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棋落惊风
作品:《渊砚谋》 永徽十七年,霜降。
沈砚辞站在吏部文选司廊下,指尖捏着份墨迹未干的弹劾状。廊外梧桐叶扑簌簌落了满地,像极了七日前他在城郊乱葬岗见过的——那些被剥去官服、曝尸荒野的文臣尸体。
“沈大人,这是今日第三份了。”小吏缩着脖子递来卷宗,“都察院那帮言官疯了似的,逮着陈公公的义子就咬。”
沈砚辞漫不经心翻开,目光扫过“贪墨军饷”“强占民女”等罪名,忽然在“私铸铜钱”四字上顿住。墨迹在宣纸上洇开细小的毛边,像极了顾承渊军帐里那张被烛火烧出焦痕的《北疆布防图》。
他垂眸将弹劾状折成纸船,放进廊下流动的渠水里。纸船晃悠悠漂向月洞门,掠过青石板上“正大光明”的砖雕——三日前,正是从这个方向,抬出了被廷杖致死的翰林院编修。
“去告诉言官们,”沈砚辞掸了掸袖口的梧桐絮,“明日卯时三刻,我在文德殿外候着。”
卯时三刻,金銮殿檐角挂着未化的霜。
沈砚辞跪在丹陛前,额头贴着冰凉的青砖。御案后传来帝王的咳嗽声,混合着宦官陈公公尖细的唱喏:“沈大人要参谁啊?”
“参内廷十二监掌印太监,陈鸿年。”
殿中骤起哗然。沈砚辞盯着自己投在金砖上的影子,看着它被文武百官的靴履踩得支离破碎。右后方传来铠甲轻响,是靖远侯之子在调整腰间玉佩——那是顾承渊军中副将的暗桩。
“沈侍郎可知,”帝王的声音像块浸了冰水的绸缎,“弹劾内廷需得有实证?”
“自然。”沈砚辞从袖中取出个锦盒,“这是陈公公义子私铸的铜钱模子,及贪墨的军饷账册。”他顿了顿,“另外......”
殿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二十八骑玄甲军冲破宫门,铁蹄碾碎满地霜叶。为首之人披着染霜的披风,腰间狼首匕首在晨光中划出冷冽的弧——正是镇北将军顾承渊。
“陛下!”顾承渊甩镫下马,甲胄相撞声惊起檐下寒雀,“北疆急报!突厥三十万铁骑已过雁门关!”
沈砚辞抬眼,恰好撞上顾承渊扫来的目光。那人眼角沾着未擦去的血渍,分明是昨夜在城郊处决密探时溅的——与自己袖中那封密信上的朱砂印,颜色分毫不差。
“顾爱卿不是在镇守幽州?”帝王的手指抠进御案,“怎会突然......”
“臣怕军情延误,”顾承渊解下腰间虎符,却在递出时指尖一偏,虎符擦着帝王手背落在沈砚辞膝前,“特意请沈大人代为呈奏。”
沈砚辞垂眸看着虎符上的云纹,与自己昨夜刻在密信火漆上的印记严丝合缝。殿中气温骤降,他听见陈公公喉间发出嗬嗬的怪响——那是看见账册里“私通外敌”四字的反应。
“陛下,”沈砚辞叩首时,额头触到虎符边缘的倒刺,“陈公公私吞的军饷,足够北疆将士买三万个铁蒺藜。臣恳请......”
“够了!”帝王猛地起身,珠冠流苏甩在沈砚辞脸上,“顾承渊,你即刻率军北上!沈砚辞......”
啪嗒。
一颗东珠从帝王冠上坠落,滚到沈砚辞掌心。他轻轻合拢手指,听见自己用颤抖的语调答道:“臣遵旨。”
酉时,沈府书房。
顾承渊斜倚在博古架旁,靴底蹭落案上《贞观政要》的扉页。沈砚辞将东珠放入暗格,铜锁扣合时发出轻响,与城郊方向传来的更鼓声重叠。
“陈公公的狗头,子时三刻会挂在朱雀门上。”顾承渊抛着枚铜钱,正是今日呈给帝王的那枚私铸钱,“你算准了我借突厥压境逼宫?”
“算准了将军心疼北疆儿郎的靴底,不愿多踩一寸无用的皇土。”沈砚辞拨亮烛芯,火光照亮两人交叠在墙上的影子——一个执卷,一个按剑,像幅荒诞的《将相和》。
顾承渊忽然伸手捏住他下巴,指腹碾过他耳后淡青的胎记:“明日早朝,帝王会封你为吏部尚书。”他松开手,铜钱落在《百官品级表》上,“但吏部侍郎的位子......”
“自然要留给将军的人。”沈砚辞替他拂去披风上的霜粒,指尖掠过他颈后新添的刀疤,“就像将军军中的‘火字营’,该换个懂文书的统领了。”
窗外传来夜枭啼叫。顾承渊忽然抓起案上纸船,掷进炭盆。火光腾起时,沈砚辞看见他眼底跳动的金红,像极了七年前乱葬岗的篝火——那时他背着满身箭伤,却仍用最后力气替顾承渊的幼弟挡住乱刀。
“沈砚辞,”顾承渊的声音混着炭火爆裂声,“你这把刀,磨得太利了。”
“将军的箭,”沈砚辞望着纸船在火中蜷成灰烬,“也该对准该射的靶子了。”
子时三刻,朱雀门。
沈砚辞站在顾承渊身侧,看着陈公公的头颅被挂上城楼。夜风卷起他的广袖,露出腕间红绳——那是顾承渊妹妹临终前塞给他的,说是“姻缘绳”。
“下个月十五,”顾承渊忽然开口,“北疆的胡杨该黄了。”
沈砚辞望着漫天星斗,想起密道里藏着的半幅舆图。胡杨树下埋着的,不仅是黄金,还有三十万铁骑的粮草契约。
“将军想看胡杨,”他转身时,听见自己的声音被夜色浸得发沉,“总得等这长安城先下第一场雪。”
顾承渊伸手替他拢了拢披风,指腹擦过他耳坠:“雪落之时,便是棋盘落子之日。”
城楼之下,千家万户的灯火次第熄灭。沈砚辞望着顾承渊铠甲上的狼首图腾,忽然想起今日在金銮殿,帝王冠上坠落的东珠——那珠子里隐约映着两人的影子,像两柄即将出鞘的剑。
雪,就快落了。
[狗头],第一次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棋落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