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矛盾
作品:《深宫》 等宋乐安醒来,已是次日的清晨。她有些茫然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安稳地躺在柔软的床褥之中。昨夜明明是伏在冰冷的桌案上……想必是凝夏和望秋那两个丫头,悄悄进来,合力将她挪到了榻上。光线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洒落在地面上,形成一片片暖融融的光斑。她起身,换上了一身素净的浅碧色衣裙,坐在铜镜前,望着那双哭红的双眼,她不禁感到心累。
是的,她改变不了什么,和亲一事是皇帝定下的,改不了,一个被遗忘多年、刚刚被接回宫不久、无依无靠的公主,有什么力量去撼动?思索一番后,她越是感到无力但内心却仍有不甘心。
她轻轻唤着,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凝夏!”
门被无声地推开,凝夏应声而入。她垂着头,目光只敢落在自己的鞋尖上,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她拿起玉梳,动作轻柔,不久便完成了昨日提及的新发髻。正当她要插上那只精美的步摇,宋乐安阻拦道:“不必了,还是那只素一点的。”
凝夏微微一怔,顺从地放下步摇,从妆匣中取出一支素雅的簪子,稳稳地簪好。整个过程,两人都沉默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言的凝滞。
正当凝夏要出去时,宋乐安喊住了她,声音里带着一种疲惫的平静:“凝夏!我知道,你们亦是有难处!罢了。”
凝夏的脚步停住,肩膀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缓缓转过身,带着满眼的担忧和欲言又止的挣扎,深深地看了宋乐安一眼。这些日子朝夕相处,她真切地感受到这位二公主的不同。公主待她,亲切近人,也不怎么摆架子使唤人,十分温和。此刻看着公主强撑的平静,凝夏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住。她不敢想象,公主被送往楚国那个虎狼之地会是什么下场。最终,所有复杂的心绪只化作一声叹息,默默退了出去。
宋乐安随手拿起桌上一本未看完的话本,试图将自己沉入那些虚构的欢乐中,暂时忘却现实。然而,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一道清脆悦耳、带着惯常娇纵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沉寂,“皇妹!今日怎没来找本宫。”昭华一身娇艳明媚的鹅黄云锦裙,她发髻高挽,斜插着赤金点翠凤尾步摇,流苏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衬得她面若芙蓉,光彩照人。宋乐安抬眸,四目相对,昭华感到她眼神中没有了往日的温顺的笑意,只剩下幽怨和冰冷,直直地刺向昭华。
昭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她从小到大,何曾被人用这种眼神看过?尤其是一直在她面前显得怯懦温顺的宋乐安!
昭华恼道:“你这是怎么?”
宋乐安苦笑一声,开门见山:“皇姐,我,是不是要替你去和亲?”
昭华一听到“和亲”的字眼,瞳孔猛地一缩,眼神瞬间飘忽不定,下意识地避开了宋乐安那双眸子,强自镇定,而后道:“你从哪听来的胡话?”
宋乐安没有作答,昭华定了定神,随即道:“如何呢?本宫不亏欠你了,本宫不是已经把自己的好东西送你作补偿了。你还要如何呢?”
宋乐安忽地站了起来,“补偿?!如何补偿?!难道这十几年来的荣华富贵是我享有的?难道父皇的宠爱是我独有的?你享受了这一切,如今要付出代价了,却要推我去替你承担?!”,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哽咽。
如果说先前昭华确实有那么一丝心虚和愧疚,但听了这番话,瞬间点燃了她的傲慢和怒火。宋乐安如此直接的顶撞,致使那点微不足道的愧疚,顷刻间被强烈的屈辱感和愤怒烧得灰飞烟灭。
她气得脸色发白,胸口剧烈起伏,伸手指着宋乐安,指尖都在颤抖,而后道:“放肆!宋乐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对本宫说话!父皇宠爱我,自然是不舍得我嫁去的,而你却不同,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都得去!”,而后继续道:“今日你竟敢以下犯上,如此顶撞本宫!看在往日情面……本宫不施予处罚已是格外开恩。”
昭华转身而出,带起一阵风,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宋乐安猛地跌坐在地上,方才在外噤若寒蝉的凝夏与望秋连忙进来搀扶她,将她移到椅子上。她呆呆坐在那儿,如同一具木偶。
……
月夜降临,凝夏见着宋乐安一蹶不振的样子,提议前去花园瞧瞧夜景。宋乐安原是不想去的,可耐不住规劝,还是去了。
夜晚的园子十分寂静,蝉鸣的鸣叫,流水簌簌的声音,宋乐安将婢女支走,自己端坐在亭中,静静地感受自然的生命力。
微风吹过,似乎抚摸她的脸颊,给予安慰。宋乐安想着想着,不禁抬头望向空中那皎洁的月亮,内心不由想道:不知道爸爸妈妈怎么样了?如果没有穿越,或许这个时候已经在紧张备战高考了;如果没有穿越,自己现在或许还和家人共同欢笑;如果没有穿越,就不会有生死之忧了。可惜,没有如果。
想着想着,泪水已在眼眶打转,带着些许鼻音吟道:“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身后似乎传来簌簌响声,宋乐安倏然回眸,定睛一瞧,——是父皇!她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都硬生生憋了回去。
宋乐安立即行礼,皇帝缓步踱入亭中,目光如炬,带着审视的意味,半响道:“起身吧!”宋乐安依言站直身体,却依旧低着头,只觉得那道目光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皇帝端详着她通红的眼眶,语气带着些许关心:“这是怎么?莫非有人欺负嘉安了么?”
宋乐安微微摇了摇头,皇帝继而沉声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帝王的威严,却也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方才的诗句可是你作的?”
宋乐安藏在绣袍的手微微颤动起来,额角沁出些细汗,心脏疯狂跳动,而后强装镇定,尽量以平稳的声音道:“禀父皇,此诗并非儿臣所作,此乃儿臣之友所写。”她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帝王的反应。
皇帝那双深邃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锐利,仿佛想要探究出什么似的。片刻后,皇帝才缓缓舒展了眉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那你那位友人,如今何在,可否愿意入朝为官?”
宋乐安的大脑飞速运转,应对道:“父皇恕罪,那位友人是儿臣先前于庙中遇见之人,只可惜,她已病逝。儿臣方才便是因为思念她而伤感。”
皇帝闻言,沉默了片刻。月光落在他的脸上,看不清具体神色,只听得一声叹息,而后道:“天妒英才啊!可惜了这般人才啊!”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宋乐安松了口气,暗暗庆幸方才自己反应足够快。片刻后,皇帝道:“夜色已深,早些回宫安歇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