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招魂满绣迎往客,纸鸢妄渡烂柯人。

作品:《东皇

    吕喻却认出来这是姜书睿的儿子姜川,他不发一言,心却有点慌,希望姜川能顺利被撵出去,还能保住小命。


    可惜,事与愿违。


    孩子最是看不懂大人们的眼色,他只知道面前这人是坏人,姜川被拎起衣领来后边挣扎边骂道:“坏人,你要找我爹做什么?又抓吕叔叔做什么?”


    李岱宗用手帕擦着脸的手一顿,扭头看着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姜书睿是你爹啊?”


    吕喻闭上双眼嘴唇颤抖,心知完了,一切都完了。


    李岱宗抓走了姜川,还不忘好好夸奖了一番吕喻,说他这路带得好,并依言放了他家人。他却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家人去拉他也木木的。


    直到一女子披头散发跑进去扭打他,他才开始有点反应。


    李昭华认出来了这是姜书睿的夫人,是个叫丹眉的女子,她大哭道:“我们家有哪里对不起你的,为什么要害我们,为什么!?”


    吕喻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李岱宗的确是他带来的,他们一家也是他害的。


    丹眉冲进来一通乱打乱捶,他爹娘低声下气地哀哀道歉,吕喻不还手也不动作,呆呆的,丹眉却又疯疯癫癫跑了出去。


    画面消散,场景变换,两人跟在吕喻背后,看着他鬼鬼祟祟躲在一处破旧的院子外,他透过灌木的枝叶看里面的丹眉,看得出来她现在很理智,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双手紧握,眼睛一直盯着门外,正在着急地走来走去。


    过了许久后,山路的东侧面慢慢显出一个穿着破烂道袍的女子身影来,她全身血污,却还带着一个素白的面具,除了三个黑漆漆的孔洞,其余五官都看不清,瘦弱的手里牵着一个孩子,正是那小孩姜川。


    姜川一见到母亲,就挣脱了她的手扑进母亲怀里,哭着喊到:“娘!娘,我好害怕……”丹眉伸手抱起他在怀里颠着哄道:“不怕不怕,娘在,娘在呢。”


    李昭华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这戴面具女子就是玄机散人,在李岱宗手下救了姜川,看她这狼狈模样,估摸就是说了不该说的话而被打的。


    吕喻见姜川无事,松了一口气,脸上带起一点庆幸的笑容,也不再关注他们后续的言语交谈,又低着身体悄悄退走了。


    两人只来得及见那玄机散人往这边看了一眼,李昭华与她对上了目光,那目光如一潭湖水,静谧又悠长,李昭华甚至以为她看见他们了,但下一秒她又收回了目光,与丹眉说话,那名叫丹眉的夫人脸上俱是喜色,拱手作揖,连连道谢。


    画面一破,两人跟着吕喻到了他家,才一推门,吕喻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李昭华也拉了一下王稹的衣袖,心下一紧。


    王稹偏头,循着她的目光望去。


    四目所及之处横尸数十具,从门外到门内,血流如注,血水浸染了台阶,吕喻踉踉跄跄奔进院门一面跑一面刨,竟未找到哪怕一个活口,亲眷、门生、仆从皆倒在落日余晖里,被夕阳染上了血腥的一片嫣红。


    而印着他家族徽的旗帜被拦腰斩断,横在血泊里,原先的位置处高高扬起一面双龙升天旗,正在风中耀武扬威地朝他猎猎作响。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吕喻双手抱头,矮下身躯,哑声嘶吼,眼里流出血泪,嘴里痛苦呜咽。


    他又跌跌撞撞跑进暖室,看见妻子手指向前弯曲着,顺着所指方向他从一个死去的婆子里掰开一个锦被,露出了里面早已死透的小小躯体,僵硬如冰,他手指颤抖抚摸着襁褓里才出生不久的女儿,恨声道:“畜生,畜生……她才几个月,几个月啊,灭我满门。李,岱,宗,此仇不共戴天!!!!!我必将不死不休报我吕氏血海深仇!!!!!!”


    李昭华不敢置信,李岱宗这厮竟能如此灭绝人性,她问王稹:“他向来如此吗?”


    王稹点头道:“如非如此,也不会冤魂缠身。”


    吕喻一路问一路跑,手里提着剑,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找上了李岱宗。


    彼时李岱宗在雅间听着小曲,正躺在雪白的狐狸皮毛上,两名貌美的女子正一边娇俏地说着什么一边喂着他吃东西,另有两个仆从跪在下首给他捶着腿。


    盈盈笑语,脂粉扑鼻,好不惬意。另有四名门生板着脸站在一侧,目不斜视,一脸习以为常的模样。


    李昭华嫌弃地皱皱眉,王稹也微微拧眉,似乎感到这样的场面很是污浊。


    不知道那粉衣女子说了什么,李岱宗笑着去摸她的小脸。


    电光火石间,吕喻直接从窗子跳下一剑刺向李岱宗,却被旁边站着护卫的门生一剑格挡回去,李岱宗头都未抬,根本没放在眼里,还悠闲地轻轻安慰怀中两名女子,这种货色他时不时就要遇到几个,他就算再学艺不精也比这些杂七杂八的家族之人强,更何况还有护卫呢。


    吕喻近不了身,握着剑的手扣出鲜血,痛极恨极:“我已履行诺言,为何还要灭我全族!!!”


    李岱宗示意两名女子下去,勾勾手指不屑一顾道:“我陇西李氏乃当世第一大家族,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质问我。”


    但随即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讽刺地哼道:“不过告诉你也无妨,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你是个不忠不孝之人啊,你背叛了你朋友,难道我不该见义勇为吗?”


    简直是一派胡言。


    李昭华又被这无耻的言论震惊到了,人是他要找的,却反过来怪别人为何要说吗?这真是……真是,不知该怎么形容。


    吕喻也似乎被这话给震住了,好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最后才哑声道出一句:“无耻之徒,卑鄙小人!”


    骂得好!和王稹待久了,她都已经退化了,想骂人竟然还要回想,罪过罪过,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


    李岱宗又继续讥笑道:“不就是个小家族,还搞起那套收留的戏码了,你觉得你能收留吗?你敢收留吗?天水姜氏可是我们陇西李氏的附庸,我惩治一下部下几条不听话的狗,你还敢劝别人家的狗离开主人,像这种趁着危难之际就抛弃主人的狗,我杀一千条一万条都不为过。”


    吕喻不可思议地盯着李岱宗,牙齿咬的生疼,嘴里带着血,而横在胸前的剑上映照着他扭曲的脸,只不过一句劝告的话,竟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他甚至没能力报仇,怎能让他不恨不怨。


    李岱宗话锋一转道:“怪只怪你要多管闲事,你不是喜欢收留吗?现在正好,你们可以一起作伴了。”


    随即他手一挥下令将他诛杀,自己又坐回刚刚的位置,捻起一颗葡萄扔进了嘴里。


    四名门生渐渐逼近,打斗之间,吕喻被人一把扯住了头发,单膝跪在了地上,屈辱地抬着脸,嘴里吐出一口鲜血来。


    他悲怆地呢喃道:“是我累及家族,害及无辜,那些死去的门生与家仆,都是无辜之人,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接着又从牙间恨恨挤出一句:“你们不愧是一家人,鬼罗刹灭人全族,你如今也一样!!!”


    李昭华从未想过,别人眼中的陇西李氏,行事作风居然是这样的吗?如此蛮横不讲理。又措不及防听闻吕喻这一句,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王稹却转身道:“非你之过。此事与你无关,不用放在心上。”


    李昭华还未从这种复杂的感情中抽离出来,又有一人从窗外飞进从李氏门生手下救下了吕喻,看这脸,李昭华认出来人,是姜书睿来了。


    他救人后立马飞出酒楼,奔向树林,片刻不停,直到一处僻静林间,才拉着吕喻的手臂急忙询问道:“吕喻长兄,你没事吧?”


    吕喻却一把推开了他:“滚!不要碰我。”


    不知怎地王稹听到这话面色一变,李昭华不明所以,眼神询问他怎么了,王稹摇摇头,又恢复如常。


    李昭华感觉莫名其妙,只好继续看这二人行事,姜书睿恐怕还不知道吕喻灭门之事,此时被吕喻一把推开瘫坐在地,脸上带着明显的懵然。


    他靠近吕喻还要再说点什么,李岱宗却带着一众门生追上来了,姜书睿见此情形,只好对吕喻道:“得罪了。”随即在他周身点了几个穴位,将其藏在了一处低洼处用枯枝败叶掩盖住,这才去正面迎接李岱宗。


    两人飘至一旁。


    吕喻被藏在坑底眼睁睁看着姜书睿被李岱宗一剑封喉,自始至终,都未曾看这边一眼。


    他的眼里又留下一行血泪,把原先的痕迹又厚厚覆盖,嘴唇翕动,大汗淋漓,却说不了动不了。


    李岱宗抽出龙渊剑,踢了一脚顺带呸了一声:“一群杂碎,竟然敢来截人,去,把天水姜氏族人全杀了,杀鸡儆猴,以后要是哪个附属家族敢背叛,一律格杀勿论。我倒要看看,哪些个不长眼的还敢来我们陇西李氏的地盘撒野。”


    “是,公子。”一群门生静若寒蝉,深深低头,领命而去。


    吕喻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恨在了心里,终于在冲开穴道后,带着伤一路打听,在旁人的闲谈中知晓李岱宗认为天水姜氏贼心不死,通敌叛国,已被他清理门户,天水姜氏全族就这样被轻飘飘地屠戮殆尽,因为是附属家族,消灭起来格外轻松,随意寻个错处遮掩也就罢了。


    吕喻心中充斥着怒火,他提着剑就冲上了龙纹楼,顺手杀了在走廊玩耍的小女孩,根本听不到那些穿龙纹的门生在说什么,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他的心口犹如烈火灼烧,他杀红了眼,将所遇之人全部诛杀,他只知道这些都是李氏族人,也都是他的仇人,他不知道杀了多久,亦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他的剑柄上染上了血红,剑身蜷缩,胸腔中却还弥漫着刻骨的灼痛。


    直至日暮西山,他看着染满鲜血的锁纹楼,笑了。


    他提着剑缓步下楼,跌跌撞撞闯入烟花柳巷之地,倒地昏迷,被一姑娘所救,待他终于清醒过来时,已过去了大半个月。


    李昭华与王稹一直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大仇得报,她却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锁纹楼一直以来都戒备森严,怎么可能让这么一个无名小卒轻而易举地强攻上去,还杀了那么多人。


    而且,死去的那些人,武功太弱了,不像是陇西李氏族人该有的身手。


    李昭华这边尚在思索,王稹提醒道:“此事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