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媛媛气喘吁吁地藏身在树林中，她跑了一夜，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想到自己这几天的遭遇，心中一阵后怕。


    她是一个多月前在丰庆城中遇到林子轩的，当时他正因为没钱付房费，被掌柜撵出客栈。周媛媛看他身着锦衣，虽然衣服破烂不堪，但是仍掩盖不了其周身高贵儒雅的气质。


    周媛媛见他一副书生模样，文文弱弱的，待人有礼，不小心撞倒了她还一个劲的道歉，此人言谈举止文质彬彬，谈吐斯文，她一时心有好感，便多问了几句。


    林子轩就和她说起自己早前半月跟随家中的商队来到惠州，本想到边境做些小买卖，谁知商队在尉国边境被山贼打劫了，整个商队的人都被杀死了，就剩他自己逃了出来，他本想回到原先住的客栈取回一些物品，却因无钱支付房费被掌柜的扫地出门。


    周媛媛见他可怜，又长得俊，一时心软，便将他收留到了自己家荒着的一处宅子中暂住。


    林子轩一再感谢讨好，言说已写信送回家中，等家里派人来接，到时候必定好好报答周媛媛的恩情。


    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了起来，那林子轩人倒也是风流倜傥，不时做些酸诗，甜言蜜语间地把周媛媛这小丫头哄得一愣一愣的。


    周媛媛虽然花痴，可也有些脑子，一开始就没和他说自己姐夫是民义团的副堂主何方煜，只告诉他自己家里是在惠州做生意的，是城中的商户。


    那林子轩见她衣着华贵，花钱也大方，吃穿用度也还算精细，出入还带个丫鬟，便信了。两人日日对诗品茗，渐生情愫，周媛媛是个傻姑娘，没多久就对他用了心。可是，说了几次家里人都以为她是一时头脑发热，对这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林子轩，周父怎么都不同意。


    半个月后，林子轩家中派了个老仆人过来，告知家里已经为他定了亲，让他即刻回去成亲。他找到了周媛媛，两人互诉衷肠，林子轩向她保证，此时只爱她一人，这辈子绝对不会再娶他人为妻，一番连哄带骗之下，便言语撺掇着周媛媛和他私奔。


    周媛媛头脑一热，又见家人不同意，和父亲起了争执，一气之下还就上当了，当晚偷偷拿了上百两银子和首饰，跟着林子轩就出了城。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想私奔，就是想用这种方式吓一吓家里人，让他们同意自己和林子轩的婚事，可谁知刚出了丰庆城半天不到，那林子轩就露出了真面目，将周媛媛打晕捆了起来。


    原来他根本就不是什么世家公子，而是个专司拐卖人口的骗子绑匪，看着周家富贵，就和想着绑了周媛媛勒索钱财，那老仆人便是他的同伙。


    可当他们要往周家送信时，才发现这周家的女婿竟然是民义团的一个副堂主，这两人一时害怕不敢勒索了，可却更不敢将周媛媛送回去。


    两个亡命徒合计了一番，便雇了辆马车，绑着周媛媛就往边境的山里去，想着离了惠州好把她卖了。这马车一路颠簸，周媛媛的迷药本就吸得不多，醒得早，偷听到他们二人说要把她□□后卖到其他州县的窑子里，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她也聪明，便一路装睡，待到夜深人静，两名绑匪在一处空房子停留修整到时候，她狠了狠心掰折了自己的左手腕，挣脱了绳索，逃了出来。


    周媛媛不认识路，也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哪里，但是她知道惠州在燕国最西边，自己一直往西走，准没错。


    她逃了一日一夜，不敢走大道，生怕被追赶上，只敢在林子里钻，也就错过了来寻她的蒋力等人。


    眼看天快要黑了，周媛媛此时浑身又冷又饿，今晚再找不到安全的地方，露宿荒野，她就算不被饿死也会被冻死，可是她已经走不动了。


    周媛媛无力地坐倒在树下的雪堆旁，感觉到自己鼻中呼出的气都快没有温度了。


    正绝望间，她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是鞋子嘎吱嘎吱踩在雪地上的声音。


    周媛媛心中一惊，该不会是那两个绑匪找过来了吧？她不敢乱动，听着越来越近的声音，唯一能动的那只手，紧紧抓了一把雪撰在手心。等着那人一靠近，周媛媛哗啦从灌木丛中站起来，一下就把手中的雪扬了出去，也不管砸没砸中，转身就往后逃跑。


    “哎呦！是谁！”


    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张九日刚抓了只山鸡，听到灌木里动静，还以为是又碰到了什么兔子野味，就想着抓回去晚上解解馋，谁知刚拨开灌木就被一把雪扬了过来，然后就看到一名女子踉跄往前跑了几步，一下摔倒在雪地上，不动了。


    张九日啪啪两下拍干净一头一脸的雪，疑惑地走过去，蹲下身来，把面前倒地的女子翻转了过来。他正想仔细查看，谁知那女子竟然是装晕，张九日的脸刚凑近，就被那女子手脚并用地招呼到了身上，那尖利的指甲尽往他脸上抓挠，还一边大嚷着发出尖利的喊叫声。


    “走开，啊！救命啊！救命啊！你走开！你走开！”


    张九日突兀受袭，脸被指甲抓了几道，只觉得火辣辣地疼，情急之下，一把抓住那女子的肩膀，手上一用劲，将她甩飞了出去，女子啪地的一声被摔在雪地里。


    他不想伤人，并未用多大力气，但是这一下，却把周媛媛摔懵了。


    张九日捂着脸颊抬起头，正想质问对方为何偷袭他，却看到面前一张冻得通红的脏兮兮小脸，还有一双瞪得溜圆的眸子。


    “你，是谁？”


    张九日见那女子一脸疑惑和茫然的表情看着自己，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又、是、谁？！”


    周媛媛坐在火堆边上，身上披着厚厚的毯子，右手捧着一碗热汤，不时偷偷抬眼看着对面正抓着那只山鸡拔毛的男子，还有左他脸上那几道通红的血痕。


    见对方瞪了过来，她忙低下头，随后有忍不住抬起头偷偷瞄上几眼，男子恶狠狠瞪了她两眼，抓着拔光了毛的鸡拿着把匕首气呼呼走到了一旁。


    “小姑娘，这大雪天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外啊？”


    鲁大娘一边给周媛媛擦拭脸上的伤口一边轻声问道。


    “我，我是被匪徒抓到这里的，后来拼了命才逃出来。”周媛媛喃喃地道。


    “哎呦，天可怜见的，幸好你遇到了张小哥，不然再晚一点，这大雪天的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就危险了。”


    鲁大娘叹息道：“哎，现在这世道啊，不太平，还是要多个心眼。你家住在哪里啊？我们这一行人要跟着镖队去丰庆城，要不，你先跟着我们，到了城里再派人给你家里送个信什么的。”


    “谢谢大娘。”周媛媛道谢。


    “我家人就住在丰庆城里。”


    “哦，那就好，那就好。”鲁大娘点头道：“等进了城，大娘送你回家。”


    鲁大娘怜爱地摸了摸周媛媛的头发，看着她衣衫头发凌乱，小姑娘独自逃脱虎口，定是吃了不少苦，不由心下同情。


    “大娘，你们是哪里人？”


    “我们啊，是湖州庆城人，前几年庆城暴乱，家里死了许多人，后来官兵到处抓乱党，把我们的粮食和财物也都抢了去，这几年实在是过不下去了，这次是和我家当家的还有我儿子一起到丰庆城投靠他的一位表亲。”


    “那，他，是你儿子？”


    “哦，你说小张兄弟啊，不是。”鲁大娘哈哈一笑，指着跟在张九日身后看他杀鸡的那个瘦弱的六七岁小男孩，说道：“喏，那皮猴子才是我儿子。”


    “那这些？”周媛媛看了周围忙忙碌碌的几十号人，拉着六七辆车，此时，这些人正在扎营，烧水，煮食，整个营地里热热闹闹的，热腾腾的蒸汽升起，还有些男男女女在忙碌着。


    “这世道，路上都是山贼和土匪，这个镖局是到丰庆城送镖的，我们几家凑钱填了点镖资，让镖头护着我们一路过来。后来张小兄弟两姐弟也加入了进来。”


    “张兄弟还有个姐姐，不过不太爱搭理人，都是住在马车上。”


    “姑娘，你这其他的地方都是擦伤，上些药就好了，就是这手……大娘不懂医术，还是要尽快进城找个大夫医治一下。”


    鲁大娘看着周媛媛歪扭肿胀的左手发愁。天气冷，血液本就不流通，这手伤不及时处理，时间长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这好好的一个姑娘，要是残废了，以后可怎么办。


    “大娘，我来吧。”张九日处理完山鸡走了过来，旁边跟着的那小孩正好奇地打量着她。


    张九日将手中杀好的鸡扔给那孩子，道：


    “拿给大叔，今晚我们加餐！”


    “好嘞！”男孩欢快地应了声，提着鸡跟着他娘朝营地另一边走了过去。


    “手给我。”


    周媛媛有些害怕，战战栗栗地伸出了左手，待看到张九日手上的残留的鸡血，眉头皱了下，往后缩了缩。


    张九日瞪了她一眼，却站起身来走到一旁雪地上，抓起雪两手用力揉搓着，将手中的污渍搓干净。


    “给我！”


    周媛媛有些犹豫。


    “那个，你，会吗？”


    张九日不耐烦了，沉着声音道：


    “你手还要不要！”


    周媛媛见他生气了，不敢再说，乖巧地把手递了过去。


    张九日伸手按在她骨折肿胀疼痛的地方，手掌冰凉地温度冻得她一哆嗦，转瞬又痛地一呲牙发出丝丝地抽气声。


    “那个，刚才，对不起，我，我以为你是那些坏人。”


    看着张九日脸颊上冻住的点点血珠，周媛媛觉得自己的脸上烧得厉害，又道：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哎哟！疼！疼！”


    原来是张九日趁着她说话的功夫，咔嚓一声，将周媛媛脱了臼的手接了回去。


    “好痛！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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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故意的！”周媛媛捂着疼痛地左手，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泪眼朦胧地瞪着面前的男子。


    “哼！”张九日冷哼一声，也不搭理她，站起来直接走了。


    周媛媛泪眼朦胧地捂着的左手，正想哭出声，却发现：咦，好像左手好像能动了。她小心翼翼地转了下手腕，真的，能动了。那自己，好像又误会他了？


    她看着张九日走远的背影，想着他被自己抓破的脸，一时觉得有些内疚。


    “姐，姐姐。”张九日这段时日不止一次觉得这个称呼烫嘴地厉害。


    “查探过了？”


    “嗯，”张九日答道：“她不会武功，应该只是碰巧遇到。”


    “嗯。”女子点了点头，翻转着手中的山鸡。


    “青衣姐姐，你烤好了没啊？我肚子都快饿扁啦！”


    张九日皱眉，道：“不是让你拿给大叔吗？”


    “我爹烤的没有青衣姐烤的好吃。”


    小六子理所当然地道，一屁股坐到付清玉身边。


    张九日瞪了眼这个添麻烦的小屁孩，伸出手去。


    “姐姐，我来吧。”


    啪，付清玉一把拍掉他的手，嫌弃地道：


    “你烤的不好吃。”


    张九日抓着被拍疼地手，有些委屈，这鸡还是他抓的呢。


    小六子得意洋洋地扬起小脸，咯咯地笑道：


    “对对，你烤的比我爹还难吃。青衣姐，还要多久啊？”


    “好啦，快啦。”付清玉边说着边从脚边的口袋里抓了一小把香料撒上去，顿时，一股有些辛辣的香味在营地里弥漫开来。


    小六子闻着这味道，口水都快要滴下来了。


    张九日瞪了眼小六子，又看了看付清玉脚边的那个小布袋，感叹一声这小子好福气。那可是一两就价值十两黄金的香料，就是皇室也不多见，这一袋子就够一户中等人家好几年的吃喝了。


    付清玉将烤好的鸡腿掰下一只给小六子，又扯了只鸡翅，将剩下的递给张九日。


    “分一分。”


    “嗯。”


    张九日乖巧地应了声，拿起烤鸡，分给熟悉的鲁大娘和大叔，想了想，又走过去将剩下的递给了周媛媛。


    “谢，谢谢。”


    “小姑娘，你过来这边坐吧，这边暖和。”鲁大娘看到周媛媛那边的火堆快灭了，忙大声招呼她。


    周媛媛抬头看了张九日一眼，见他好像没反对，抓着那一块烤鸡，站起来，走了过去。


    一坐下，果然觉得暖和多了，他们几人虽然坐在营地边上，不过周围都是临时搭好的帐篷，挡住了些风雪。这时旁边的人陆陆续续做起了饭，鲁大叔也将一口小锅架了上去，不多时便咕噜咕噜冒起泡来。


    喝下去一碗味道有点古怪的汤，周媛媛觉得整个人终于慢慢缓过劲来，这时她才开始观察周围的人。


    营地里有三五成群，此时他们六人围坐的火堆旁，是鲁大娘一家和张九日还有他的姐姐，再加上一个她。


    此时鲁大娘嘴里一边碎碎念着一边给大家盛汤，大叔则憨笑着看着他们，那个叫小六子的孩子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小脸冻得通红，这一家人衣着朴实，衣服上缝着补丁，看着就知道是普通的市井小民。


    她视线扫向旁边的女子，忽然愣了一下，那救了她的张姓男子和他姐姐两人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喝汤，大雪天里，这两人穿地并不算多，却没有一般人在冬天里缩头缩脑畏手畏脚的样子，反而姿体舒展，好似非常随意。


    他们两人身着素衣，虽然看着面料并不是特别昂贵，可是衣服整洁，上面没有一个补丁，和鲁大娘一家的热闹对比，这两人十分安静，并不怎么说话。


    可能是她打量地太久了，那女子突然转过脸来，周媛媛与她视线一对，只觉得那双眸子，冰冷漠然，比天上的风雪还要冷，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再抬眼时，那女子已别开视线，正专注地看着小六子戳着汤里浮起的小小葱花，似乎觉得颇为有趣。


    周媛媛不敢再打量，这两人看着不像是普通人，自己现在流落在外，可不敢多探究。


    过了一会，鲁大娘拿了件衣服过来。


    “周姑娘，你先换件衣衫吧，这衣服是我的，不过没穿几次，你别嫌弃。”


    周媛媛身上衣服半湿，这时也顾不得客气，忙接了衣服，对鲁大娘道：


    “谢谢大娘。”


    鲁大娘带她回到车上换了身衣服，又问了她家住丰庆城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周媛媛吃了林子轩这个亏，不敢将自家的信息透露太多，只说跟着队伍进了城便会回家。


    鲁大娘见她有些小心防备的模样，想到小姑娘被坏人抓住，逃了一天才逃出来，心里也就释然了，又给她整理了凌乱的头发，擦干净脸后一看，这姑娘圆圆的眼睛，清透清透的，还怪好看的，不由心生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