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人身体僵直地定在原地，直到季云川又重复了一遍，才像开了慢动作一样缓缓转过身来。


    看着那张无数次出现在酒醉后跟睡梦里的脸与现实渐渐重合，季云川突然有种不真切的恍惚感，像是在做梦，生怕眼睛一眨，眼前的人就又消失不见了。


    多年未见，季云川曾无数次幻想过重逢的场景，想过质问，想过拥抱，但此刻重逢就在眼前时，他所能做的好像只有在他身前两米的安全距离停下。


    深呼吸平复心情后，轻轻扯动嘴角。


    “好久不见啊，阿言。”


    听到曾经无比熟悉的两个字从季云川口中吐出，季言的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又很快掩饰过去。


    他盯着季云川的眼睛，沉默了许久，总算做好心理准备，正要开口之时，不远处的宴会厅方向突然传来脚步声。


    然后，季云川就看见一个并不算陌生黑衣保镖跑了过来，在他眼前的季言身旁停下。


    对方看到季言旁边的季云川时似乎有些惊讶，但很快调整过来，恭恭敬敬地低头。


    叫了声：“先生。”


    而在黑衣保镖开口之前，季言脸上已经换了一副季云川从未见过的冷漠表情。


    开口时也尽是独属于上位者的压迫，眼角微微一抬：“说。”


    保镖开口：“马上就到您的发言时间了，里面请您过去候场。”


    “好，知道了。”


    季言答应下，却没有马上动身过去的意思。


    保镖马上意识到他跟季云川还有话要说，非常识相地退后到了听不到他们谈话的位置。


    季云川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刹那间感觉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先生？”


    季云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出了那个似乎已经能猜到答案的问题。


    “季言？或者我该叫你，Y先生？”


    对面的人沉默着，没有说话，季云川心底最后一缕希冀彻底被打破。


    他突然回忆起跟季言的初见，出租屋附近的那条小巷里，浑身是血的男人跌跌撞撞地倒在了他的怀里。


    这样一个奇怪的人，身上还有刀伤，正常人怎样想都应该避之唯恐不及的，但那天季云川也不知是怎么了，居然圣母心大爆发地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出租屋，还帮他处理了伤口。


    奇怪的是，他当时身上明明只有一些皮外伤，可醒来之后却告诉季云川他失忆了。


    季云川帮他回忆了很久，他也只隐约想起自己名字里似乎有个“yan”字。


    “所以，你真正的名字也不是阿言，对吧？”


    季云川努力在嘴边扯起一个弧度，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对面的“阿言”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沉默有时也是一种回答，季云川轻吐一口气，故作轻松道：“所以，不重新认识一下吗？你当初忘了的事情，现在应该全部都想起来了吧？”


    又是良久的沉默。


    就在季云川以为这次他依旧不会开口，闭了闭眼苦笑一声，转身欲走的时候，突然被人一把攥住了手腕。


    “傅清衍，我叫傅清衍。”


    像是怕他真的离开，傅清衍声音中出现了明显的慌乱。


    肌肤接触的瞬间，季云川全身随之一阵颤栗，不论过去了多长时间，这个人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让他丢盔卸甲。


    伸过去的手迟迟没有被甩开，傅清衍松了一口气，动作也更加大胆起来，慢慢将手从季云川手腕滑到掌心，撒娇似的晃了几下。


    “云川，对不起，但我真的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傅清衍的声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讨好，若是被他的下属们听见，肯定会大吃一惊，这还是他们那位心狠手辣的老大吗？


    不过季云川显然就没有那么大的心理负担了，面对这突然的道歉，他只是淡淡地笑了。


    “哦，是吗？那请问傅先生，是什么样的苦衷让你连一句话都没留下，就直接一走了之，整整六年呢？”


    “我当年其实……”


    傅清衍刚要解释，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山豹”。


    是刚才那个保镖。


    他抬头，季云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对方此时正在不远处指着腕上的手表，提醒时间到了。


    “抱歉，云川，这件事说来话长，现在不太方便，待会年会结束后你在休息室等我，我什么都告诉你，好不好？”


    他口中说的虽然是询问，语气却是一副属于上位者自带的的不容置疑。


    傅清衍带着保镖急匆匆地从花园离开。


    过了一会儿，等他们走远了，季云川才整理了下被扯乱的袖口往回走。


    “你去抽烟了啊？”


    季云川一坐下，赵明朗就闻到了他身上的烟味。


    “嗯，醒醒神。”


    赵明朗看了他一眼，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想接着问，但看了眼正在台上激情演讲的董事长，只能作罢。


    “公司近年来的蓬勃发展，离不开各位员工同仁的努力，更离不开对我们付出百分百信任的投资人们，值此新年之际，我们也十分荣幸地邀请到了K.A资本创始人兼董事局主席傅清衍先生，大家掌声欢迎！”


    “K.A资本”几个字一出，底下已经开始小声议论起来，而董事长接下来的指名道姓，更是让整个宴会场沸腾起来。


    “K.A？该不会是那位传说中的Y先生吧？”


    “Y先生姓傅？这是可以说的吗？”


    “天呐，之前就听说今年有位神秘投资人给公司注资五千万，没想到居然是K.A！”


    “所以Y先生该不会从今天开始就正式公开身份了吧？”


    在铺天盖地的讨论声中，傅清衍泰然自若地走上台，跟董事长微笑致意后接过话筒。


    “大家好，我是K.A资本的傅清衍。”


    他一开口，刚才还在叽叽喳喳的人瞬间默契地闭上了嘴，生怕错过些什么地支棱起耳朵，更有甚至直接掏出手机对准了台上。


    所有人都知道，Y先生今晚的公开亮相，对于金融圈来说，绝对是一颗重磅炸弹，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指不定要掀起多少风浪，光是想想，就够刺激了。


    “很高兴在这样一个特别的日子里跟大家见面……”


    季云川看着台上，刚才还贴在耳边的声音，此时顺着扬声器传来，熟悉中带着几分的不真实，就如同上面那个人。


    傅清衍的发言其实并没有什么新意，不过是些大家都听惯了的套话，但等他结束演讲，说完谢谢时，现场还是响起了今晚最热烈的掌声。


    “没想到Y先生居然这么年轻，我还一直以为是个老头呢。”


    趁着大家都在鼓掌难过的间隙，憋了半天的赵明朗终于找到机会说话了。


    “不止年轻，长得居然还这么好看，都快赶上电影明星了！”


    赵明朗另一边，一位同组的女同事也忍不住开口。


    赵明朗叹了口气：“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你说是吧云川？”


    被点到名字的季云川猛地回神，视线从下台的傅清衍身上收回：“嗯，啊？你说什么？”


    “你真的有点不对劲，”赵明朗断言，“从刚才回来开始，就一直魂不守舍的，你出去撞鬼了啊？”


    “没有，只是有些走神。”


    见他兴致恹恹，不想继续多说的样子，赵明朗也不再烦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又跟其他人聊起来。


    年会结束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一点。


    跟往年一样，季云川今年的抽奖环节依旧陪跑，带着几分怨念将手中的号码牌团成一团，扔到角落的垃圾桶里。


    散场之后，宴会厅里的人走的很快，没多久就只剩十几个服务生来回忙碌。


    一个看衣服像是领班模样的服务生注意到了他，犹豫了一会上前来问：“先生，展茂的年会已经结束了，您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吗？”


    季云川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但他现在还不能走。


    站起身来微微颔首：“请问休息室在哪儿？”


    刚开始季云川坐着的时候，领班并没有看清楚他的脸，这会儿看清楚之后，差点惊叫出声，愣了好一会儿才僵硬地伸手指了指他身后地方向：“后面，直走，左拐，有保镖守着的那里就是了。”


    “谢谢。”


    季云川转身之后，有些狐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他一直知道自己长得还算好看，但也不至于让人一看见他的脸就震惊到刚刚那种程度吧？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刚刚一离开，那位领班身边立马围了一堆人。


    “李姐，刚刚那个该不会就是先生的……？”


    “怪不得我一直看他感觉眼熟，开场前就是我领他进来的！”


    “没想到真人居然比画像更好看，难怪能让先生一直念念不忘。”


    被叫做李姐的领班大姐轻轻咳嗽一声，提醒他们闭嘴。


    “先生的脾气你们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掂量着点，再胡说八道小心舌头。”


    一群人马上安静下来，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相同的恐惧。


    过了一会儿，异口同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