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作品:《正义》 清晨六点十七分,尖锐的警笛声如同淬火的利刃,蛮横地撕破了老旧小区“幸福里”那层包裹着破败的、岌岌可危的宁静。这宁静是廉租房里的鼾声、是拾荒者翻动垃圾桶的窸窣、是通宵麻将散场后疲惫的关门声。警车引擎的咆哮由远及近,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最终在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中,一个急刹精准地停在3号楼前。扬起的尘土在熹微的晨光中打着旋儿,缓缓沉降,仿佛为这栋灰扑扑的居民楼蒙上了一层不祥的纱幔。
车门“砰”地推开,市局刑侦支队队长李星星利落地跳下车。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昨夜未散的湿意和北方初秋特有的萧瑟,瞬间裹挟着一丝若有似无、却如同冰冷钩子般精准刺入鼻腔的铁锈味。那味道粘稠、腥甜,带着生命急速流逝后凝固的绝望。她的神经在零点一秒内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现场什么情况?”她一边语速极快地询问,一边动作流畅地戴上乳胶手套。那双平日里灵动慧黠、仿佛盛着星光的杏眼,此刻锐利如鹰隼,飞快地扫视着单元门口拉起的刺目黄色警戒线,警戒线外几张惊魂未定、裹着廉价外套、脸上写满恐惧与好奇的居民面孔,以及楼道口那扇虚掩着的、仿佛怪兽巨口的防盗门。门把手上的锈迹和门框上斑驳的油漆,无声诉说着这里的岁月和疏于维护。
先到的辖区民警小王脸色发白,额角挂着冷汗,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仿佛那血腥的画面还在眼前晃动:“报…报案人是负责这栋楼的保洁张阿姨。早上五点多,天刚蒙蒙亮,她像往常一样打扫楼道,刚走到三楼,就闻到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源头就是这家302。敲门没人应,发现门虚掩着没锁…”小王深吸了一口气,喉结滚动,强自镇定,“她推开门缝往里一看,当场就吓瘫了,瘫在门口半天才喊出声,嗓子都劈了。”他顿了顿,眼神里残留着惊悸,“死者周强,外号‘周扒皮’,是这片有名的放高利贷的,心黑手狠,手段下作,仇家能列一长串。屋里…现场非常惨烈,李队您…要有心理准备。”
李星星凝重地点点头,示意身后穿着白大褂、拎着沉重勘查箱的法医韩又又和技术队队长老陈跟上。她率先跨过那道低矮的门槛,一股浓烈到几乎令人作呕、如同实质的血腥味混合着劣质香烟、隔夜饭菜和家具霉变的复杂气味,如同汹涌的浪潮,猛地扑面而来,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感官。那不是单纯的铁锈味,而是生命被暴力终结后,内脏、□□、恐惧混合发酵的死亡气息。
客厅的景象触目惊心,仿佛被一场充满恶意的、小型风暴席卷过。廉价的地板革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此刻却布满了凌乱的脚印和拖拽的痕迹。抽屉被暴力拉开,里面的票据、旧手机、钥匙串、甚至几枚硬币像被随意丢弃的垃圾散落一地。沙发被整个掀翻,笨重的实木底座朝天,露出底下积攒的灰尘和几枚干瘪的烟头。原本挂在墙上的老旧电视机屏幕碎裂,蛛网般的裂痕中心是一个明显的钝器击打凹陷,玻璃碎片溅得到处都是。而风暴的中心,是倒在翻倒的沙发与一张同样倾倒、玻璃台面碎裂的茶几之间空地上的周强。
他穿着深蓝色的丝绸睡衣,材质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廉价的光泽,以一种扭曲的、极不自然的姿势仰面躺着,像一具被随意丢弃的破败人偶。身下是一大滩已经半凝固的暗红色血泊,粘稠得如同沼泽,边缘呈现出令人心悸的紫黑色。致命的伤口在脖颈——一道深可见骨的豁口,几乎切断了半个脖子,皮肉狰狞地向外翻卷着,露出森白的颈骨断面和断裂的、如同老旧水管般的暗紫色血管。血液呈喷射状溅满了旁边的墙壁和沙发背,形成一片巨大、放射状的暗红色图案,如同地狱之花绽放。他的胸口,还插着一把普通的水果刀,塑料刀柄歪斜着,刀刃深深没入胸膛,但位置显然偏离心脏,更像是某种泄愤或干扰判断的附加伤害。刀柄上似乎有擦拭过的痕迹。
“初步判断,入室抢劫杀人?”一个带着初生牛犊般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急于证明自己价值的年轻声音响起。赵虎,刑侦支队刚报到不满半年的实习警员,正蹲在尸体旁边,戴着明显大了一号的手套,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一根沾满暗红血迹、沉甸甸的撬棍,“看这个!凶器?还是作案工具?”他脸上混合着对血腥场面的生理不适和发现“关键线索”的激动,鼻尖沁出汗珠。
“先别急着下结论,赵虎。”一个低沉、冷静、如同磐石般沉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瞬间给略显浮躁的空气注入一股冰流。李知寒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几乎挡住了门口涌入的大部分光线,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他冷峻的面容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深邃的眼眸如同探照灯,冷静而高效地扫过客厅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细节,目光所及之处,仿佛连尘埃都无所遁形。“现场翻动痕迹刻意,过于杂乱无序,缺乏目标性。你看,”他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精准地点向几个被翻得底朝天的抽屉,“翻动集中在这些放杂物、票据的地方,而卧室衣柜、床头柜这些更可能存放现金、首饰的地方,反而相对整齐。死者穿着睡衣,遇害时间可能在深夜或凌晨,处于相对放松的状态。注意客厅那半杯红酒。”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翻倒的茶几旁,一个倾倒的高脚酒杯上。深红色的酒液在地毯上洇开一小片不规则的暗色污渍,杯壁上似乎有指纹,但边缘模糊,像是被刻意擦拭过,杯脚处还沾着一点可疑的灰白色粉末。
李星星赞许地看了李知寒一眼,这细节她也捕捉到了。她蹲下身,近距离观察周强的尸体。死者面部肌肉因极度的惊愕和恐惧而扭曲凝固,双眼圆睁,瞳孔涣散,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恐怖景象。他的右手手指微微蜷曲,指甲缝里嵌着一些深色的污垢和细微的纤维状物质,在强光手电下隐约可见一点极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淡蓝色反光。
“张师傅,您怎么看?”李星星转向身后。老刑警张龙正拧开他那标志性的、印着褪色“为人民服务”字样的旧保温杯,抿了一口热气氤氲、散发着浓烈苦涩清香的菊花茶。茶水的热气暂时模糊了他温和却布满岁月痕迹、如同沟壑纵横的脸庞,但那双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如同经验丰富的老猎犬,扫视着狼藉的客厅,带着一种阅尽沧桑的沉重。
“唉,‘周扒皮’这名号可不是白叫的。”张龙叹了口气,声音带着沉痛,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不堪的往事。“放贷心黑手狠,九出十三归都是轻的,利滚利能生生把人骨头榨出油来。逼得人卖房卖车、妻离子散的案子,我经手过的就不下五起。前年那个开小饭馆的老刘,被他逼得喝农药,最后人没救回来,老婆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房子也被周强收走了抵债,据说只值他欠款的零头。仇家名单?”他苦笑一声,摇摇头,“真要列,怕是得写满两张A4纸。这现场…”他顿了顿,目光在那些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抽屉和碎裂的旧电视上停留,又扫过地上散落的票据,“乱是乱了点,但值钱的东西…那电视是五年前的旧款,抽屉里翻出来的都是些欠条、旧手机、水电费单子,没见着大额现金或者金银首饰?有点怪。周扒皮这种人,家里不可能没点硬通货藏着掖着。要么是凶手没找到,要么…这翻动就是做给咱们看的。”他啜了口茶,眉头紧锁。
李星星站起身,目光如电,果断下令,声音清晰有力,瞬间驱散了现场压抑沉闷的空气:“技术组,仔细勘察!门锁、窗户破坏痕迹,那酒杯、茶几上的所有物品,沙发上的喷溅血迹形态,地面足迹分布与走向,死者指甲缝里的微量物证,全部提取!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法医,尸体尽快运回去详细检验,死亡时间、致命伤确认、体内有无药物残留、指甲缝物质的成分分析,重点查!赵虎,你跟着张师傅,把周强的社会关系网,特别是最近一个月内有严重债务纠纷、肢体冲突、被严重威胁甚至扬言报复的,给我彻底捋清楚,一个都不能漏!知寒,”她看向李知寒,眼神交汇间是无需多言的默契,“现场痕迹逻辑,尤其是翻动区域与足迹的对应关系、血迹分布与凶手行动路径的关联,有没有不符合‘抢劫’逻辑的矛盾点,交给你了!另外,那杯红酒和杯脚的粉末,重点留意!”
命令清晰下达,如同精密机器启动的齿轮咬合声。刑侦支队的成员们立刻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闪光灯此起彼伏,物证袋的封口声窸窣作响,测量尺在血迹间小心移动。李星星的目光再次落回周强那张死不瞑目、写满恐惧的脸庞上,眉头紧紧蹙起,仿佛要拧成一个死结。浓重的血腥味、刻意布置的混乱、那把多余的水果刀、那杯诡异的红酒、杯脚的粉末、死者指甲缝里那点微不可察的蓝色…直觉像一条冰冷的毒蛇,从脊椎骨缠绕而上,紧紧勒住了她的心脏——这绝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见财起意的入室抢劫。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重预感,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的肩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走到窗边,推开那扇积满灰尘的旧窗户。楼下,警戒线外聚集的人更多了,指指点点的议论声嗡嗡传来。晨光彻底驱散了薄雾,却无法照亮这间充斥着死亡与谜团的屋子。李星星深吸了一口窗外微凉的空气,试图驱散肺腑间的血腥味,但那股寒意,却更深地渗入了骨髓。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透着难以言喻的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