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喻柠这件事，几乎抽干了喻柠爸妈的所有精气神。


    单位考虑到他们的情况，只安排他们做些后勤的杂活，连上班打卡都放得很宽松。


    然而即使这样，他们每天的状态也很恍惚。


    “许姐，楼下有人找你。”有人朝喻柠妈妈喊道。


    喻柠妈妈过了很久才下楼，远远地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穿着休闲的长裙，开衫，披散着头发，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


    有一瞬间，喻柠妈妈以为自己看到喻柠回来了。


    “阿姨。”霍青青快步走了过来。


    “青青，你回来了？”喻柠妈妈发自内心地笑了笑。


    每年喻柠的忌日，霍青青不管在哪里奔波，她总是要回来。


    “阿姨，我买了好多菜，晚上我给你和叔叔露一手。”霍青青亲昵地挽着喻柠妈妈的手，就像挽着自己妈妈那样。


    远处，宋宸安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没有走过来。


    但霍青青看到了他。


    明明昨天看到宋宸安的时候，他还是年少有为，意气风发的模样。


    但仅仅隔了一天，霍青青就只能在他身上感受到，如同死水一样的平静和颓然。


    喻柠妈妈感觉宋宸安有些面熟：“青青，这个是不是也是你们的同学？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努力地想了想，发现想不起来了，又无奈地笑笑：“真是老了，什么都不记得。”


    霍青青先把喻柠妈妈送回家，然后才下楼。


    宋宸安还站在楼下。


    这么多年的沧海桑田，喻柠家楼下和中学时期已经大变样。


    台球厅和网吧几乎都倒闭了，门面搬迁改成了车库。只有小超市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大型的果蔬超市。


    他就静静地看着这些。


    “找我有事？”霍青青问。


    “找个地方坐一下吧。”宋宸安打开车门。


    两人去的地方并不远，是高考毕业后，霍青青约喻柠去的那家咖啡店。


    咖啡店的装修早就换了两轮，但霍青青还记得，那时候她们坐在窗户边的位置，喻柠捧着那杯冰美式，微微发抖的模样。


    明明那时候就应该察觉到喻柠的不适，可偏偏自己迟钝的要命，完全沉浸在高考结束的喜悦里，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霍青青率先开口：“听说你要订婚了，还没恭喜你。”


    对于班里的传奇人物，现在声名显赫的宸兴老总，他的任何一点消息都可以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据说宋宸安订婚对象的父亲，是和宸兴科技有合作的大公司董事长。


    两家可以说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宋宸安好像没有听到霍青青的话，他说：“霍青青，我打算走了。”


    霍青青一愣。


    她不知道宋宸安的走是什么意思。


    宋宸安问：“喻柠还有什么东西留给你吗？我可以买下来。”


    买这个字戳动了霍青青的神经，她压抑住怒火，认真想过后说：“有。”


    喻柠过世后，她的社交媒体账号并没有注销。


    霍青青经常会登录上去，看一看。


    她把那部属于喻柠的手机交给了宋宸安。


    “谢谢。”


    科技新贵，走在智能科技研发顶端的宋宸安，轻轻地握着这部旧得不成样子的老式手机，怎么都不愿意撒手。


    ……


    打开喻柠的空间，有一个和日记本同名的私密相册。


    NingA，创建日期早到让宋宸安的眼睛发烫。


    里面有上千张照片，一张一张翻过去，好像又回到在一中的那些时刻。


    各种各样的宋宸安。


    年轻的，骄傲的，连自己都快忘记模样的宋宸安，都被喻柠记录在这里。


    喻柠总是能把所有能和他联想到一起的东西都记录下来。


    一张纸巾也要拍照留念。


    字典里宋，宸，安这三个字的释义都被她拍下，拼成一张图，传到相册里。


    贴在学校光荣栏上没什么生气的证件照，也被她拍下，传到相册里。


    宋宸安看着一张照片出神。


    照片应该是在操场上借位拍的，但就好像是他俩真的站在一起拍了一张合照一样。


    看完喻柠的空间，宋宸安也点开了自己的电脑。


    这电脑跟了他很多年，一启动就响得像拖拉机。桌面干净整洁得就像一台崭新的没被人使用过的电脑。


    可是点开加密的文件夹后，那里也存着很多照片。


    《一封陌生人的来信》，一些喻柠坐在咕噜身旁背单词的背影，班级大合照，连阿尔卑斯糖的照片都在其中。


    宋宸安以前很不齿自己这种做法。


    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先低头，也不允许他主动。


    他甚至也忘了当时创建这个加密文件夹时，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可是想什么都没有用了。


    所有人都说宋宸安是别人家的孩子，一辈子都这么顺风顺水，不需要任何人操心。


    所有人都说，天才就是天才，会有什么烦恼呢。


    2011年，他初中毕业。


    奶奶在那一年离开他。


    2018年，他大学毕业。


    咕噜在那一年去了喵星。


    2022年，他的公司步入正轨。


    喻柠在那一年，被烧成灰烬埋在故城的墓园里。


    ……


    霍青青的假期不多，只有三天。


    在机场候机时，她接到了沈南亭的电话。


    “老婆，什么时候回北京？”


    霍青青：“下午6点吧。”


    沈南亭三天没见霍青青，感觉像过了三年：“那我来接你吧！”


    “行。还有事没有啊，挂了。我还打算看会案子。”相比之下，霍青青就没什么耐心了。


    她的工作比起沈南亭来说，忙了好几倍。


    沈南亭生怕霍青青挂电话，加快语速：“我是来向你承认错误的。”


    霍青青眯起眼睛：“嗯？”


    沈南亭无奈地说，上午刚好有个合作商，约在人大附近。中午他就找张熠出来吃饭。结果一不小心把喻柠去世的消息透露了出去。


    霍青青：“……”


    喻柠去世这件事，她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但沈南亭天天和她住一起，根本瞒不住。


    现在沈南亭告诉了张熠，霍青青告诉了宋宸安。要不说他们是夫妻俩呢


    霍青青叹了口气：“算了，知道就知道吧。免得他老是旁敲侧击地来找我打听喻柠的近况，我每次都要编半天。”


    沈南亭听着霍青青的语气，心放下大半：“他现在应该，或许，大概，飞机已经到故城了。”


    霍青青：“？？？”


    霍青青和张熠在机场大厅见了一面。


    不久，也就10分钟。


    “我以为她就是单纯不想见我而已。”张熠坐在长椅上，眼睛里没有一点光彩。


    他原本打算博士毕业后就回故城，他相信时间久了，喻柠一定可以接受自己。


    但再回故城，早就物是人非。


    霍青青不知道该说什么。


    喻柠喜欢宋宸安十年，张熠又何尝不是喜欢了喻柠十年呢。


    可人与人之间，就是有先来后到。


    就是有有缘无分。


    ……


    喻柠的墓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除了白菊花，还放着柠檬和小猫形状的玩偶。


    宋宸安站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张熠把手里的花放在墓前，然后起身站在了宋宸安身侧。


    沈南亭和张熠是发小，沈南亭和宋宸安是好兄弟。但偏偏，张熠和宋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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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的关系永远就只是同学这么简单。


    多年后再见，他们彼此沉默，目光里都只有墓碑上的那张照片。


    黑白色的遗照上，喻柠淡淡地笑着，笑得轻轻浅浅，温柔地安抚着来这里看望她的每一个人。


    所有人都长大了，都一步步地朝他们理想的生活走去。


    只有喻柠永远停留在24岁，永远留在这里。


    两人离开墓园，各开一辆车，不约而同去了老一中。


    一中在他们高考毕业那年就搬迁了，这里现在应该叫做三中。


    但是所有曾在一中读过书的人，都习惯把它叫做老一中。


    学校的保安还挺认真负责，伸手拦住他们：“站住，不是学生不让进。”


    宋宸安随手掏出两包软中华递过去。


    本来还黑着脸的保安马上咳嗽两声：“登记一下，没事早点出来哈。”


    正是暑假，学校里除了高三的学生，基本没有什么人。


    校园里空荡荡的，一切好像还是原来的模样，又好像早就和记忆里的对不上了。


    “那边的图书馆还有学生宿舍，都是后来新修的。”


    “跑道也翻新了，还记得吗，初中的时候是煤灰跑道，高中才变成塑胶的。学校那时候太抠门了。”


    “听说现在打算建个室内体育馆。”


    “不止，还打算建游泳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偶尔有学生路过，看到操场上并排走路的两个男人，也会投来好奇的目光。


    宋宸安问：“听说你快毕业了，以后有什么打算？”


    已经长大的宋宸安，也早就学会了怎么和人客套。


    “留校吧。”张熠想了想，说出这三个字。


    如果故城没有喻柠，对他来说，留在北京是最好的选择。


    导师为了这件事，已经找他说过好几次了。


    “挺好的。公司年后有个项目，刚好想找人大合作。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在北京见一面。”


    “那你呢，有什么打算？你们公司这几年发展很迅猛。一中很多学弟学妹都以你为榜样。是不是要准备上市了？”


    张熠说的并不夸张，在新一中的名人校友墙上，就挂着宋宸安的照片和简介。


    宸兴科技研发的高端机器人，远销海外，几乎占据了机器人市场的百分之80份额，要上市，也是早晚的事。


    宋宸安只是笑了笑：“走了。”


    他转身就走，一如当年一样，总是桀骜不驯地把背影留给其他人。


    ……


    后来那些关于宋宸安的消息，张熠是从沈南亭那里听说的。


    宋宸安的订婚取消了。


    订婚是大事，一切事宜都已经准备好，两方的宾客也通知了，谁也没想到会突然没有任何原因，直接取消。


    这个婚约，偏于商业联姻的性质。


    但女方也在相处的过程中，不说爱得死去活来刻骨铭心，也必然是对宋宸安动了真情实感。


    所以哪怕宋宸安这方给予了很多赔偿，但女方依旧很生气，选择取消和宸兴科技的一切合作。


    娱乐八卦对此大书特书，此后各种舆论甚嚣尘上。


    好在宋宸安能力确实突出，年轻，头脑清醒，敢拼敢干，所以愿意和宸兴合作，投资的大有人在。


    关于他私人的负面新闻很快被压了下去。


    宸兴在宋宸安的带领下，像一条腾空出世的年轻蛟龙，在世界经济的大海里奋力遨游着。


    又一年，已经成为人大副教授的张熠，听说被誉为业界劳模，科技巨头的宋宸安休了很长时间的假期。


    没有人知道他消失的这段时间去了哪。


    只是某一天，张熠点开很久没有使用的Q，发现小柠檬的头像再度亮起。


    每到一处地方，发布一张当地的风景照片，就这样，万水千山走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