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啊！大地啊！我们这院子难道是城门吗？这都第几回了？”昭儿在心里抱怨道，“大半夜的都不消停！”他停下正往嘴里塞糕点的手，侧耳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院门没有门栓，所以没法从里面锁上。但现下亥时都已过半，庵中的女尼都应该睡下了，谁会在这时候过来呢？


    沈溪也听到了推门声，以为是庵里有人过来查夜。看着炕桌上的一片狼藉，他赶忙将灯吹灭，屋内顿时一片漆黑。好在今夜是个晴天，月色甚明，借着透进来的月光，倒也能看清个大概。


    昭儿睡的这张矮榻靠墙临窗，两人小心翼翼地爬到窗边，轻轻将窗扇拉开一道窄缝，向外观察院中的情形。


    对面的寮房此刻亮起了灯，有三位女尼正陆续将几只箱笼抬进去。


    “这是又有人搬进来了？”昭儿小声猜测着。


    院子里的两间寮房在沈溪搬进来之前，都被打扫过了。听声音，女尼们像是在屋内铺被褥和安置物件。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三位女尼一起从里面走了出来。她们走到院门处，做了个行礼的动作，之后才出了院子。院门在她们的身后合上。


    沈溪和昭儿这才发现原来院门那里还有个人。只不过那人站在树影里，他们分辨了半天也没认出是谁，但从装束上看，应该也是一位尼姑。


    女尼缓步从阴影里走出，皎洁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映出一副清丽的姿容。她的脖颈修长，肌肤像白瓷一样莹润。巴掌大的脸上，眉目如画，精巧的秀鼻和樱桃般的朱唇恰到好处地点缀其间。夜风顽皮地拂过她的僧袍，张扬地勾勒出婀娜的曲线。只是她面色清冷，通身是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与淡漠，让人只能远观，却不敢近交。


    “妙慧师尼！”昭儿脱口而出，转头看了眼主子。沈溪看得聚精会神，根本没空理会昭儿。只见妙慧正要往他所住的这间寮房走，但许是因为见屋里黑着灯，便止了步子，掉头向对面的房内走去。清竹跟在她的后面。


    “妙慧师尼这是搬到对面了？”昭儿惊讶地张着嘴，觉得不可思议。她和沈溪是一尼一俗，而且还是一女一男，怎地会住到一个院子里？


    沈溪显然也有这个疑惑。他迫不及待地起身下榻，将手洗干净，又用茶漱了漱口，去掉荤肉的气味，便抬脚向门口走。昭儿见主子要出去，紧跟着下了地。他快走几步，很有眼力地给沈溪拉开了房门。


    “妙慧师尼留步！”沈溪刚一出来，就立刻唤住了要进屋的妙慧。


    听到沈溪的声音，妙慧脚步一顿，转过头躬身道：“阿弥陀佛！贫尼是否吵醒了小沈大人？还请勿怪！”她双手合十，向沈溪行礼。


    “哪里哪里，我还未睡下，正在屋里吃……”见主子差点将实话说了出来，昭儿立刻扯了扯他的袍袖。好在沈溪反应快，马上改了口，“看……看书。”


    “咳咳~”昭儿假意嗽了几下嗓子，黑灯着看书……亏主子想得出来。


    清竹一头黑线。


    沈溪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离谱，赶紧岔开话题道：“妙慧师尼这是……”


    “大人想必还不知道，皇贵妃娘娘派了服侍她的祥嬷嬷来了庵里，说是帮忙照管佛女。祥嬷嬷上了年纪，不便与佛女们同住，因此慧姐姐便将自己住的寮房给了她。只是这样一来，庵中唯有这里还有一间空置的寮房了，故而慧姐姐便搬了过来。”清竹替妙慧回道。


    妙慧点点头，柔声道：“刚刚我本来想去见过大人，但房内熄了灯，以为您已经睡下，便打算明早再说。”


    “祥嬷嬷来了？”沈溪兀自嘟哝着。


    ***


    祥嬷嬷早先是跟在太皇太后身边的宫女，后来沈清做了皇贵妃，太皇太后便将祥嬷嬷拨给了她。祥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且是个办事办老了的，为人十分牢靠。因着年纪大了，她平日在宫里除了训导宫女，便是为沈清参谋行事。


    沈清原本没打算派她过来，可今早王敏德一起来，右眼皮就跳得厉害。他左思右想，觉得是没将小沈大人在大慈恩寺里闹出的那些事如实回禀的缘故。他心里不踏实，终于找了个机会告知给了沈清。


    沈清听得心惊肉跳，觉得她这个弟弟可真是个“惹祸精”。她斥了一句“老奴险些误事！”，便坐不住了。


    今日佛女子们入住普宁庵，悟证住持可比妙慧难打交道多了，那是一位连她都得罪不起的人物。若是沈溪在此期间有个行差踏错，惹恼了悟证，别说是她，就是皇上出面都不一定好使。


    沈清急忙命人叫祥嬷嬷过来。祥嬷嬷从前跟着太皇太后，与悟证相熟，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有祥嬷嬷在，好歹沈溪也能有个抵挡。


    祥嬷嬷在服侍太皇太后的时候，总会听她老人家说起这个小沈大人，说他生得如何如何俊美，才学有多么多么得好。被派到皇贵妃身边之后，她有幸见过沈溪几面，果然名不虚传！


    “乖乖！天底下怎么会有生得如此标致的小郎君！”


    她记得曾听小宫女们说，别看小沈大人有这么好的样貌，但他命里姻缘不顺，至今尚未婚配。又有人说，这次太皇太后让他主管佛女一事，就是意在让他挑选妻室，想促成一门好姻缘。因此，当祥嬷嬷听到皇贵妃让她去普宁庵，帮着她弟弟协管佛女时，祥嬷嬷一整个会错了意，还以为是沈清想让她帮忙掌掌眼，帮小沈大人选一个家世、容貌、德行都与之相配的女子。


    于是，带着这样可以说是满拧的误会，祥嬷嬷简单收拾了几件行礼，就坐着宫里的马车来到了普宁庵。


    叙了一阵话后，悟证住持让祥嬷嬷在客堂中暂歇，她则命人将止念叫到房内，寻问庵内房舍的情况。


    从数量上看，普宁庵有寮房近百间，按说即便佛女子们占去了四十间，剩下的也尽够安排。但问题是，在剩下的寮房中，庵中女尼自用的有二十来间，来访外庵师尼所用的有十余间，剩余的二十余间因年久失修，破败严重，根本无法住人，所以房舍如今已是捉襟见肘。故而，止念才会将库房都改做寮房，给妙慧居住。


    悟证住持听完，方知房舍难以在一时腾挪，但祥嬷嬷也不可慢待，便打算让妙慧搬到她的院子，祥嬷嬷则住到妙慧现今所住的库房。


    然而，当妙慧得知这一情况后，说什么也不同意这样的安排。一来，此番佛女入庵已经给悟证住持添了许多麻烦，她岂敢再叨扰住持的清净，那可真是太不懂事了。二来，悟证住持每日要处理的庵中大小事务不断，不时就会有女尼过来向她请示回禀。其中，有些事务乃是普宁庵的私事，她若在，实在不便。


    止念见妙慧十分坚持，想了又想，终于想到沈溪住的院子还有一间寮房。她下午带女尼们去放置抄检的箱笼时，看到沈溪的小厮安置在了沈溪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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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外间，并没有单独居住。


    “这怎么能行？慧姐姐怎么能和男子住在一处？”清竹当即反驳道。


    妙慧看了她一眼，用目光提醒她不可对止念监院无礼。


    止念也知道这样做实在不妥，可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她再有本事，也没法子凭空变出一间寮房啊！


    “不如，您还是跟着悟证住持住吧。住持对您喜爱得紧，她是不会介意的。”止念试图说服妙慧。


    “正是因为师太疼惜我，我就更要照顾她老人家的感受。若是一两天也就罢了，可这一住就是三个月，我怎好打扰她这么久？”妙慧如实道。


    但不管怎样，她都要尽快拿个主意，不能让事情就悬在这里。当下天色已晚，祥嬷嬷赶了许久的路，怕是很累了，不能让她一直在客堂里等着。


    “罢了，我便去小沈大人住的那间院子吧。”妙慧咬了咬唇，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只是还请师尼一定为我保密，莫要将此事泄露出去。”此事不仅涉及她的名节，还干系普宁庵的声誉。


    止念知道这是没办法的办法，更明白其中的厉害，马上点头应好。


    “你脑子糊涂了？”悟证住持听了止念的回话，急得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壶和茶盏跟着一通乱响，“那个小沈大人看起来轻浮不稳，着实不让人放心。妙慧住在那里，成何体统？”。


    “可……让妙慧跟着您住也确实不是长久之计啊。”止念焦头烂额。


    “这样吧，”悟证住持慢捻着佛珠，看着被逼到“墙角”的止念道，“委屈慧儿那孩子暂且在那里住上几日，以解燃眉之急，但同时，你着人加紧修缮出一间房舍，让她尽早搬出来。与男子同居，终究是不像话！”


    “派人盯紧那位小沈大人。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一看见他就觉得心神不宁，万不可让他在庵里惹出乱子，更不能让他带坏了我的慧儿！”


    “还有，此事除咱们几人知道以外，断不能传到无干人的耳中！尤其是那位小沈大人，告诉他，若是他还想让佛女们住在我这普宁庵，他就不要胡乱传扬，犯了口业。否则，凭他是谁，老尼我一样将他杖打出去！”


    悟证住持絮絮叨叨地嘱咐了许多，才放止念出去。


    止念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心中默念了一百遍“阿弥陀佛”。


    其他的事都还好说，但修缮房舍这事她现下是万万做不到的。修屋盖房这活儿庵里例来都是找村民帮忙，来的都是壮年小伙儿。要搁以往也就罢了，但现在这么多千金小姐住在这里，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谁也承担不起。


    再有，那些破败的寮房不是房梁断了，就是房柱糟了，若是想修，需要提前向木料行订购，最快也要三个月之后才能运到。但从现在开始往后数三个月，就已到了冬天。到时候，别说干活了，在外面连手都伸不出来。


    “哎~能拖一阵是一阵吧~”止念摇了摇头。


    ***


    “如此说来，之后的日子，我与住持要同住一院了？”沈溪对什么祥嬷嬷、吉嬷嬷的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有眼前这位“新邻居”。


    “是！以后如有叨扰小沈大人之处，还请见谅。”妙慧平静地回应道。


    “真是天助我也！”沈溪正愁不知该怎么对妙慧“下手”，谁知道，这大晚上的，老天爷就把人送到他跟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