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作品:《从前有个瞎太子》 宴过三巡。
沈书宜浑身似有倒刺在拔,总感觉有人盯着自己,如坐针毡。
所幸太后今日心情不美,并未如往年般点名作耍,宴会不过走了个歌舞过场便草草收场。
待宁琐起身告辞时,各府马车早已在宫门外列成长队,沈书宜却不着急离开,她尚有有要事在身。
“淑怡,你可瞧真了,当真是那儿?”
殿外长廊墙角处,鬼祟探出来一个脑袋,罅隙功夫,那人又缩着肩颈弓着腰,蛇行躲向了一根廊柱。
淑怡魂魄归体,确信:[就在前面,小荷仙,快替我去问问那二殿下,他到底是使了什么法子?竟能把腰肢练得如此盈盈一握!]
“啊?”
沈书宜脸颊皱成酸梅,急得指尖快将柱上扣出一个老丁头。
“方才宴上分明只说远远看一眼,怎突然要我近身搭话?况且这、这不合礼仪,这实在是不妥……”
[哎呦我的小荷仙,那礼仪规矩都是死物,制定来不就是给人打破的嘛。]
[你就帮帮我,都走到这儿了,你权当用我的身子,不过是跟二殿下交个朋友。]
沈书宜踟蹰道:“可我并不懂得如何交友。”
[交朋友哪有那么难?先夸他两句讨喜话,再掏心窝子聊两句体己话,最后拿出点好东西分享——你瞧,你怀里的荔枝甘露饼还有余剩,正好请他尝尝,讨教讨教。]
脑海里劝说、怂恿、晓之以情三连奏。
沈书宜盯着廊下摇晃的灯笼穗子,喉间终归是滚出叹息,妥协了。
景懿宴后不急着回宫,反倒拎着尚衣局管事在廊角嘀咕。
他指尖捻着那袭绯色舞衣的轻纱,蹙眉挑剔:“ 这料子还是太沉,跳起来不够飘。”
又扯了扯腰封,“这里得再收半寸。你们绣娘的手艺,总不会连这点要求都办不到吧?平日里给娘娘们制衣也这样吗?”
您穿这身怕不是比娘娘们还讲究。
管事盯着他那一身明显改过尺寸的女装,嘴角抽了抽,硬是把心里话咽下去,干巴巴道:“可殿下要的料子实在难寻,尚衣局那边怕是……”
“本殿不管。”
景懿一甩广袖,全然沉浸在自己的华服构想中,“裙摆要裁成八片,走动时才能漾出波浪。还有这领口……”
正说到要紧处,身后似有一道响动,景懿揉了揉耳朵,几些幻听有人唤他。
“二殿下,二殿下。”
当真有人唤他。
景懿旋身,险些与一抹香甜撞上满怀。
面前绳络提篮凌空翻跃,几块浅粉色的甘露饼眼看就要滚落,却被身前之人广袖一拢,稳稳接住。
“你唤本殿?”景懿眼尾微挑,眸光从篮中点心上移,“你是……?”
沈书宜方欲行礼,却见这位殿下突然扬远手中轻纱,支开尚衣局管事道:“是了!沈尚书府家的姑娘。”
“去岁选妃时见过画像,唔,当时觉得差些意思。”景懿用指尖点了点下巴,沉吟道,“大抵是当时沈小姐给画师塞银子塞少了,今日得见,本殿倒觉得和你颇有眼缘。”
“怎的,今日你来幽会本殿,可也是懊恼错失良机,想入我懿轩宫瞧瞧?倒也不晚。”
沈书宜:“……”
[我呸!这挨千刀的!就他专宠无盐女的癖好,被他瞧上才是沈家祖祠走了水!本姑娘这般的品貌,倒轮得到他挑肥拣瘦?!]
“还是有事相求?”景懿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篮中酥饼。
沈书宜倏然回神,退三步:“有。”
景懿:“?”
沈书宜将提篮往前一推:“听闻殿下精通蹙金绣工法,臣女特来讨教,望能和殿下交个朋友。”
[不交了,咱们回去!这厮也配吃我们亲手焙的甘露饼?喂狗都不给他!]
“交朋友啊,成……”
景懿手指刚掠过篮沿,却见沈书宜突然收手。
“这个不成。”她将提篮往怀里一带,收回甘露饼的赠予权。
景懿右手僵在半空:“?”
岂有此理,方应允我的就不作数了。
“这是何物,本殿想尝。”
“不好意思,殿下,这个不可以。”
“给我!”
“不可……”
霎时间,两人竟为这篮点心较上了劲。
景懿攥着提篮藤把,沈书宜扣着篮沿,只见那提篮在二人间来回递收,酥皮碎末不断从篮中摇晃飘出。
[使劲!小荷仙,千万别松手!]淑怡魂儿激动得都发颤。
景懿毫无谦让女眷的风度,力道使了个十成十,口也不饶人:“做什么?竟敢同本殿抢东西!”
“二殿下,这似乎是。”沈书宜吐字断续又艰难,“臣女的,东西。”
“咔”的一声细响。
青瓷提篮的藤编提手突然弹开,块块甘露饼飞跳而出,酥皮散落,眼看就要坠地。
一道黑影倏忽掠过。
待沈书宜回神,面前已立了位黑衣侍卫,那人双手捧着玉碟,碟中甘露饼块块完整,饼心雕花都未蹭掉半分:“沈小姐,您的点心。”
沈书宜接过小碟,一时间思绪有些飘远,只觉得此人身手了得,竟不比瑶池里那些会轻功的小仙姿势逊色。
“蜂糕,你从哪儿冒出来的?”倒是一旁景懿率先问出口,关注点稀奇,“你主子呢,不要你了?”
黑衣人未答,侧身右站,让出一条小径,彼时,在他身后施步走来一位男子。
“呦,原来皇兄是姗姗来迟。”
景懿说完一句,熟稔上前,正准备伸手,试图像往常一样搀扶住来人,却不想今日被他有所觉一般,不露声色躲开了。
不等景懿疑思,那人旁若无人地在距沈书宜三步之远的位置面对面站定,唇角勾起一个善意慢慢的微笑:“敢问这位姑娘一个问题。”
景懿:“你怎知他是位姑娘?”
沈书宜:“殿下请说。”
景刻:“你可是天仙下凡。”
“……”
空气冷寂。
被晾在一旁的景懿不但不恼,还抚掌大笑:“皇兄,便是那秦楼楚馆里最拙劣的伶人,也说不出这般陈腐的搭讪话。你让小厮读的那些话本,怕是前朝的老黄历了。”
“我并不是在说笑。”景刻喉间微动,声音有些发紧。
他手指蜷缩,按方向,似乎想碰一碰沈书宜,又或许是碍于有男女摄受不亲的礼数在,他那手才将落不落地悬在半空,最终是只是无措地攥了攥袖口。
“我自是知道你没开玩笑,毕竟常言道,铁树也会开花。”景懿挑眉,抱拳看了眼沈书宜,“既如此,你两慢慢聊,我就不打扰了。”
目送二殿下走远。
沈书宜不明事理地“戳了戳”淑怡:“淑怡,眼下似乎需得换个结交对象,你会介意吗?”
沈淑怡气上心头,目前已经失去了回话能力,沈书宜左顾右盼,见无人帮腔,只得硬着头皮转向景刻。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殿下抬爱,臣女不过是寻常闺秀,哪当得起‘仙人’之称?”
景刻目光沉静,“盯”了她半晌。
沈书宜知他目盲,便大着胆子凑近打量,歪头瞪眼瞅干净,亦是一副清澈探知的模样,将人从头到脚看了个仔细。
毕竟琐儿说过,近距离观察郎君的机会,可是可遇不可求的。
如此亲昵的机会,竟叫她碰上了。
妙哉妙哉。
沈书宜微微思啄过后频频点头。
离近了看,确实更俊噢!
不知是否因她的目光太过灼热,竟看得这俊人耳根微微发红。
景刻偏过头,轻咳一声:“我闻到荔枝香,这糕点……”
话音未满,却突兀停住。
沈书宜闻言,从竹篮中取出一块点心:“殿下好灵的嗅觉,这是臣女亲手制作的荔枝甘露饼,用的是家中陈年荔枝蜜,所以香甜才会格外……”
浓郁。
话未落音,指尖忽地一空。
那块酥皮裹实的甘露饼,竟被景刻伸手夺去,拢在指尖,手肘僵硬地持着,一动不动,似是唯恐剥落了一块酥屑。
“这糕点,可是粉色?!”景刻唇角哆嗦,“浅调的那样,不似荔枝壳,反倒会更像是初生的毛桃。”
“这是,能闻出来的吗?”沈书宜征征望着他的眸子,若不是里头灰蒙而空洞,她恍然都忘了太子目不能视的事情。
“我。”景刻顿了须臾,“许是猜测。”
他稍经犹豫,开口急切:“这荔枝味的小点心,风味实属独特。不知我是否有幸,可否向沈小姐求购这些?”
话落怕被拒,又连珠炮似的补充。
“我可以再拿些东西换,东宫库有上好的南海明珠,或者……你想要什么别的?我都可以给你。”
沈书宜闻言微征,失笑道:“殿下言重,若不嫌弃,尽管拿去便是。”
她刚要将篮子递去,一旁的侍从蜂糕已经躬身接过。
“……”
指尖落了空,沈书宜看着这对主仆无需言语的默契,莫名生出一种敌众我寡的惶然。
她收回手,屈膝福身:“若无他事,臣女先行告退。”
“且慢。”
景刻忽地上前,声音较之方才,更紧更低,“沈小姐,可是善于做点心?”
沈书宜转身,温声道:“闲时跟着母亲学了些,算不上精通。”
“那。”
景刻顿了片刻,顿悟出一个说法来。
“过些日子,我东宫尚食局新立食艺斋,从揉面调馅到蒸焙雕花皆有宫人耆宿指点,沈小姐手艺精湛……可愿来学?”
沈书宜思索,与淑怡商议。
见她迟迟未答,景刻不自觉搓起手腕,又将袖口的薄纹抚了八百个来回,好半天搓出一句话:“沈小姐做的点心,真的很甜、很特别。”
*
“这哪是甜味,我倒闻见一股子酸臭气。”宁琐捏着帕子在鼻尖扇了扇。
沈书宜搡她:“琐儿。”
“不打趣你了。”宁琐敛了笑,“你既应了太子去东宫学做点心,知会你爹娘便是,何必犯难?
“哪有这般容易?”沈书宜叹了口气,摇头道,“收了东宫的帖子就得长住宫里,母亲素来疼我,定是不肯的。”
“你倒舍得离家?”宁琐歪头,“换作我爹爹在家,我半步都不愿挪。不过……”
她故意卖关子,“我爹爹还在边关打仗呢,书宜你若真想去又怕孤单,我陪你同去便是。”
“真谢谢琐儿。”沈书宜轻轻地道,胸口仿佛被厚实地裹暖。
这时天色已经稀薄,暮雪落了满窗。
车马吱呀没入返家的青石板路,满辙压雪不留痕。
其实哪里有人会舍得离家。
淑怡说,母亲姜箐嫁人前最大的心愿便是钻研庖厨,只是可惜如今困于后宅,只能自己摸索,终究成憾事。
若自己真能从东宫学得真传,想必也能让母亲重拾当年的欢喜。
“我想好了,我要去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