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西京帽妖案一
作品:《执伞:姜娘子又被扣生命值》 天禧二年,五月,春。
西京洛阳城外,邙山幽境,赶山人竹杖芒鞋,乍听闻头顶鸟鸣,空山微雨飘落,一惊,慌忙瞧了眼身后背篓。
背篓里牡丹尤是国色天香,赶山人吁了口气,顺着鸟鸣,瞧见了一棵千年女贞,苍绿婆娑,花开了满枝,遂喜,放下那牡丹,伸手折之。
小童巴巴望着:“师父你摘这树作甚?”
赶山人扯下枝女贞花,花叶落下一树新雨,小童遮住眼,发鬓湿了一半,忙取竹帽戴上,岂料师父只折了一支,置于那野牡丹一块,便背起编篓。
“小蛮,我们要快些赶路了,误了回家的时辰,你师娘可要骂人了。”
小蛮一听师娘名号,腿脚也不疼了,也不喊累了,愣是跑得比兔子还急。
赶山人无奈,唤他慢些,唤着唤着,眼前那兔子不知怎得就摔了一跤,那竹帽都压坏了,紧紧挂在小蛮脖颈上,随着主人一道,囫囵咕噜滚出去十余里。
“小蛮!”赶山人急了,脚步一快,竹杖也稳不住,连同那竹篓一齐,连滚带爬地滚在了小蛮后头,离了不过半寸,差点没刹住,一脚下去,一尸三命……
小蛮这一摔,鼻青脸肿,一看那悬崖峭壁,足有百丈深,顿时头晕目眩,像是鬼门关爬起来的。
“吓死人了!吓死人了!”拍着胸脯大喘粗气,眼低白茫茫一片,再看不见任何东西般。
“你这臭小子!”巴掌打到头上时,小蛮“哎呀一声”,师父的话才往耳里钻,“还不快谢谢这位娘子!”
小蛮揉着脑袋,抬头间,眼神倏忽怔住,愣愣地睁着杏仁圆眼。
眼前那娘子手执红伞,青衣薄衫,眉间生了一颗红痣,也只是静静望着他,眼眸弯弯的,和善极了。
“哇!娘子你好像庙里的观音菩萨!”
小蛮语出惊人,他师父吓了一跳,一巴掌又拍到了他脑门上,事了方恭恭敬敬地道歉又道谢:“娘子莫怪,我这徒弟年纪小,出言不逊,今日若非娘子拦在我这逆徒前头,他定要摔下山崖去,一命呜呼了,多谢娘子救了小徒!若娘子有所求,我寻山堂定竭尽全力!”
“寻山堂?”娘子只轻声重复,目光落在那竹篓旁,再无一言。
赶山人一喜,问:“娘子也知我寻山堂?”
怎料娘子道:“不知。”
二字一出,赶山人颇有无地自容之感,尴尬一笑:“寻山堂名气不大,娘子未听过也正常,我们铺面位于南市棠棣坊西侧胡肆小馆对街,娘子若有所需,可去此处寻我。”
“嗯,好。”
又是二字,再无其它,赶山人不知该何去何从,抬眼瞧了天边,已是日落西山。
“小娘子,天色渐晚,山路难行,不如我们护送娘子一道下山?”
赶山人只觉得眼前这小娘子有些呆呆的,瞧着也是刚及笄,怕不是同家人里走散了,走到这邙山来了。
娘子不语,只点了点头。
于是乎,三人一道,朝那山下去了。
邙山多树,山路更是崎岖,赶山人常在山里走动,却不知今日为何,来来回回都走不出去。
他与小蛮瘫坐一地,喘着粗气,摸着额间细汗,瞧那竹篓里的牡丹,已有颓势,眉头瞬间一紧,慌忙浇了些水。
“它不行了,活不过明日。”
“什么?”赶山人手一抖,水壶赫然坠落,一只手伸了过来,轻飘飘接住了。
小蛮目瞪口呆,惊呼:“娘子动作好快!”
娘子只是笑着,摸摸小蛮的脑袋,将水壶还给了赶山人。
赶山人恭恭敬敬接下了,一脸汗然,问:“娘子如何瞧出这牡丹不行了?这是我从邙山深处寻得,不过半日,养护之法我也知晓,如何就活不过明日?还望娘子赐教。”
自小便于山野之中长大,识得山中珍品无数的赶山人,自不会轻信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娃之言。
娘子却道:“你寻这牡丹,可是为了入药?”
赶山人大惊:“娘子如何得知?”
竹篓内牡丹浇了水,却愈发颓唐,叶子干瘪耷拉着,花头也偏着脑袋,半死不活。
娘子只伸手轻轻碰了一下,花瓣就好似长了精神:“瞧你那竹篓还有一枝女贞,大概都是给你家夫人入药用得。《神农本草经》中言:牡丹,主寒热,除症坚,瘀血留舍肠胃,安五脏,疗痈创,素有养血和肝、散郁祛瘀之效,可使气血充沛、皮肤红润。所以,你取牡丹应当不是为了贩卖,毕竟这株野牡丹虽值钱,也远不及你这一身行头来的值钱。你是为了讨你娘子欢心,为她寻牡丹制作养颜膏吧。”
赶山人瞪圆了眼,她不过看到了牡丹和女贞,便推测出如此多,再见被她碰过的牡丹,果真精神了许多,这姑娘不会真是仙人转世吧?
他再不敢轻瞧眼前这貌美娘子,只恭敬无比,起身抱拳弗一礼:“是在下唐突,不知娘子芳名,若有救治这牡丹之法,周章定回报娘子大恩!”
娘子却只握伞立于前,山林飞鸟急驰,天际云影飘然而至,日光暗淡下来。
“娘子在瞧什么?”周章只觉得这娘子脾气古怪,便又问了一次。
“夜,来了。”
“什么?”周章一时未反应,小蛮却听得真真切切,得意道:“师父,娘子说夜来了!”
夜来了,那又如何?周章不明,却依旧恭敬:“娘子可是想回家了?我们这便下山吧。邙山虽大,但有一条险路可快速出山,或许可一试……”
“不用如此麻烦的。”
“什么?”周章总觉着今日云里雾里,一个小娘子的话,他都听不明白一星半点儿。
娘子言尤在耳,小蛮扯着嗓子,得意重复:“师父,你耳朵不好使了!娘子说不用如此麻烦的!”
语毕未久,一阵疾风呼啸而至,须臾,云光尽散,月影透了出来。
“你们该走了。”未知何时,那青衣娘子已然执伞而立,伞柄处琉璃挂坠消失不见,手腕盈盈处,漫出丝丝红线。
小蛮揉了揉眼,恍惚间好似连娘子的脸都瞧不清,只觉得她浑身罩着白光,更像是仙女下凡了。
“哇!”叹息一出,小蛮便觉眼前一黑,耳畔唯余师父的声音,他在喊:“我的牡丹!”
看来是牡丹没了,小蛮满脑子都是仙女似得娘子,此刻终是分心给了些师娘,心中急道完了,这下要被骂死了!
只他未懊悔片刻,便已然昏死了过去……
“碍事的家伙们可算走了。”
“须回,为人要友善。”
“知道啦知道啦!小姜水,你可比上届主人啰嗦多了。”
“须回,我叫姜妘。”
“明白明白!你叫姜妘嘛!你们都叫姜妘!那姜妘娘子,干他就完事了!”
话音方落,骤见一物腾跃而起,卷入万千尘土落叶,好似迷了山林的眼,落叶残影中,却又嗅其竹林青草之味,若云雾缭绕山谷之间,偶见竹海万顷,逃也逃不出,只做困兽之斗。
“散了吧。”
轻飘飘不过三字,俄而风聚,只听得“啪”一声!方一抬眼,却见丝丝白雪落下,五月飞雪,天光月色冷冽,万籁俱寂处,光阴至此停摆,唯有那青衣女子脚下,漫出冰痕千里。
而那竹篓旁的竹帽,却散了个七零八落,连点完整的皮都未剩下。
“姜家人?为何赶尽杀绝!”说话者,是那碎得乱七八糟的帽子,或者说,是帽妖。
姜妘懒懒收起了伞,冰痕之力亦随之散去。
只见她鼻梁处架起一物,不知何时手中多了本古书,那书的封皮发黄,似有虫蛀,瞧着比她自个儿要老上那么数十轮。
“小姜妘,你戴这叆叇实在秀气,瞧着有文化极了!”
“叆叇二字实在难记,以后你就和我一样,叫它眼镜吧。”
“眼镜?放在眼睛上的镜子?这个名字好!通俗易懂,本伞喜欢!”
“你有什么是不喜欢的?”
“还真,没有……”
须回转了一圈记忆,没找出一个不喜欢的,他只是一把有些神智的伞,哪有什么七情六欲,爱恨嗔痴,只有喜欢二字挂在脑子里,对这喜欢对那也喜欢,对不喜欢的也只有喜欢,
就像个创造之初,带着些漏洞的二傻子,然他怕是连“二傻子”二字,也都只会说喜欢。
“你们聊够了没!”帽妖虽碎了个彻底,但智灵尤在,被那一人一伞忽视,气得又要炸了,偏也只能呈口舌之快,动不了一星半点儿。
须回飘飘然立于碎帽上空,晃晃悠悠随着风动,边动边呦了声:“我两聊天,你个小妖插什么嘴。”
言罢,唤起数片落叶,汇作火光一簇,大有火烧帽妖之意。
地上那碎得七零八落的竹条,抖得原地打转,毫无还手之力,只得颤音喊道:“你别太过分了!啊啊!你们姜家人不是从不枉杀,只渡亡魂吗!”
火光骤然停于一寸之高,再无下灼之迹。
须回飘飘然回到原处,乖乖呆在姜妘身侧,红色伞面喜庆,好似吉祥物般。
帽妖的一根竹子已然黑了一寸,一滴雨落下之后,他方惊魂初定,仿若劫后余生。
“找到了。”
姜妘清冽的声音响起之际,帽妖几乎下意识问:“什么?”
然姜妘并未理睬,只微抬左臂,一只黑白毛笔乍然而显,她右手执笔,左手持书,悠悠然向前迈了一步,笔尖轻点,一簇冰雪降临,地上竹编碎片瞬息汇聚,只消片刻,一名而立男子便跪于眼前。
“吴阿生,洛阳城人,阿生帽行掌柜,太平兴国五年三月生人,大中祥符五年死于家中,官府断其为旧疾复发而亡,其妻于四年后病故。可对?”
唤作吴阿生的帽妖眸光一亮,激动的浑身发颤:“你们是来渡我的?是,是蛮娘祈得伞吗?”
须回奇道:“怎得执伞者已然知名至此,如你这般术法低微的小妖,都知道了?”
吴阿生未言,仍是盯着姜妘,激动地像是要哭般:“是蛮娘吗?姜娘子,求您告诉我,是蛮娘来找您的吗?”
他这会儿倒是恭敬,哭得满脸泪痕,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嚣张。
姜妘微低着头,瞧着坐在地上的吴阿生,眨着眼问他:“蛮娘非说你是个顶好的好人,可你先前是想要了阿蛮的命,夺其身体吗?”
吴阿生一怔,愣愣地说不出话,姜妘又道:“无妨,若你知晓他的身份,只怕会更难受,为了让你更难受一些,我便好心透露点秘密给你,吴阿生,你差点杀了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