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清竹见妙慧愁绪颇多，便想着找个法子为她排解。思来想去就想到了山里的那口温泉。


    早在来普宁庵之前，清竹就惦记着一定要寻个机会再泡上一泡，可没成想这段日子不是这事就是那事，一直也没得闲。趁着今晚月色正好，不如和妙慧说说，两人一起去。这样既能把自己的心愿圆了，也能给慧姐姐宽心，可谓是一举两得。


    妙慧听了清竹的主意，本是一百个不情愿。她正困在对沈溪的情愫里，又思虑着瓷青纸的事，实在没那个心情。可架不住清竹一再软磨硬泡，又说她若不去就自己一个人去，妙慧放心不下，故而只得答应了。


    这晚，两人收拾好东西，就向山上走。去往温泉的路并不是那条大家熟知的上山路，而是要绕过大殿，在殿阁之后有一条极为隐蔽的小路。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完全黑了下来。清竹燃起灯笼，走在前面为妙慧引路。妙慧脑中乱七八糟的事纠缠在一起，只茫然地跟着清竹，全然没注意周遭。


    “慧姐姐！”突然，清竹停住脚步，惊慌地对妙慧小声道，“你看，那边好像有几个人！”


    妙慧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差点撞到清竹身上。她顺着清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有三个人站在大殿后面。其中两个站在树下挨得较近，正在不停说着什么，另一个小个子的与他们有一段距离，但身子却向着两人的方向倾斜，像是在专注地听他们说话。


    “咦？......”清竹盯着最矮的那个，用力眨了眨眼睛，狐疑地道，“那个人怎么看着像是昭儿......对，就是昭儿！”


    “如果那人是昭儿，那另外两人中必定有一个是小沈大人，可另一个人会是谁呢？”清竹心里揣测着。


    几乎是同时，妙慧也辨认出了昭儿的身形。他年纪小，身量不高，且庵中之人除了他均着袍装，只有他是短袄长裤的打扮，故而即使离得远，也极容易辨认。他是沈溪的跟班，所以那隐在树影中的二人，不用说，当中定有他家主子。


    看样子，沈溪和他对面那人说得很是投机，根本无暇旁顾。妙慧不由往前走了几步，想仔细辨认和沈溪说话的人究竟是谁。恰在此时，一阵冷风带起了那人外氅的一角，妙慧心中一惊！


    庵中的女尼是不会有外氅这类衣物的，所以那人一定是一位佛女无疑。


    “阿嚏！”许是那人受了凉，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柔弱的娇音传来，让妙慧和清竹登时怔愣在原地！


    林映雪！


    清竹惊得睁大了眼睛，不由叫道：“是林小姐！”话刚出口，她立刻反应过来，赶忙用手捂住了嘴，紧接着看向妙慧。


    妙慧显然也被这意外的发现震惊到了，面色几乎煞白，好在有夜色掩映，清竹没有察觉。她稳了稳跳得全没了章法的心，让清竹先把灯笼里的火烛灭了。清竹依言照做，但等四周陷入黑暗，她才明白妙慧的意思，旋即纳闷地问道：“慧姐姐，明明是小沈大人和那位林小姐私下幽会，为什么我们反倒像做贼似的，怕给人瞧见？”


    “私下幽会”，清竹的口无遮拦在妙慧听来，深觉扎心。


    “倒......倒不是我们做贼，只是他们若发现我们在此，未免觉得尴尬。”妙慧忍着不知如何描述的心情，佯装镇定地对清竹解释道。


    “哼！我看他们聊得热络得很，根本没空顾及其他。何况还有昭儿给他们把风，简直拿我们普宁庵当自家后院了！”清竹不忿地道。


    她这些日子本就看沈溪不顺眼，这次这位风流倜傥的小沈大人亲自将把柄递到她手上，她岂有不接的道理？


    清竹将装着她和妙慧沐浴物事的包袱往妙慧手中一塞，气鼓鼓地道：“慧姐姐，你且在这里等我一下，我这就去禀告止念师尼，让她来处置。小沈大人在庵中私会佛女，不仅坏了庵中的规矩，简直就是没把佛祖放在眼里。悟证住持一向眼里不揉沙子，小沈大人这下定没有好果子吃！”说罢，她扭头就要走。


    “站住！”妙慧断喝一声，声音虽然不大，却一改往日的淡然温柔，话中带着几分明显的怒意。


    清竹被吓了一跳，竟是一动也不敢动了。


    妙慧本只是想拦住清竹，但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动了气。她担心清竹误会，赶忙安抚道：“清竹莫怪，我不是冲你。我只是......”


    她“只是”什么呢？妙慧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她亲眼看见沈溪与林映雪在月夜相约，颇有“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意思，尤其见两人的外氅被风吹动绞缠在一起，她的心里就像堵了块大石头。


    “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或许小沈大人与林小姐有事相商也未可知。你这么贸贸然前去告状，万一弄错了，岂不是让小沈大人觉得咱们浮躁，反倒丢了普宁庵一众女尼的脸面。”妙慧的嘴张了几张，终于想出了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解释。


    “切！凭他是什么事，白天的时候不能说么？当着大家伙儿的面不能说么？非要在这么黑的晚上，这么冷的夜里，躲到这个背人的地方说？还故意把昭儿支开！鬼鬼祟祟，见不得人......”清竹心里不爽，在嘴里好一阵嘟囔。不过，她也觉着妙慧说的有几分道理，便不敢再坚持。


    两人不约而同又向着沈溪和林映雪所站的地方张望。那二人似乎已经说完话，但昭儿并没有陪着沈溪，而是护送林映雪先走一步。待过了好一会儿，沈溪才独自离开。走的时候沈溪脚步轻松，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


    ***


    这次的温泉妙慧泡得意兴阑珊，但清竹却很开心。好不容易心愿得偿，她早已把刚才见到的情景抛到了脑后。只见她一会儿把头浸到水里，让温热的水流没过她红通通的小脸，一会儿又像小鱼一样，绕着妙慧转圈，把妙慧看得直喊头晕。


    妙慧打发清竹自己去玩，待身侧重新安静下来，她仰起头，怅然地望向夜空。


    浮云淡淡，一轮明月高悬于顶，星星犹如一颗颗璀璨的宝石，镶嵌在藏蓝色的幕布上。山中仍是银装素裹，一片银白中，这池温泉就像是一块翠玉镶嵌其中。泉水氤氲，让她从内到外寒了一晚的身子终于有了些许暖意。


    她用手轻轻撩洗玉臂，心思不知不觉又飘回到了刚刚的佛殿。


    沈溪和林映雪，这二人无论是家世背景还是身量样貌，任谁都会觉得无比登对。说不准两人的父母已在为他们筹措婚事。


    是啊，他们有父母、有亲人，自然会有人操心他们的终身，而她呢......她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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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辈子她只能如同“龙女”一般，青灯古佛，木鱼常伴，为父亲赎罪，为母亲祝祷，为太皇太后和两位师太祈福，除此之外，她没有别的选择，更不能起不该有的心思。何况，小沈大人犹如这轮天上的明月，不是她这种草芥一样的人可以肖想的。


    那位林小姐才是沈溪的良配！


    想到此处，妙慧心中一阵苦笑，艰涩地咽下即将涌出的泪水。她突然觉得今夜的“撞见”或许正是佛祖在“点醒”她，让她不要在沉迷于妄念之中，枉费了这么多年的修行，平白辜负师太们的教诲。


    这一晚，泉水洗去了她身上的尘埃，也冲淡了她对沈溪的心......


    ***


    “主子，这么说瓷青纸的事就算解决了？”昭儿已送完林映雪回了寮房，此刻正为沈溪铺床。


    沈溪倒仰在椅中，用手缓缓地揉着太阳穴。或许是心头一件大事落下，皱了几日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身上也感觉到了疲累。他打了个呵欠，对昭儿道：“且莫高兴得太早，等林小姐托她父亲写信给王展樊问问再说。”


    话虽是这样说，但他语调轻松，听上去也觉得这事应该八九不离十。


    “主子您吉人自有天相，小的觉得指定不会有岔！”昭儿忙不迭地拍着马屁，毕竟这里头还有他一份小小的功劳，趁着今晚主子心情好，他嘴甜一些，说不定还能有好事落自己头上。


    “此事若办成了，回头我给府里管事的说一声，从下月起给你涨月例银子，就......每个月涨一两吧。”沈溪不以为意地道。


    “真的？”昭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要知道沈府下人的月例在定京城中的“下人收入排行榜”上一直稳居前五，再加上逢年过节的打赏，一年下来到手的银钱养活一个三口之家还能有剩。而且沈诚儒夫妇待下宽厚，口碑极好，故而能去沈府当差不知道是多少“来京务工人员”的梦想。


    此刻听到沈溪的话，昭儿猛地抬起头，想向主子确认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只听“嘭”地一声，紧接着就是“哎呦！”一句惨叫。原来他太过兴奋，全然忘了横在自己头顶正上方的床梁，脑袋狠狠撞了上去。


    昭儿捂着后脑勺鼓起的大包，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沈溪见状笑得前仰后合，手指着昭儿道：“傻子！听到银子，连脑袋都不顾了？”


    “那......那人家没注意么......”昭儿嘴里不住地抽气，看样子真是撞得不轻。


    “对了！”沈溪突然像想起什么，立刻一改嬉笑的脸色，正然提醒昭儿道，“此事你先别说出去，待林小姐那边有了确定的准信，我会亲自告诉妙慧。”


    “这还用您说么？小的明白。”昭儿揉着头上的大包，心里明镜似的：这么大的功劳他自然不能抢了主子的风头。


    夜色已深，沈溪也乏了，便免了沐浴，只让昭儿给他烧些热水简单洗漱。上床前，他下意识地透过窗户往对面的寮房瞥了一眼。妙慧的房里如前几日一样，依然漆黑一片，不知是已经歇下，还是又没有回来。不过沈溪心下踏实得很，他将头枕在枕上，脑中想象着妙慧见到补齐的瓷青纸的模样，嘴角忍不住上翘，随着眼皮渐沉，终于心满意足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