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龙脉失
作品:《罪己诏》 “一周前,我接到秘密任务,说皇围猎人监守自盗,夺龙脉御气后消失无踪。”
话音刚落,房间内看过真正通缉令的其他三人纷纷看向温霁云,半躺在床上的他睁大眼睛:“干嘛啊,是真的!”
姻鸟抬手:“继续。”
温霁云轻‘啧’一声:“怎么着也是生死患难过了,竟然毫无信任,”他瘪瘪嘴继续,“我当时接到的命令是‘密令擒捕,敢有拒捍,立斩以徇。’其实当时我也迟疑过,我是发丘使,不是武德使,捉拿罪犯这事儿退一万步讲也轮不上我。但我紧接着收到第二条密令,‘阴图其事,凡涉武德司耳目者,虽亲信僚属亦不得令窥端倪’。”
屋里几人面面相觑。
温霁云收到密令的当晚便带着一小队精锐秘密出发去西北的无相墟螭吻脊,那里由世代皇围猎人守护,里面有护国龙脉,龙脉安在,国便安在,龙脉若失,国将不国。
此事重要程度可见一斑。
在术法加持下,一行人不过三个时辰便到了无相墟。
安全起见,温霁云率先潜入,小队紧随其后。
他一边走一边用天子给的寻龙盘探测龙脉,但直到螭吻脊,寻龙盘都没有任何反应。
“螭吻脊在无相墟的最上层,从螭吻脊进去,下一层是须弥海,最下面才是龙脉腹地。我进入须弥海的时候就察觉到不对劲,然后就给后面的人发了信号,让他们等我指示再进。刚发完信号,须弥海忽然升起浓郁的紫雾,我戴上提前准备的护面,并迅速暂闭嗅觉。将探查阵法范围扩大,可以窥见范围内任何活物,但是并没有。那时候我怀里的寻龙盘有异动,我拿出来后,寻龙盘就炸了,一束金光进入我体内。我还没反应过来,就不知道从哪里涌来千军万马,我只能用阵法和他们缠斗,同时给外面的人发消息,没多久他们就进来了,进来之后,根本不等我给指示,直接用金刚索把我捆起来,后来我就没意识了,再醒来就已经在婆罗山那张能硌死人的石床上。”
温霁云半垂眼睑,脑海中是那封信化为一只纸鹏鸟驮他离开的画面。
听完后,众人沉默一阵。
司南斩说:“哦,所以你说的‘能报’指的是?”
“我要再回无相墟一趟,但我需要厉害的打手,你就挺厉害的,陪我去一趟无相墟,怎么样?”
“你现在是被悬赏捉拿的对象,就这么把老底透露出来,不怕我拿你去换钱?”
“她和他不会让你这么做。”温霁云看了一眼姻鸟和路子问,又补充,“哦对了,他们也会一起去无相墟。”
“我没说。”
“我什么时候说要去了?”
姻鸟和路子问同时开口。
“啊我的筋,啊我的脉,啊我的心肝脾肺肾。”
“……”
“……”
姻鸟翻了个白眼,司南斩看向她,面无表情的问:“他一直这么贱吗?”
“不熟。”
司南斩大马金刀的坐在条椅上,她轻轻抚摸着放在腿上的横刀刀面浮纹,浮纹好像有所感应,亮了一瞬:“可你这件事情听起来就很不好办。”她拿起刀指向窗外的黑幕,顺着刀脊看出去,终点处正好是一颗极小的闪烁着的星星。
“我懂,这事儿得加钱。”
司南斩收回刀:“我不缺钱。”
“那你要什么?”
“先欠着,以后不管我要什么,你都要答应。”
“那我可得先说好,杀伐悖德越货乱常之一类的事,不做。”
“放心。”
“好,成交。”
道家箓门——清净观。
元宝把蒲团拎到寮房后窗不远处,盘腿坐在上面,喃喃道:“师父啊师父啊,你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吧。”他歪头睁开一只眼睛,“哦,搞错了,你眨眼我也看不到。”闭上眼睛后又继续念叨,“师父啊师父啊,你要是被绑架了,就”
咚的一声脆响。
元宝的额头瞬间红了一片。
他捂着额头,表情狰狞,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很快元陆过来将他领走。
两人回到十方寮。
“大常侍的人过来干什么?”元宝压低声音问。
“放心说吧,我在周围设了屏障。”元陆洗了暖帕捂着元宝的额头,“怎么说元息也是从清净观出去的人,现在出了这么严重的事,那位肯定要过来试探清净观的态度。”
“那这也太着急了,大半夜的过来。”额头传来一阵闷痛,他‘嘶’了一声,“师父下手也太重了吧。”
“大常侍怎么说也是宫里的,你偷听的也太明目张胆了些,敲你额头都算轻的。”
“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们。”元宝泄了气,瘫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二师兄现在在哪儿。”
“只要命星还在,元息就不会有大事。”
没一会儿,两人听到寮房的人出来,玄素真人送走黄有德。
元宝率先跑过去,元陆紧随其后。
暮色席卷下的青玉石阶,那顶猩红软轿已转过第九道盘山弯,但软帘上金线绣的蟒纹仍在玄素真人的眼里灼烧。
山风忽紧,真人左手指紧紧捏住拂尘柄。
站在一旁的元陆侧头看向真人的右手,掌心那片槐叶缓慢燃烧出卦象。
“师父,那个公公说什么了?”元宝踮了踮脚。
“他问了为师一个问题。”
元陆上前一步:“什么问题?”
“清净观是皇室的清净观还是温家的清净观。”
元陆顿皱眉头。
元宝看向真人:“那……师父你怎么回答的?”
玄素真人将槐叶丢往空中,槐叶立刻燃烧殆尽:“为师说‘管你屁事’。”
元陆瞪大双眼,元宝的下巴都快掉在地上。
玄素真人转过身看向他们哈哈大笑。
次日一早,温霁云一行人便直接通过法阵去到无相墟。
无相墟虽然在东州极西北之境,但因为地底有龙脉御气如无形烟网自岩隙蒸腾而上,所以千载古木非但不凋,反而在雪虐风饕中催出诡谲生机——碧涛翻涌成障,将这西北无相墟托举成浮于严冬之上的翡翠之境。
司南斩站在无相墟边缘,感受着冷热分明的温度。
路子问和姻鸟则观察着四周。
“我说……就没有人稍微扶一下我这个拖着残破躯体还得开阵门的可怜儿吗?”
温霁云盘腿坐在冰冷的土地上,司南斩赶紧过去一把拉起他,路子问慢了一步,无奈的抬着另一边胳膊。
姻鸟让开两步,看向温霁云,“路子问的棺材有颐神调摄的作用,你昨晚在里面躺一宿,受的那点伤早就好了。”
“咳咳。”温霁云拂开司南斩的手,拍了拍衣服,又整理了鱼纹鞶囊,“个人体质不同嘛,我气血亏,难养。”
“那你得多喝胶艾汤。”
路子问‘噗嗤’一笑。
温霁云和司南斩两头雾水的看向他,温霁云问:“那是什么?”
“女子产后崩漏要方。”
“你!”
“你们听!”路子问猛地敛起笑容。
司南斩走到众人前面,作戒备状:“山在动。”
山脊线在晨色中缓慢起伏,岩层摩擦发出类似肺部舒张的黏腻声响,每一次舒张都喷出裹着硫磺味的白烟。
温霁云看着脚下颤动的砂砾以及翻动的鹅卵石。
“你上次来也是这样吗?”姻鸟问温霁云。
路子问从怀中摸出一张黄表纸,夹在指间默念几句后,从黄表纸中唰唰飞出许多纸鸟,纸鸟快速往上空飞去。
“不用看了,是龙脉腹地异动导致的。”温霁云说,路子问闻言唤回一些纸鸟。
“龙脉不是都被你夺走了吗?”司南斩侧头。
温霁云瘪瘪嘴,将刚从地上捡起来的小石子弹向司南斩,后者抬刀一挡,只听温霁云叹了口气:“小孩子不要听什么都信。”他走进无相墟。
无相墟有三层,最上层是螭吻脊,四人沿着脊尾,走进一条仅供两人并肩的裂谷。
“这是什么?”
姻鸟看着谷壁上铺满两堵石壁的符文,温霁云伸手浮空轻抚两下,眸色如渊底凝墨,睫毛下好似压着一重未落的夜色,偏生眼波流转时又带着利刃破冰的凛冽:“这是锁灵箓。”
路子问猛地抬头:“是他的锁灵箓?”
温霁云点点头。
“你们说的是谁?”司南斩问。
“我,”路子问抬眼看向温霁云,“他的师父。”
“诶,我要解释一下,他可没认我这个徒弟。”温霁云看着符文,“赤阴符也不是他传授给我的,是他抵给我的债。”他又轻‘嘶’一声,“他怎么到处欠债……”
“你们说的是十五洞的?”姻鸟一边往前走一边说。
“嗯。”路子问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小棺材。
“他的符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锁灵箓的十二星君本命真言,有惩罚压制阴灵的作用。”
“这不是龙脉吗,怎么还有阴灵?”司南斩将横刀化为两把短刀,用其中一把挑起石壁底的一块檀木符,“这里断了一块。”
忽然浓稠的阴气自地底涌上,石壁上的符文均闪现红光,隐约有怒吼和嘶鸣声从石壁中传出来。
温霁云脚下一踏,以他为中心,地面瞬间浮出六十四道燃烧的卦爻,震雷卦反冲地底涌出的阴气:“先离开这里。”
姻鸟和司南斩一前一后离开,路子问看了看温霁云,神色复杂,但还是紧随其后,温霁云则走在最后,他捡起那枚檀木浮用拇指蹭了蹭,然后放进鞶囊中。
离开裂谷后,四人直接到了螭吻脊中,但原本应该摆满尸体的地方,现下一具尸体都没有,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浓郁的腥臭味,以及地上的腥红血迹。
司南斩看着周围,想了想,随后转身将刀指向温霁云:“你有事瞒着我们。”路子问和姻鸟下意识靠近温霁云。
温霁云看着刀尖,微微后仰,顿了顿:“对。”
路子问看向他,他继续说:“十七名皇围猎人确实都是我杀的。”
“那龙脉也是你夺走的?”司南斩平静的问。
“这里从来就没有龙脉。”温霁云勾了勾嘴角,“这下面压着的是无数阴灵。”
“什么?”司南斩看了看姻鸟,就在此刻,螭吻脊震动,四周升腾起浓郁的紫雾。
“暂闭嗅觉。”温霁云喊着,待大家都闭上后,他用传音符说,“上次我也只到了这一层,下面都没去过,想来肯定是很危险,你们要想走的,现在还来得及。”
“啰嗦 。”姻鸟运起玉策,将四周隔离出一个没有雾气的空间,四人被护在中间。
“来都来了,下去看看。”司南斩走到姻鸟身旁。
温霁云看向路子问,路子问一脸无奈:“我还没图到我所图的。”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他凌空一踏,并指驱出赤阴符,符面绣出残缺月相,“太阴。”他轻念,指间赤阴符迅速朝四周飞去,很快就将整个裂谷通道封住,“太阴阵可以拦住阴灵,避免阴灵蹿到人世造成危害。”
话音刚落,便从司南斩前方的通道钻出许多缠绕成一团的银丝,不断扭曲变形,还发出刺耳的尖啸,司南斩两只并拢唤醒刀器上的灵纹,然后狠狠往前一劈砍,却砍了个空。
“这些只是阴气,不是阴灵,砍不完,我们避开就好,直接往下层去,找到源头才行。”
通道比起方才的裂谷已经要宽敞很多,但阴暗的环境还是让众人不适。姻鸟的玉策只能抵挡术法伤害,为了避免近身攻击的突临,路子问唤出四只傀儡,护在四周。
“你说那些皇围猎人被你杀了,那尸体呢?”姻鸟问。
“我也不知道,但我有不好的预感,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
四周空气愈发阴冷,紫气中传来丝丝刺耳的鸣叫,吵得人耳朵疼,忽然石壁里面出现低吼声,紧接着是撞击声,再然后一个个人形从石壁上猛地凸出,直奔四人而来。
司南斩放出弯刀对抗从石壁中凸出来的人形怪物,那些怪物被石壁外层包裹着,虽然凸出来,但身后却还是和石壁牵连着,像怎么也扯不断的黑灰色粘糕。
弯刀砍在上面,怪物包裹着刀刃,拔出刀后,怪物表面又恢复原状。
“这是鬼东西?”司南斩看着眼前奋力鼓动的石壁,凸出来五六个人形,一个面颊凹陷,头上好似还捆着一条粗布条。旁边那个人形却要矮上一些,像个女人,表情也没那么狰狞,只是只有一只眼睛,有些怪异。
路子问操控傀儡抵挡住身后那群一副书生模样的石壁怪物:“是炼化的阴灵,别碰到了,这些会吞食接触到的任何东西。”
姻鸟驱使玉策化为武器,对抗前方将通道都逐渐堵住的阴灵。
温霁云一声‘离火’,却也只是将通道照亮一些,无法驱散这些阴灵。
“不能这样下去,我们会被埋住,必须破开一条通道。”温霁云看向陷入战斗的三人,这完全是在消耗他们的精力,那些被短暂击退的怪物一波又一波,根本没法消灭。这样下去只会筋疲力竭,然后被蚕食,他并指捏决“四象归元”,“到阵法中心来。”路子问收了傀儡,四人逐步聚集,归元阵可攻可守,现下将在四人周围形成防御结界,结界外引雷克制阴灵。
一行人快速往下层奔去。
在前行的过程中,温霁云的阵法被阴灵之力撕裂的厉害,他咬紧牙关,可通道却仍然不见出口。
“怎么这么长的路啊。”司南斩看了看温霁云,随后唤醒刀器上的灵纹,再一边跑一边将刀器化成上百把柳叶刀,所有柳叶刀快速升空旋转,慢慢的,被柳叶刀覆盖的区域,从石壁中出来的怪物全部被急速斩断。
“厉害啊。”温霁云正好撑不住,赶紧收回阵法。
“先别高兴的太早,这个极耗费内息,我也撑不了太久。”司南斩皱着眉头,“不是,这什么鬼通道啊,鬼打墙吗,怎么完全看不到尽头。”
话音刚落,路子问和温霁云同时刹住脚步,对视一眼。
“我怎么没想到呢。”温霁云说,“出口不在那边,你们帮我护一下,我要找真正的出口。”
司南斩继续维持柳叶刀墙,姻鸟和路子问则护在温霁云身侧。
温霁云脚踏卦阵,闭眼,并指念咒,指间凭空出现一枚赤阴符,温霁云侧头一听,四周灵气乱窜,不多时,赤阴符从上至下开始燃烧,四周啸叫声更严重。
狂风四起,吹得人衣服翻飞。
石壁中的怪物挣扎得更是厉害,给四人留下的空间不过柳叶刀墙范围。
刀墙外全是狰狞且扭曲的面容。
这些怪物低吼着,像绝望的困兽般,可被困的分明是温霁云四人。
赤阴符燃烧殆尽,最后一点火光猛地钻进地底。
温霁云闭上双眼:“找到了,在中针乾位。攻击阿斩往左三个身位的石壁!”话毕,所有人朝着那个地方施术。
‘嘭’的一声。
石壁并没有损坏。
温霁云和路子问猛地侧头看向司南斩,柳叶刀墙被硬生生撞开,姻鸟撤回部分用来抵挡雾气的玉策,将其补在柳叶刀墙的缺口上:“这里的阴灵太强了。”
路子问掏出黄表纸,食指在指间一咬,随后将指尖血抹在黄表纸上,再念咒,黄表纸上不断跃出血色纸鸟,纸鸟拼命的钻进乾位,但效果并不好。
“这是干什么?”姻鸟意识到不对,她想阻止路子问,被温霁云抢先一步站在路子问身前。
“还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路子问面色逐渐发白:“我”。
他猛地从原地消失,温霁云狠捞一下,却只捞到空气。
“路子问!”
“路子问!”温霁云回头看向被血色纸鸟贴满的石壁,那些纸鸟却一只只脱落,掉在地上,燃烧殆尽。
连烟雾都没有。