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西京帽妖案三
作品:《执伞:姜娘子又被扣生命值》 洛阳五月,郊外草长,细雨绵绵不断,湿漉漉的天,连火堆都生不起来,全然不似城内那般,艳阳当空。
茅草屋内,妇人咳嗽了几声,晃晃荡荡许久,方才起了身,从窗台取了个火折子,刚一吹起火苗,便是一阵风雨飘入,火折子又灭了。
“咳咳!”又是一阵咳嗽,吐出好大一口血。
她撑着破旧的床沿,透过那门缝,往屋外瞧了好几眼,像是在等什么人。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影遮住了屋外白光,妇人顺着影子往上瞧,逆光站着的那人,正撑着把红伞,手捧一簇牡丹,眉眼弯弯地看着她。
“抱歉,方才在花市买花耽误了些时辰,来晚了。”姜妘将那株白色牡丹放置窗边,顺手一带,窗棂严丝合缝关上了。
女子大抵是认出了她,虚着气道:“姜娘子来得不早不晚,刚刚好。”
“这天气的确磨人。”姜妘伸手向前,妇人不明,但只半息功夫,便明白了其用意,将手中火折子递给她。
姜妘只轻轻一吹,火折子就起了火苗,药炉里慢慢冒出了热气,整个屋子便也跟着暖了起来。
“那些药其实对我无用了,对吗?”女子的气息,闻之早已病入膏肓。
姜妘未言,只取了片牡丹花瓣,放入那锅药中。
“姜娘子不必瞒着我,我都清楚的,这药熬也不熬,喝与不喝,并无区别。”妇人自嘲地笑着,眉眼生机全无,只余悲伤,那双眸的主人,从前也应当是风姿绰约,明媚无双,如今却像是不甘倔强都已被磨碎,每时每刻都望着自己必死的结局。
姜妘又填了把火,直到越来越旺,方才满意地起身,寻了个椅子坐下,慢慢开口:“那牡丹娘子可还喜欢?”
“什么?”妇人本沉浸于悲怆之中,被这突然一问,倒有些不知所措,这才正眼瞧了那牡丹,眼中却也真有了笑意,道:“甚是好看。”
“那娘子可知,为何偏偏是白色的?”
“这……蛮娘不知。”
“因为你就快死了。”
“……”蛮娘一怔,回过神后,也只无奈笑了笑,“早听闻执伞者快人快语,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姜妘却道:“快人快语听着不太行,实话实说比较合适。”
“……”蛮娘忽觉着眼前这小娘子,不是很好相处的样子,只是连她都未曾察觉,自己并未像先前那般,畏惧死亡。
姜妘又道:“三年后你的魂魄来寻我,我来了,那么来说说吧,蛮娘,你的执念是什么?”
蛮娘忽得正经了起来,目光满是坚定:“信女蛮娘,所求有三:一愿我儿阿乐健康长寿,二愿女儿阿琳觅得良缘,三愿,三愿夺回亡夫所经营之阿生帽行。”
所求其三,无一是为己,倒真是谁听了都要叹一句:无私。
然,无私当真是好事吗?
姜妘眨着眼,眼神好奇又认真,望着这位形同枯槁的妇人,问她:“那你可有为己所求之事?”
蛮娘终有所犹豫,半晌不曾吱声。
姜妘短叹一声:“也罢。”言毕,她手中倏得多出一本古书,鼻梁上架起了眼镜,黑白毛笔一点,便有一页准确无比,停于眼前。
只听得她一字一句言:“刘蛮娘,洛阳城人,太平兴国七年五月生人,所求有三,一愿其儿阿乐健康长寿,二愿其女阿琳觅得良缘,三愿夺回亡夫所经营之阿生帽行。共收取,一成寿数作为交换。故,其卒年为:大中祥符八年五月。你,可还有遗言?”
蛮娘自知寿数已尽,再无生机,终是认命:“多谢姜娘子,信女并无遗言。”
“你既无遗言,那我便走了,哦,对了。”姜妘好似想起些什么,忽道:“你既从三年后寻得我,就应当明白三年后发生了何事,你那丈夫吴阿生可是做了不少恶事,你可还是执迷不悟,觉得他是个顶好的人?”
蛮娘一愣,未料到姜妘会突然提及此事:“我知他做了许多错事,但他杀得那些人,都是当初毁我清誉,导致我家破人亡之人,他是个顶好的人,说到底是我的错……”
“你有何错?”姜妘却道,“有些真相或许你不爱听,但我还是要多嘴一句,害你者,是你的枕边之人。”
“什么?”蛮娘病眼波动,竟散着久违的生机,好似回光返照,“姜娘子此话何意?你是说,是他害我?”
此等真相原是血淋淋的事实,毫不知情者听闻定会是激动万分,就算并非如此,也不当似蛮娘这般,只有一丝失态,再无其它。
因此,她定然是早已知晓真相,只是自己不愿承认,自欺欺人罢了。
如此之反应,倒也在姜妘意料之中,她不再多言,只留一句:“你的孩子们会平安归来的。”
言罢,便拾起须回,往屋外而去,只迈出一步,好似又忆起什么,回眸之时眼底含笑:“对了,忘记说了,生辰快乐,刘娘子,那碗药是我送你的生辰礼,记得喝。”
留下最后一言,姜妘便再未回头瞧那屋内妇人,只往洛阳城内而去。
蛮娘猛地一愣,回神时,消瘦的身影早已不见,屋内药炉沸腾,火苗依旧旺盛,她忽感心头一暖,终是弯着眉眼,低声自语二字:“多谢”。
……
三年后,邙山。
月凉如水,一人一伞背靠女贞树,打着瞌睡,直到传来破帽撕心裂肺的呼喊,方才惊醒。
“什么?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吴阿生双目充血,瞪着眼,“不可能,你说谎!蛮娘根本没有怀孕,这孽种又是哪里来的!”
须回道:“都是你亲眼所见,还不信?”
整整三个时辰,吴阿生眼前所见,一幕幕皆是三年来蛮娘所经苦楚,可他却依旧不信阿蛮是他亲子。
“果真还是执迷不悟。”姜妘推了推眼镜,也不理那地上疯狗,手执黑白毛笔,在那书上画了一划,轻声似喃喃自语:“执迷不悟者,轮回值减一。”
“……”吴阿生傻了眼,愣愣问道:“你们执伞者竟如此草率定论的吗?”
“闭嘴,真啰嗦!敢质疑小姜水的决策!”须回隔空就是一抽,抽得那吴阿生更傻愣了些。
须回向来讨厌啰嗦,除了姜妘,总听不进去他人说些无用之事,虽他嘴上总说着“喜欢”二字,但可不是和善的软柿子,作事亦有分寸,对好人只是吐槽,对坏人那是直接动手,昔日被须回抽过巴掌的鬼怪不计其数,皆闻之色变。
而他所做所为,在鬼怪之中传开,传着传着,不知怎么就传到了人间,人间多流言,流言又多虚大,最后,他们不知须回存在,只将这些事都算在了姜妘头上,传其貌若观音,心如蛇蝎,心狠手辣,见钱眼开。
前三都有迹可循,只这见钱眼开一事,初来此地不过一年的姜妘委实想不明白,他们做事从不收钱,只收祈伞者的寿数,且只收取一成寿数,甚至倒扣生命值之事亦时常发生。
这与做善事有何异?姜妘只觉着自己就算在此呆到大宋国灭,都集不齐那三十万年生命值。
若真如此,她何时才能回归故土?
一想到老师还等着她的研究报告,博士论文也只写到一半,研究了整整三年的古天体学,眼见着就要成功,却意外被一颗陨石砸来了此地……
万一延毕了怎么办?白吃那十年苦楚倒是其次,怕只怕还得被师兄师姐们笑话一辈子,需知老师这一脉之下,还未有一名延毕的案例。
思及此,姜妘云淡风轻的脸终有了变化,长吁一气,颇为心累,瞧着眼前那落魄妖更觉不顺眼。
“今日若不是我在,你就要再背上一条虎毒食子的罪名,虽依你的性格,会辩解一句:并不知情,日后绝不再犯。但有句话你还是需要知道:狗改不了吃屎。”
“……”吴阿生未曾想到,姜妘这般的大家闺秀,嘴里竟会说出此等粗俗之言,粗俗到他无可反驳……
可他依旧执迷不悟地辩驳:“若不是他们污蔑于我娘子,我又怎会走上杀人这条死路?我已然自杀谢罪,难道连投胎改过自新的机会都不能有吗?”
他激动地好似快喘不上气,姜妘却依旧淡漠,只问:“那么请问吴掌柜,八年了,你可去投过胎?”
吴阿生怔住,心虚地低头。
姜妘又问:“那可是地府不收你,孟婆不给你喝汤,还是奈何桥宁愿自断都不让你去投胎?”
吴阿生百口莫言。
姜妘都要没心思陪他耗下去,啪得合上古书,在那封面写下几笔:吴阿生,结案。
末字一了,书封归于寂静,转瞬间,只余《执伞祈魂录》寥寥五字。
古书自手中消散,连带着笔和眼镜一并消失了。
姜妘往后退了一步,方才垂眸望向吴阿生,目光如炬,像是审判世间之神明,一字一句问:“那么现在来告诉我,吴阿生,污蔑你娘子的,是你,还是那几个你口中的罪人?”
句句质问,终是一步一步堵住了地上那人的嘴,吴阿生脸色煞白,说不出半个字来,仿若被点了哑穴。
姜妘收回目光,左手一伸,须回便回到她手心。
又是那副平淡无邪,眼底只余毫无所谓的模样:“与你废话已经浪费了我许多时间,实话同你说,我们只消祈伞者执念,你并非我的任务对象,我今日在此,是来救蛮娘孩子的,所以,帽妖吴阿生,你可以去死了。”
吴阿生只听见“你可以去死了”几字,瞬间面白如虚,求饶:“不,你不能杀我!执伞者不能破戒!”
“啰嗦。”
话音一落,只听见又是“啊”得一声,白光乍现,吴阿生瞬息化作黑烟一缕,消散得无影无踪。
冰雪亦随之散去,月影重重,山林静谧处悠悠传来一声铃响。
只须臾,一道话音随风而来:“家主,长老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