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正盛，外面的日光强烈到让人一下子睁不开眼，这是很多人整天赖在教室里除了吃饭不肯迈出教室一步的原因。


    走廊上人不少，但绝大多数同学还是呆在教室里没有出来。


    就现在的形势而言，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走廊上的大部分人都已经看清了刚刚所发生的一切，虽然心中是很难接受这种难以解释的事情，但很少有人会怀疑自己的眼睛。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早已是被用烂了的至理箴言，虽然有些片面，但用在这种情景下，却也仍保持至少九分的正确。


    那三人具有很强的攻击性，像是疯子一般毫无理智地对周围就近的人展开攻击。


    有同学在逃窜时尝试过去敲击教室门窗，但他们并不是想进去，而是对教室内的同学大吼一句，“锁门窗！快锁门窗！”，然后匆匆往楼梯口向楼下跑去。


    走廊上亲眼目睹的尚且无法理解眼前所发生的事物，更何况教室内一无所知不明所以的同学。


    人的内心深处是有一道天然的安全防御机制的，生物学上或许会用肾上腺素来解释，心理学更是能够旁征博引。


    但真到了危难时刻，所有的理论都化作一头热，所有客观上的安全领域都不如自己目视的前方。


    ——有时候未知代表着恐惧，但也象征着心安，反正未知本身就是无序的代名词，所有的解释权归当时所有。


    所以在慌不择路的情况下，走廊上四散的同学没有选择躲进教室，在他们的内心深处，或者通俗讲叫第六感，就已经昭示了教室未来的走向，哪怕只是无妄的想象与推测。


    在这种状态下，他们仍能告诫教室内的同学锁好门窗已经完全对得起这三年的同窗情。


    但显然他们这慌乱又语焉不详的提醒对稳定形势而言根本无济于事，反而点燃了大家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出事的似乎也不仅他们这一层楼，楼上楼下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匆忙往楼下跑的人多得数不胜数。


    高三一整栋楼在几分钟内陷入了一片混乱，失序在人群中陡然丛生。


    人流急切错杂，尖叫声中偶尔伴随着惨叫，令人通体生寒。


    宋拥从出教室后，就没看到庞弘毅，形势复杂，他也没办法马上就找到他。


    宋拥皱紧眉，情急之下，他在匆匆来往的人流中大喊了一句，“庞弘毅——”


    声音不算小，但在嘈杂混乱各种声响齐发的走廊上根本不够看。


    宋拥的手心沁出冷汗。


    他要喊第二声时，突然被身旁疾驰的人撞了一下，身形不由得一晃。


    他没怎么在意，正要接着喊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宋拥一怔，转头看时，却见身旁的人示意他往后望——


    只见庞弘毅气喘吁吁地往他这边跑，边跑嘴里还边喊着，“宋拥！快跑啊！”


    宋拥一顿，张了张口，身后教室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看见一个满脸是血的学生正用头撞击窗户，眼球泛着不正常的灰白色。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便被身旁的人一把拉住了手腕，带着他往庞弘毅的方向奔跑了起来。


    徐弋衷拽着宋拥冲向楼梯间。他的手掌冰凉得不正常，力道却大得惊人。


    耳边吹过无数静止的风，抬腿前，宋拥的鼻尖似乎泛起了一阵腥气，像是墓地里腐朽土壤的气味。


    庞弘毅见他们冲来，也急忙掉头往楼梯口跑，时不时回头往后看一眼。


    宋拥被拽着往前跑，这样的姿势根本不适合奔跑，对前后而言都有风险。


    他尝试把手腕挣出来，但攥着他的那只手纹丝不动。


    “跑快点儿！就在你们身后啊！”宋拥的耳边又想起了庞弘毅饱含紧张的声音。


    庞弘毅没把什么在他们身后说明白，但在场的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但凡是听见他这话的，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那股浓厚的腥味再次从背后笼罩了过来，这次距离近到连他们呕哑的嘶吼沉重的呼吸都可以听到。


    身后不断有闷响响起，那是身体被扑倒在地的声音，紧接着是绝望的哭嚎以及让人不敢细想的沉闷的撕扯、咀嚼声，像是野兽进食，更像是对□□的凌迟。


    走廊上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更多的玻璃碎裂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宋拥的腿像灌了铅，喉咙发紧。


    没有人敢停下脚步，血液如涓涓细流般在暗色的地砖上蜿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像是灵魂在脱离躯体时走出的舞步。


    但仅片刻后血流不再前进，戛然暂停，宛如灵魂错愕时的回头。


    刚刚倒下的再无声息的身体开始扭曲抽搐，以一种奇异的姿态独立于世，仿佛恶鬼鸠占鹊巢。


    这样的情况每层楼的走廊上都有发生，仅仅十几分钟的时间就达到了一传十的效果。


    一中一个年段八百人左右，除去实验部的两百人，现在高三年段所在的一号楼起码有六百个人。


    六百个人带着对未知的慌乱以及对身后变得怪异的同学的恐惧，一个劲的往楼梯口冲，每个人都跑得很快，恐惧与紧张从心底涌到嗓子眼，让人想发泄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整栋楼发出以往只有在饭点才能产生的地动山摇，平时出操都会堵的地方，现在加上恐慌的气氛直接产生比以往都要人挤人的效果。


    宋拥、庞弘毅以及之前泼水那人三人一起沿着楼梯向下，但越往下人就越多，人越多移动的速度就越慢。


    速度越慢，被扑倒被啃食被同化的人就越多。


    终于毫不意外的，在他们随着人流下到不知哪一层时，那些彻底失去理智的同学顺着走廊一路咬人咬到楼梯口，并将那里死死堵住。


    最前方的同学没法前进或后退，成了他们免费的口粮，而被困在中间的同学则也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惨案在眼前发生。


    前面的人没法动，后面的人不明情况在后面身后另一批“怪物”时只能闷头往前冲。


    再这样下去，楼道里的所有人要么被咬死，要么踩踏事故导致窒息。


    庞弘毅都快把焦急写在脸上了，“这可怎么办——”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不从楼梯口过，直接翻过楼梯扶手，从上直接跳到下面。


    但这个方法风险实在太大，从上跳到下起码有四米高，更何况下一层的楼梯上也依旧挤满了人。


    虽然不像楼上这么挤，人却一点也不少。


    宋拥嘴角抿成一条线，正一筹莫展之际，攥着腕的手又拉着他往前走——准确来说，这回算是挤。


    后面的人都不敢往前，往前就是送命，所以虽说他们是在向前挤，却比之前稍微轻松了一些。


    庞弘毅见宋拥被拉着向前走，一时有些急，“你们干嘛？！前面不能去啊！”


    他嘴上说是不能去，却还是因为担心也往前挪动，“慢点！等等我！”


    宋拥也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只要他们一阶一阶走的离楼梯口越来越近，那血腥的现场在眼中就越来越清晰。


    扑鼻的血气熏得人下意识想干呕——但他们还是一步一步、不停地往前走。


    “别往前了……”庞弘毅跟在后面吞了口唾沫，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就两步、两阶，楼梯口的平台就近在咫尺了……那些血淋淋、沾着碎肉的牙也近在眼前了。


    说冷静不害怕是假的，宋拥连吐息都在颤抖，只是不那么明显。


    再往前就是跨过安全红线了……


    宋拥觉得自己指尖都有些发麻，他抬眼望向身前穿着蓝白校服的背影，咬咬牙想拉住他时，却听身前的人低声道，“一会儿往走廊跑……”


    宋拥一怔，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手腕上的重量一轻，一直拉着他不肯放的人突然松了手。


    紧接着，身前的人猛地向前冲去，抬腿狠狠扫在了那忙着啃人的怪物身上。


    ——楼梯口瞬间多了一个可供人员通过缺口。


    宋拥耳边响起了无数惊呼，但很快，大家纷纷回过神来，争先恐后地向那道救命的口子冲去！


    庞弘毅瞪大了眼，在此之前他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这是干什么……舍己救人吗？！”


    他问得情真意切，但宋拥压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大家都在忙着逃命，楼道里的混乱程度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宋拥只能扯住庞弘毅的衣服，凑在他耳边尽可能大声的喊道，“往走廊跑！别下楼！”然后转身一个箭步向楼梯口冲去，动作不带一丝犹豫——


    庞弘毅堪堪花了两秒钟才理解他的意思，放平时根本要不了那么久。


    但还没等他对宋拥的话产生疑惑，就见宋拥不要命似的往大家都避之不及的地方冲。


    庞弘毅人都傻了，他伸手去拉宋拥却拉了个空，“你又干嘛？！”


    宋拥也没干别的，冲上去就有样学样对着那浑身是血分不清是人是怪的东西狠踹几脚。


    他们一时不备重重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将原本被他们堵住的楼梯口空出更多的空隙。


    趁他们倒在地上还没爬起来，宋拥也不管对方在干什么有什么反应，大跨步一把拽住对方的手，变被动为主，心一横就往到处染着血液的走廊上跑。


    “庞弘毅！往教室里躲！”


    现在不是问为什么的时候，庞弘毅干脆连想都不想，任凭心脏乱跳，他咬紧后槽牙拔腿就跟着他们跑。


    从事发到现在，但凡脑子转得动的都想办法跑了，目前走廊上只剩下几个血迹糊满脸走得横七竖八的怪物，有活人也是一个劲地逃命，跟他们三个反方向擦肩而过，没有人没人有时间疑惑他们为什么要逆着走。


    就算眼睛也被血色模糊，怪物们的视线也异常清晰，谁也不明白，平时带个瓶底厚眼镜的人，怎么摇身一变视力就好到可以参加□□比赛了。


    跟狼追羊似的，三个人逆方向跑简直可以算得上是给怪物们送口粮。


    不过虽然倒霉了些，他们此举却也给楼道里的同学们留了喘息的时间。


    原本盘踞在楼梯口虎视眈眈的怪物们转移了目标，楼道的流通量瞬间有了显著提高。


    庞弘毅跑在后面，身后怪物身上浊臭的腥气都快扑在他脸上了。


    明明心怦怦跳得很快，可到了这种时候，他反而很难感受到心脏跳动的速率，脑子也异常清醒，身体的各个器官灵敏的不像话。


    他平时就眼尖，现在更是夸张得，他都想称自己一句千里眼——


    他余光瞟到不知哪个班窗台上养的一盆绿植，他想都没想跑过时顺手抄起就直接向后一砸，正正命中目标面部，一分一寸都不差。


    再往前就是这个养了绿植班级的前门，庞弘毅这次不用余光瞟，那扇虚掩着的门直直映照在了他的眼里。


    那一瞬间，就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他大喊了一句，“宋拥！这儿能躲！”


    下一刻，三个人将节奏和运气把握到极致，在被疯狂异化了的陌生同学前后夹击的情况下，他们一个接一个不带一丝卡顿顺滑地冲进教室，反手将门带上，门板因为惯性重重砸在门框上，发出令人惊心动魄的碰撞声。


    但对于教室里的人而言，仿佛这就是胜利的号角。


    他们虽然进了教室，将门也锁了起来，但怪物们依旧能通过一排光亮、庞大的窗户看见他们，并且不断地往窗户上撞，原本干净的玻璃也被糊上了乱七八糟的血印。


    三个人连气都没歇一口，生怕他们将窗户玻璃撞碎，急急忙忙又将平时校领导管的极严、死活不让学生拉上的窗帘拉上。


    教室里空无一人，黑板上还留着没擦完的数学公式。


    没有走廊外阳光的照射，教室里瞬间黑了很多，但这种昏暗的环境反而给了人不少安全感。


    教室外的怪物们比鱼都不如，连七秒的记忆都没有。


    哪怕上一秒还在眼前，但只要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到，就全当做不存在了，怪异又毫无逻辑可言。


    有了窗帘的遮掩，怪物们很快偃旗息鼓，教室外也渐渐没了声响。


    庞弘毅蹲在教室前门后边喘气，因为不清楚窗帘的质量，怕怪物们眼太尖发现些什么，宋拥也随便做在了讲台台阶的边缘。


    庞弘毅跟宋拥面对面互相对视了一眼，尽管他们相识多年，有着普通朋友之间不存在的超强默契，但宋拥有时候还是会跟不上庞弘毅的脑回路并感到无语。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三个人呼吸时发出的轻微息声，


    庞弘毅望了一圈教室，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本以为在这种氛围下他会说些什么死里逃生、令人动容的肺腑之言，结果憋了半响，他只是低声感慨了一句，“这个班怎么跑得比兔子还快，一个人都没剩。”


    宋拥：“……”


    庞弘毅也不管宋拥什么反应，泄气似的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用后背抵住门板。


    他仰头望着教室天花板，长长呼出一口气，说出了整个高三年段每个学生压在心底却又无从发问的一句话，“这都什么事啊……”


    他抹了一把额角的汗，自嘲似的苦笑一声，“冤有头债有主，一中孽做多了遭天谴报应在我们身上干嘛……”


    宋拥垂了垂眸，没回他的话。


    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除非是灾难片电影剧组来他们学校取景，否则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根本没法用常理解释。


    “这不是狂犬病，”教室里一直没说话的第三人终于开了口，“狂犬病患者畏水，也不可能具有这么强的攻击力。”


    他与宋拥一道坐在讲台台阶上，中间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


    “唯一能用来解释的理由也被排除了。”


    庞弘毅叹了口气，“难不成真是丧尸片照进现实了？”


    他望了望对方，好歹算半个生死与共的患难兄弟，到现在却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


    之前只顾得上逃命，连对方长啥样都没看清，现在虽然教室里光线昏暗不明，但胜在离得近。


    庞弘毅从他这个角度望过去，突然觉得对方莫名有些眼熟。


    他微皱起眉，脑海里开始过滤回忆，下意识开口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叫……那个什么……”


    “……徐弋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