信视频。


    她还像之前一样，挂断视频，然后给霍青青发消息说：“在上课，发消息吧，怎么了？”


    霍青青的电话再度响起，消息也接踵而至：“你就算是在考试，你也给我马上接视频。”


    喻柠看着不停响动的手机，终于接通了。


    霍青青看着入眼白茫茫的一片，还有喻柠过分瘦弱惨白的脸，忽然哭了出来。


    “你到底在哪啊？怎么成这样了。”


    当天晚上，霍青青赶了最后一班高铁，从白临回到故城。


    故城的医疗条件没有省城好，但是胜在便宜。


    喻柠家这些年为了给她治病，不管是城里的还是老家的房子都卖了，一家人租500块一个月的房子住。


    “青青。”喻柠的妈妈在看到霍青青来时，眼圈一下就红了，“喻柠很想你。你好好陪她说话吧。”


    妈妈走出病房，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爸爸脸色灰白，一手抓了抓头发，一手又去摸口袋里的烟。


    霍青青还怔愣在喻柠的床前，几乎有些站不稳。


    喻柠在视频里没什么力气说话，所以她也不敢多问。


    一路上，霍青青都在祈祷着喻柠只是小问题，可是真到了这里，她才发现，喻柠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青青，不要哭。”


    “青青，我真的很想你。”


    “想开点，医生说啦，只要我好好配合治疗，三年内还是有再次治愈的希望的。”


    喻柠满是淤青的手轻轻地擦了擦霍青青脸上的眼泪。


    这年夏天，霍青青缺席了大学毕业典礼。


    连沈南亭都不知道霍青青去了哪。


    他捧着给女友准备的花，打了好半天才打通霍青青的电话。


    “青青，你在哪？”


    霍青青努力不让自己的哭腔被发现：“有事，过几天再联系。”


    挂断电话，霍青青站在医院的走廊上，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


    2022年，本来已经得到控制的疫情，又在多地爆发。


    但这一年，霍青青研究生毕业。


    她成功拿到红圈所的实习资格，成为了让学弟学妹们艳羡和反复谈论的对象。


    同样是研究生毕业的沈南亭进入500强企业工作，叫嚣着三年时间内要在北京买房，向霍青青求婚。


    张熠则选择硕博连读，继续钻研学术。未来大概率是做一名大学老师。


    至于宋宸安，2018年大学毕业的时候他就联合舍友创办了宸兴科技。


    2022年发展逐渐成熟的宸兴科技，已经拿到新一轮投资，从此专注于高性能机器人和灵巧机械臂的自主研发、生产和销售。


    也是2022年的7月，在故城的殡仪馆里，火化了一个叫喻柠的小姑娘。


    三年时间，她终究还是没有等到治愈的那天。


    ……


    喻柠的墓碑前，霍青青的声音颤抖：“那时候，喻柠每一天都做好了死的准备。”


    “可是每天我给她打视频，她都是笑着的。安慰我，青青，不要哭。我很好。”


    宋宸安站在霍青青身侧，听她说着这些，有一瞬间觉得，霍青青好像在说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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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的故事。


    可是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宋宸安感觉胸膛处像破开一个洞。


    他原本以为这个洞在高考毕业那年，就被他自己强行填上了。


    从那以后，喻柠到底喜欢谁，喻柠到底要干什么，都和他没有关系。


    可时至今日，他才发现，这个洞从没有填补好，现在则彻底坍塌。


    “她……她走之前，有说什么吗？”宋宸安的声音很轻，在七月滚滚的热浪里，带着颤抖的音。


    霍青青：“有一些东西，是她留给我的，我霸占了三年，也该还给你了。”


    霍青青把一箱东西从后备箱拿出来，搬到了宋宸安的车上。


    等宋宸安的车走了，霍青青又慢慢回到喻柠的墓前。


    “喻柠，对不起。我还是没有听你的话。我还是告诉他了。他凭什么不知道呢？他要订婚了你知道吗？我就是故意的，就是故意在他回来的时候在花店碰上他……”


    红圈所里大杀四方，英姿飒爽的霍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


    ……


    宋宸安也忘了，他是怎么抱着那箱东西回家的。


    只是一个恍惚间，他已经走到了老房子门口。


    家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宋宸安回到自己房间，把箱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放在书桌上。


    这些东西似乎都还残留着室外的温度，烫得宋宸安手指一缩。


    一百颗星星装成一个玻璃罐。


    而这里有三十个。


    在罐子的底部，则用标签纸标注着这罐星星的起止时间。


    拆开高中时的一罐星星，宋宸安看到了熟悉的瘦金体。


    宋宸安，你好吗？


    宋宸安，前程似海，一往无前。


    宋宸安，愿你永远发光发亮。


    宋宸安，我什么时候能在成绩单上离你近一点呢？


    宋宸安，真想永远和你做同桌。


    透过这些字迹，宋宸安仿佛能看到喻柠认真书写时的身影。


    喻柠从没有停止过折星星。


    只是在她病得最重的时候，提笔都很难做到，写在纸条上的只剩下sca这个简单的姓名缩写。


    除了这些纸星星外，霍青青交给宋宸安的还有厚厚的几本日记。


    日记的某一页，还夹杂着一些玻璃碎片。


    上面写道：


    【今天和宋宸安大吵了一架。他不小心打碎了装星星的玻璃罐，其实我并不是生气，我只是害怕。


    我害怕他发现我喜欢他这件事，所以才会用我能想到最难听的话来指责他。


    晚上回家后，我数了很多遍，也把每一颗星星都展开来看了。但是偏偏少了最重要的一颗。数很多遍，它也不会再出现。


    我知道，或许是被他捡走了。如果他看到了的话，一定会嘲笑我吧。


    宁愿那颗星星，只是掉在了某个角落里，谁也没找到。】


    恍惚间，玻璃碎片扎破了宋宸安的手指，在陈旧的日记本上留下斑驳的血迹。


    宋宸安忍不住回想起那个晚上。


    他用袋子装了一袋没用的资料回家，回家后就塞进了抽屉里。


    抽屉一个个打开，宋宸安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一颗粉红色的纸星星也随着那些散发陈腐气息的资料，一起被倒了出来。


    星星一点点拆开，露出熟悉又陌生的笔迹。


    昏暗的房间里，宋宸安的眼泪将纸上的字晕开。


    ——喻柠爱宋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